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御衡心情蓦然好了许多:“阿暮你这是在吃醋?阿暮你不必耿耿于怀,€€闻栗一事,€€朕已经责罚过他了,还夺了他的官职。”
“并非‘耿耿于怀’。”容暮纠正,€€“陛下这一词用得就太过言重了。”
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见容暮还在同他拉开距离,€€楚御衡梗了一口气,板着脸否认:“可朕不觉朕爱他。”
“朕已经贬了闻栗的官了。”楚御衡声音涩哑,“闻栗他如今住在宫外,€€况且朕同他已没有关系了……”
容暮见楚御衡同他解释,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轻声打断:“陛下口口声声说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那陛下心里还有他么。”
“……”楚御衡黝黑的瞳目闪了几缕晦涩之意,€€下一瞬天子自暴自弃:“朕心仪的是你。”
“可臣不信。”
容暮不信痴梦,€€再回头也只会焚了心。
“陛下当初对闻栗可比对我好多了。”容暮笑笑,但笑容渐渐散去,€€神情逐渐凝重起来,“陛下让他住在宫里,给他宫妃一样的位分,€€后来还赏赐下朝中的官位,我一路循规守矩得来的东西,他唾手可得……这番比较着,陛下还扬言心仪的是我可不就万分可笑?”
“……”
楚御衡气短。
他细思下来的确如此,就连他当初身边的小太监也觉得他对闻栗比对容暮更好。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沉淀在楚御衡心湖一年之久的思念和压抑一朝澎湃而起,€€楚御衡如梦初醒,目光闪动道:“在阿暮你走后,朕日日睡不好,白天上朝时见着阿暮你的幻象,御书房里披着奏折时也能见到阿暮你,就连睡梦里想得也是你,可朕不敢碰,那些幻象朕一碰就会生出业火。朕心里一直留有你的一块地方,任何人都无法侵占,即便是闻栗。”
可容暮却敷衍的一笑:“若陛下早上几年对我说这话,我定会感动万分,可现在……一切都迟了。”
“怎会迟了,若阿暮你愿意,你我就还能回到过去!”
“回不去。”
白衣男子薄唇上下轻动之间,声线早已不见过往缱绻,寒意染上容暮的眉梢。
“昔日闻栗的名字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隐秘,细小,却不可忽视,时不时地会扎着我。”
容暮顿了顿,着眼于晴空,唇间勾出了一抹好看极了的弧度,“可现在我在提到闻栗心里却不会痛了,陛下知道这是为何么,因为我放下了。”
放下了,看淡了。
所以他同闻栗,以及楚御衡之间的纠葛都可消弭。
雁过尚且留痕,可现在这些连丝毫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曾万箭穿心后存留的裂纹尽数被补全,如今近乎百毒不侵的容暮深深地吐纳一口浊气,用小铁钳子翻了翻微微暗淡下去的风炉柴火,见火光重燃,容暮脑中回想方才沈书墨烹茶的动作,不甚熟练地开始焙火重新温茶。
而他的平和从容以及不留情面让楚御衡的双颊火辣辣的疼。
当下的楚御衡丢魂失魄。
可这又能怪谁?
当下楚御衡的双眼坦率地展露在容暮面前,此刻将眼前人的失落尽收眼底,容暮将新煮的茶倾倒在新的杯盏里。
茶盏递到楚御衡面前,容暮破天荒道:“陛下可记得陛下御书房里有一幅画像?”
自打知晓闻栗当初那事欺瞒于他,楚御衡就将那副画像交由小宣子递送到闻栗的府上;当下容暮提了那画像着实打了楚御衡的脸,又让楚御衡想起其实闻栗并非是当初救了自己的人。
雕骨灼心之际,楚御衡点头,多添了一句道:“但那画像已经被朕的人处理了。”
“处理了?”
容暮低喃,眼底掠起几缕隐秘的暗讽:“我一直以为画上是我,但等我见到闻栗……才知我那般想法多么的荒谬。我一直自诩是陛下身边的老人陪了陛下十年之久,竟不曾想过画里人比得我同陛下初识更早。”
茶香萦绕在他指尖,容暮惺忪一笑,讽意如层层叠叠的涟漪四处掠起:“当初有刺客伤着我的脸,我以为陛下只是心疼我,现在想来陛下恐怕是害怕我伤着同闻栗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胡说!”
容暮也并非要同楚御衡争吵,毕竟这样的压抑氛围只是单方面的,容暮这头依旧云淡风轻,明明是看着楚御衡的,可他透亮的眼里却无楚御衡:“陛下敢发誓,陛下在书院里最初同我亲近,丝毫没有闻栗的缘故?”
