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书册的样子像极了要搬离丞相府。
“是阿度啊,€€我这是在收拾些书册,后日就要出发南下。”
宋度蹲下身子帮容暮一起收拾:“这么这么突然,是陛下的旨意么?”
“嗯,€€南部水患闹得厉害,我这次再去看看。”
容暮说是江南水患的事,€€宋度就清楚了。
上次自家大人去处理江南水患的实话就是他陪着的,€€那次出发时间比这次还紧些,以至于在府上他什么都没准备好。
这次再听到自家大人要南下,€€宋度手脚麻利地为容暮拾掇着书册:“那大人可得多备下些东西,€€上回的苦吃得可不算少。”
“都说受不得苦,享不得福,那些也不算苦了。”
容暮比较着手中的两册数,斟酌片刻后,€€最终取了其中一册书搁在了木箱子里。
“还没问阿度你,这次去京郊大营报备得怎么样?可有人为难你?”
“都好。有少将军在,也没人为难属下,而且那处的测验都算简单,属下出了成绩,当即就被录上了,说是三日后就去正式报到。”
“那就好,我南下后,你就好好和华淮音处,我看华淮音性子急,有些时候阿度你还需要多看着点。”
宋度闻言不禁笑了:“大人你放心,我这次去才知那厮在大营里多么如鱼得水,将士们和他的关系都不错的很。”
“也是,他的性子的确€€在武将里吃得开。”容暮放下最后一册书,然后“咔”的一声阖上了这方梨花木箱子。
-
由于容暮走得急,整整两日丞相府里头侍奉的人都疾步匆匆,一个侍从当两个人用,吃得,用得,穿的,都准备了好些,但最后都不抵得容暮几箱子的书册。
沉甸甸的,还用了两辆车马去运。
看自家大人能把书册当饭吃,宋度和周管家又好气又好笑。
第三日,一众人起了个早,今儿就要送自家大人离开了,周管家半夜就起来看着后厨准备早点,还不等容暮去用食,突如其来的楚御衡险些让收拾着最后一点东西的容暮惊回了榻上。
“陛下?”
虽然今儿是休沐日,容暮也没想过天还没亮,这个本该还在宫里的贵人出现在他不算亮堂的里屋。
“朕来送送你。”
楚御衡理直气壮。
容暮徒手理好了凌乱的发丝,用一条素雅的发带束上了发:“这也太早了,天还没亮起来。”
楚御衡默然,他就是想多看看容暮。
谁能想到一个君王会对一个人这般小心,就怕意外碰了容暮一下,眼前人期间变成了焰火。
这是楚御衡在容暮“丧生火海”留给楚御衡唯一的礼物€€€€能时不时看到的幻象,即便这幻象一碰就会消散,楚御衡也不想连虚妄的阿暮都握不住。
但是今儿的确离别在即。
他没忍住,就出宫来了丞相府。是他主动放阿暮南下的,这样的认知并不能让楚御衡心口舒服一些。
不管阿暮是自己主动离开他,还是阿暮因为迫不得已的公务被迫离开他,楚御衡就是觉得有根刺插在心头。
上不去,也取不出,呼吸都变得不再畅然。
但他不敢多做出旁的动作来刺激容暮。
若是容暮不愿,想必会在南下的时候久留不回;楚御衡不是感受不到容暮对灏京的抵触,但容暮不在灏京,对楚御衡而言太殇了。
没有容暮上朝的朝堂如一潭死水,但容暮若在,这沉寂的死水下,楚御衡都能摸出几条浑泥的鱼来。
可楚御衡清楚容暮在灏京当官的时候实际上不快乐。
在陵岐郡时,容暮的琉璃双瞳目都是带着光的,但如今光没了,人也寒辽了许多;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亲昵消失不见,只剩下臣子对天子时该有的恭敬和疏远。
楚御衡有些不好过,容暮已经侧过身去,新点了一盏烛火。
火光下,容暮的脸清晰,榻上的小包裹也格外清晰。
一把熟悉的匕首,叠地齐整的衣物,小对小银镯子,像是小婴孩用得,此外还有一串儿的珠链和一册《雅兰经》。
“这是?”
容暮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收拾到一半的东西被楚御衡瞧了个清楚,伸手将这些东西收拾进了新的包裹:“这是微臣要送给陵岐郡好友的礼物。”
“礼物么?”
