陛下,臣不配 第47章

  他之前就在清泉寺曾见到过容暮。

  当时的容暮见他时,破开了以往的温文尔雅和绅士俊朗,胆战心悸地白着一张脸,抱着一方木匣子像是诧异会见到他一般。

  可自己却不曾触碰过,就怕容暮的幻想也消失在火海里。

  如今再仔细回想当时菩提树下容暮的样子,楚御衡只觉万分真实,当初他距离容暮仅有丝毫的距离,说他的手再往前一探,他就能触摸到真真实实的容暮了。

  可他收回了手,在那个活生生的容暮面前转身而去。

  他们曾如此之近!

  楚御衡的心脉骤然一痛,原本飞速跃动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大力揉捏下,懊悔裹挟着疼痛的欣喜随着脉络涌向四肢百骸。

  “慢着,你们二人先去清泉寺问询。”

  “属下遵命。”

  暗一暗二领了新任务出来,一个比一个面色难看。

  要外出寻人哪里是一件易事。

  更何况当初的丞相大人能如此果断的一把火,明眼人都知是有心为之,那怎会轻易就被他们给找着了。

  天子的命令不可违抗,暗一和暗二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但这并不妨碍暗二的不满。

  暗一身形高大,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都快蹦出暗卫服:“你不喜暗三?”

  暗二微愣,并未否认。

  “为何?”暗一狐疑。

  暗二嗤笑一声:“他该死。”

  暗一哑然:“他也曾得罪过你?”

  “嗯。”暗二扭着眉,反问,“‘也’?他得罪过你?”

  暗一素来面无表情的面上终于涌出一抹冷厉:“他之前出任务的时候戕害了我小弟,只可惜他不是死在我手上……”

  暗二微惊,不再多问。

  而她作为暗卫营里唯一的女子,能排行第二,所走的艰难险阻必然要比那些男子还要多些。

  其中大部分还是暗三给她留的。

  她的本事斗不过暗一,却能一直在自己的领域里将暗三狠狠地压着,而暗三只要那一身功夫了的,为人就恶劣至极。

  当初排名出来时,暗三甚至还夜探过她的屋子,企图趁着夜幕对她动手,将她解决在暮色里,要不是她当夜欣喜,近乎彻夜难眠,断然会被暗三的突袭而丧了命。

  事后暗三也不曾反思,后来他们被调往不同的地方做事,可她还听说暗三并未悔改,出任务时下手依旧毒辣,上头并无多言,谁让暗三的确有几分本事。

  思及此,暗二摸摸脸边两道有如黑蚯的疤痕,目光寒寂。

  两道疤,全部来自暗三。

  不管何种原因,暗三那人,死了最好。

  -

  尚且不知想要糊弄的灏京人就快勘破破事实真相,容暮正在秋日里同沈书墨喝着茶。

  桂花糕滋润松软,细腻化渣,如意酥,佛手酥等各式酥点也三五摆在精致竹纹素碟上,丝甜的香韵勾人得很。

  看沈书墨点了满满一桌的点心,刚用完午膳的容暮无奈叹息:“太多了。”

  “你爱吃就不算多,用不完的就带出去给街头乞儿。”沈书墨的袖摆被他松松挽过几道,他还让茶馆侍从看茶。

  知道容暮最近还在忙着创办书院的事情,沈书墨便把自己这两日搜寻到的好地方都交由容暮手中,言辞之间,不容拒绝的意味分外明显:“这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若给你来用。”

  容暮愣怔一瞬,推婉着将信函原封不动推回沈书墨面前:“我只在这开一处学堂,且用不到这么多的地方,况且我心中已有中意之地了,是在辜负沈兄好意。”

  沈书墨神色微恙,但还是知礼数地把东西收了回去。

  能瞧出容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和自己之间的距离,但容暮这次少收了一成的利润,沈书墨那头就想转手在其他方面给予容暮好处。

  看着新鲜上桌的软点酥食,沈书墨当下重新热情地将佛手酥往前推了推:“这就是为兄之前同容弟你提到的点心,做点心的师傅是从灏京回来的,手艺一绝,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当初在书院里食用的味道了。”

  容暮轻言谢过,提起筷箸夹取一面扇形的小酥,咬入唇间,酥皮瞬时破碎在牙齿里,味道恰到好处,酥脆绵甜。

  糕点二字莫名还在容暮的脑海里盘旋。

  他分不出味道是否相近是他心里的实话,毕竟他还不曾用过沈书墨赠与同窗好友的点心。

  那时他已认识楚御衡了,沈书墨分给同窗的糕点,他特地带给楚御衡享用,但那时楚御衡听他说完就突然冷了脸,还扬翻了那些他不曾用过的精致点心。

  容暮眸光微暗,若当初不曾认识过楚御衡,那该多好。

  当下挥散这些不开心的过往,容暮不愿再想起那人来。

  多用了几块酥点,就连茶水都饮了快三杯。

  “我有些吃不出是否味道相近了,但的确不错。”言罢,容暮又夹了一块,顺着茶水咀嚼入喉间。

  看容暮吃得欢喜,沈书墨这才缓缓平了心。

  茶馆的侍从往一旁的茶盏里新添了茶水,沈书墨一面倒茶,一面同容暮谈着这次布匹分成的事项。

  其实之前就已经大致有了想法,今日来不过是打算签了文书罢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二人就已经谈拢了下来,最终还是一九分成。容暮一,沈书墨九。