“……”
楚御衡哑然。
的确如此,当初容暮若是没在他倒下时喂他一块糖,他也不会注意到容暮。
那糖的味道不一样,可一样的是当他再次晕厥了过去,同样有人喂了他一块糖,这人还同初次喂他糖的人容貌颇为相似,他才一夕之间转变了对容暮的态度,由着容暮靠近自己,且€€€€只能靠近自己。
纵使是他有异心在先,此刻被容暮逼问着,楚御衡面色极不好看。
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道有小细缝的口子罢了,但不曾想过这在容暮看来就是幽暗且危险的裂谷,闻栗的存在让他们二人之间的沟壑愈发深远。
再看眼前完全不信任他的白衣男子,楚御衡似乎无路可退般地兀自解释着,但话里无一句真:“朕全然没有因为闻栗的缘故才对阿暮你好,至于御书房一直挂着的那画像,不过是朕懒地从御书房墙换下来罢了,若是你随朕回京,阿暮你就可以看到朕御书房上头现在挂着你的画像。”
容暮轻笑,不做多语。
当下容暮伸手抚平了被风吹起一角的衣角,却不想方才铁钳子上的炭灰染在手上,这下给洁净的外袍新染了几分污黑。
凝眉不虞,容暮先一步起身:“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我还需有学堂事务要处理,陛下若是饿了,可让婆子去后厨做些早膳,不过府上穷酸,好的药材也无的,恐怕陛下会不习惯,为了国事,也是围着陛下的身子着想,陛下还是早日回灏京为妙。”
这些话楚御衡都听不进耳朵里,当下见容暮要走,楚御衡随即起身,却带起小腹撕裂般的疼痛。
忍着痛,楚御衡额边蒙上了细密的汗滴:“阿暮你不信我?”
容暮依旧噙着清浅的笑意。
而眼前人此刻的沉默让楚御衡明白了些什么。
阿暮还是不相信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情节还有点慢,要加快冲了!
晚安(轻轻
第63章 远离阿暮
容暮不信他。
这还是楚御衡人生近三十载头一回这般窘迫。
剖出的真心被人肆意践踏,€€楚御衡心里知晓容暮心中定有不痛快是一回事,但当下容暮将自己的不痛快都抛到明面上,又是一回事。楚御衡宁愿容暮动怒和他吵一架,€€也不想容暮这么云淡风轻地同他说话。
就好像自己同他的过往就像缥缈的浮云一般,€€捉不住,€€也摸不透,一旦被风吹散过去了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楚御衡头疼欲裂。
可他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想做什么,€€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阻他。
即便是求而不得的容暮€€€€
也不行。
况且楚御衡不信容暮当真没在心中给他留下丝毫的位置,这么多年的亲密相伴,二人近乎相互扶持着一路走到如今,€€现在怎可以分道扬镳四个字草草了结。
容暮不会不爱他,只是容暮太过倔强了些。
软的不行,就用硬的,阿暮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靠着雕漆红柱,€€楚御衡浮起的躁动渐渐平缓了下来,€€恍惚之色淡去。
视线丝毫不离眼前的容暮,楚御衡眸色灼然,€€悄然又回到了方才的话题:“阿暮你不信朕就罢了,朕现在别无二愿,只希望你身子可以养好了……”
楚御衡说话时面色沉重,€€语气也压得极低,这般裹挟着商讨意味的一句话出口,让容暮不由得挑起眉梢凝然。
许是见多了楚御衡同他好生商讨的模样,容暮当下也不觉得稀奇了。
人同人都一样,除了楚御衡有帝王的身份加身,€€其余各处二人别无二次。
楚御衡之前会冷着面对他,当下也可卖着可怜同他说话。
严肃久了个人的突然温柔才最为致命和诱人。
但吃了那么多的亏,他还哪敢轻易回头。
信与不信之间摇曳辗转,容暮终究移开了视线。
琉璃目忽就一瞥,翩然落在楚御衡腹部的白巾上。
昨夜还缠得干净利落的巾子,今日就重新隐着血色,看着那一团模糊的血痕,纵使知道眼前人是在刻意以生哄他放下几分忌惮,容暮依旧无法放任自己对楚御衡的伤势视而不见。
他和楚御衡的恩怨属私事,尚且落不到公处。
楚御衡是帝王,他的身子关乎国之社稷……
容暮抿抿唇,姑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夫昨日夜间说了,陛下的伤今早起来要换药,这事耽误不得,陛下还是早些用膳换药去,我现在就去后厨看看陛下的药有没有在熬制了。”
语毕,容暮微退几步,借着去后头监管煎药的由子离开了楚御衡身边。
斑驳光影打在容暮身上,穿梭林枝间的日光使得容暮雪白的冬袍被染了更多的乌黑。
楚御衡劝不住人,只得眼巴巴地瞧着容暮转身离开。
白衣男子缓步行于树下时,衣角还带着炉灰,就好似下澈的日光在白纸上提笔正作着墨画,一张一翕间在这人身上晕染出最美的水墨画卷。
直至这人的挺俊背影消失在拱门外,这场冬日暖阳提笔所做的画作才流转而散。
炉里的火光渐渐黯淡了下来,原本翻滚不息的茶汁也恢复了平静,被叮嘱着用膳用药的楚御衡€€依旧僵在远处。
容暮已经离开许久了,而楚御衡颈骨里的无力和绞痛之感尚存。
而一刻钟后,刚好同容暮谈完事项的沈书墨从大厅踱步而出,就见这位君王目光如炬,神色昂扬。
哪怕身后并无二三侍卫作陪,独自一人也颇具威慑感。
抬着眼皮子,沈书墨轻笑一声,拱门外远远地行礼:“陛下,草民退下了。”
沈书墨意欲离开,€€被楚御衡出声拦下。
“你过来。”
沈书墨步履缓了下来,敛下目中惑然,还算恭敬地颔首过去。
“陛下有何事?”
楚御衡看着沈书墨,不懂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敢惦记着容暮。
但愁煞不显,楚御衡开门见山:“你离阿暮远一点。”
沈书墨挑眉,也不应下。
沈书墨自有几分底气,方才容暮同他碰面的短短小半盏茶时间里,他就清楚了容暮的想法。
容暮既然宁愿死都不愿和这位回去,他当下又岂能有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