  只是沈书墨这回还谋划了一件大事,他不仅打算将这次新设计出的布匹推广全江南各郡,他还打算一举涉足珠玉发饰等铺子。

  江南女子,温柔小意,平素衣着装扮虽比不得都城女儿家颇好金贵,但也有独特的细腻风味在,而他们沈家的已近乎垄断江南地区所有的女子中意的布匹料子,甚至好些都直接推送至灏京,供宫中贵人享用。

  余下欠缺的那一块儿便是男儿家日常所用的。

  尤其是江南罕见有外售男子配饰的铺子,一旦破开口子,里头利润不可小觑。

  而沈书墨能有此番觉悟,还是南下邰南郡时被容暮所提醒。

  当初容暮一时兴起,在江南游船上复刻了些许图纹,但那图文并非适用于衣料,容暮便让绣娘将这图文绣在发带上。

  果真是容暮出手,次日做出来的三条发带看着虽简单,但韵味悠远,低调又不显过于朴素。

  光是看着那发带,沈书墨就觉察自己又寻见一抹商机。

  若是之前,他还不敢大胆出手,但容暮在他看了容暮多做出的图纸,哪能还畏畏缩缩,举步不前。

  所以等沈书墨回去从同宗族伯叔商讨过后,便定下将这发带随新出的料子一同推出。

  他占了容暮这么大一个便宜,便私下想着为容暮创办学堂的事出一份力。

  这才有了他今日拿出好几间铺子,以供容暮学堂差用。

  然而容暮拒绝了他。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容暮可是昔日托他带些纸业都会算清银钱的人,最初相识的短短一年光景,容暮丝毫便宜都没有白占他的。

  此刻沈书墨看着容暮掸平了文书微翘起的页角,举笔间白衣男子风骨傲然,细软笔尖落下的字迹工工整整,观这人题名时着实是一种享受。

  等墨迹干了,容暮才将刚签好的文书递送到沈书墨面前。

  沈书墨得了新签下的字据,视线飘忽在文书末了毓秀飘逸的字迹上了。

  一时之间沈书墨不免感叹万千:“容弟你的这一手字当真一绝,当初在书院里你的笔墨就显眼,多年不见,工笔愈发沉稳了,想来江南也要赏识书画文墨的人,你这本事一出手,可不被抢破头。”

  沈书墨尚且不知容暮的笔墨在灏京已经千金难求,当下还是努力夸赞着容暮的好工笔。

  而容暮静默听着,长睫低垂,平静而淡然的笑言:“之前闲着无事,私下又无旁的消遣,只得日日练字作画罢了。”

  “没有消遣?你在灏京当了那等大官,还无三五好友么?”

  收好文书,沈书墨面上盛满了讶异。

  容暮浅笑着,松了松刚刚握笔时按压下的指腹软茧子,另一手的的茶盏左右轻晃,琉璃目里映照着面前澄明的浓茶之色:“就因忙着公务,多年里私下并无三五好友。”

  "那我姑且算得上你的好友了?"

  沈书墨脸上欢愉的意蕴颇重,就像是能成为容暮的好友是他三生有幸的事情一般。

  容暮微微侧着头,一手扶额,修长指节遮住了他明朗深湛的双目,见沈书墨这般神色,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而他面前人变本加厉,一步步在容暮不愿回望的地域上探着脚步:“那你灏京的妻儿呢?”

  沈书墨早在容暮过来时就知晓这人从灏京死遁,他也不介怀,到了江南这片地,他总有法子护住容暮一二,但他只好奇容暮这些年在灏京过得怎么样,需要以假死的法子脱身,想必容暮在灏京已经坐立难安罢了。

  可惜之前容暮一直不曾主动提过,沈书墨也不好直接过问。

  如今好不容易有介入这话题的苗子了,沈书墨丝毫没有放过,言语虽不如楚御衡那般凌厉,可也有些迫切的意思在。

  至于容暮的回答……

  白衣男子紧致的下颌扬起,仰靠这椅背的容暮唇角微翘,眉梢舒开的那一点悠扬弧度尤为好看:“皆无。”

  但对着沈书墨,容暮刻意瞒下他喜男子这一隐秘。

  时至如今,容暮也不知自己喜欢的是否就是男儿。

  他当初觉察自己对楚御衡心意时,虽略显惊讶,但很快便接受了自己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楚御衡那般不凡,已全然超过世间那么多的人了,他在书院注意到楚御衡,爱慕楚御衡就像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容暮从不自愧他这一喜爱。

  只是当初的他年纪尚轻,对楚御衡的喜爱太过具有强占性,他可以同旁人分享他收藏的纸笔书画,也可以帮助朝臣处理棘手的公务,但他不愿将楚御衡也摆放出去,来与他人同享。

  喜欢便是喜欢了,不该因旁人之言而做出几分遮掩来,这是他未曾知晓楚御衡身份时的想法;但等知晓楚御衡原来是当今天子,他便黯然变了想法。

  楚御衡地位绝然,并不该因为同他这等关系而被史书诟病。

  所以他在外人面前克己守礼,表现于面上的永远是臣子对君王的忠心。

  而他也以为楚御衡满意于此,才会同他多年来维持着暗地里相交私密。

  可楚御衡对闻栗却截然不同。

  容暮还记得自己从北疆回来时,宫里里突然出现的那位闻贵人。

  贵人,这是宫妃的称谓,但得了这称谓的却是一男子。

  可见楚御衡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的眼光。

  但若没有楚御衡,他也该如世人一般走向一条平凡的路,娶妻生子,百年后儿孙满堂。

  如今再回到妻儿的话题上,容暮堪堪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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