楚御衡不大相信,那匕首分明就是他之前还给容暮的那一把,而且谁家送衣物还送那么败了色的料子……
倒是那串菩提手串和《雅兰经》送人倒说得过去。
但容暮明显不想再提,所以楚御衡也不多问:“朕今日来还是有些东西要交给你的,若阿暮你在南边难做了,就带着这个去这家钱庄取用银两,这是朕底下的一处钱庄。”
言罢,楚御衡给了容暮一块玉牌,纹饰不简单,上头大大的一个“衡”字。
“这是陛下的私用,不该给微臣,微臣带上国库下发的补用去就够了。”
“那是赈灾用得,这是给阿暮你在那处过上好日子用得,丞相府的家底本就不多,去了南部先寻个老宅子,不能亏待了自己。”
“陛下,微臣是去赈灾的,不是去享福。”
楚御衡坚持要将手中的玉牌交给容暮。
见容暮还是不收,楚御衡手背上筋脉都起了狰狞,黝黑的瞳孔映着眼前人影,露出平素只要对国家大事才有那般认真的神色,说话里却强制着轻松起来:“收下,说不定阿暮你还要在南部待上好几年,没了钱财傍身,朕不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97章 菩提珠子
最后容暮还是收下了楚御衡给他的玉牌。
想来也让人唏嘘,€€楚御衡似乎把之前落下的温和关切一股脑地倾泻在容暮身上,和缓的态度,示弱的言语,€€甚至是接二连三地对容暮垂首依从,€€晚来的示好并未给容暮带来丝毫的心软。
楚御衡并没有在丞相府久留,即便楚御衡再怎么不舍,也不得不在分别的日子里放容暮离开。
而天子走后,天色也随之渐渐亮了起来,€€破晓的曙光在东边燃起层层的火云,风也舒爽,今日应当是个好天气。
用了周管家的点心,€€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容暮在清朗的日光下回望着府门。
这次是他名正言顺地离开了,心里轻松了些,€€但也隐隐汪着幽然的忧虑,回想楚御衡的突然到访,楚御衡离开时说得话此刻容暮琢磨起来总觉有所蕴意。
他的确想着能靠着去南边赈灾的由子在灏京外多待上一待,€€但这等想法还没落实就被楚御衡觉察到,容暮有些些许的汗颜。
可南下之行他必然不会放手,€€去多久就看灾情有多严重了……
-
而楚御衡这头一直气压极低,€€亲自陪着天子出宫的小宣子一言不敢发。
天子如何,贴身侍奉的小宣子俱一一看在眼底,€€陛下昨夜近乎夜不曾寐,€€在寝宫里看了大半夜的书册,连带着他也需在外头候着,茶水和烛盏也续了几回,最后天子还是决定出宫,€€动身去丞相府。
去的时候天还黑着,陛下回来时着天色也不算多么亮堂,宫里看着空荡寂寥,偌大的御书房更是清冷,昨夜燃着的烛火只剩下短短一截。
小宣子赶忙让底下人取了新的烛盏,还上了热茶。
但天子仍显失神。
“陛下,茶来了。”小宣子含了一口气,轻言道。
“小宣子,你说丞相他可还会回来?”
"奴才不知。"小宣子将头埋得更低了。
丞相大人本就是天子的逆鳞,他哪敢在这上头说错话惹得天子动怒,可小宣子私心是希望丞相大人别再回来了,毕竟大火之下去往南部的丞相大人比得之前在京中过得还要好。
听了小宣子的话,楚御衡接过茶盏却不做饮。
略显粗粝的指腹搭在滚烫的茶盏上,有一遭没一遭地扣打在杯盏上,在寂静的御书房里荡起短促的声响:“但朕知道,他还是不想回来的……”
小宣子忍不住压了压喉间的涎水,他将脑袋垂得更低。
无人说话,气氛眼见着变得浓稠,御书房外就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声,宛若莺啼:“皇兄,我从清泉寺回来了!”
楚绡宓人看着有些倦怠,但精神还是亢奋的。
不顾凌乱了的发丝,楚绡宓带着满满的一包裹从外入内,雅白的裙摆和袖摆似乎被荆棘勾破,原本洁净的鞋靴上还沾着泥点子:“皇兄,我还给求了清泉寺开过光的东西给你。”
楚绡宓不知先前楚御衡受伤是假的,自家皇兄被帝国的余孽刺伤了,楚绡宓气恼之余就想着撑清泉寺万恩节的时候去拜拜,去去这晦气。
当着楚御衡的面,楚绡宓兴致昂然地将怀里揣着的包裹给打开了:“清泉寺特有的《雅兰经》,还有一串十八颗子珠的小叶紫檀鼓珠,都开过光了,我那清泉寺跪了一天才得了的呢,现在给皇兄。”
清泉寺,《雅兰经》,楚御衡皱眉盯着陈列在他眼前的佛物,脑海中却不由得想起晨起容暮屋里的经书和佛珠。
“你说你也去了清泉寺?”
不懂楚御衡为何会提到这个,楚绡宓应得颇为干脆:“清泉寺的万恩节,去的人可多着呢,而且皇妹我在清泉寺还看见了华峥了。”
虽然楚绡宓见宫外人的机会不多,但华峥她还是认得的。
“本来清泉寺不让外人留宿的,华峥就能在寺里夜宿……”楚绡宓有些吃味,“我为了经书和这串小叶紫檀鼓珠,连连两日上山了。”
楚绡宓简单的一句话却在楚御衡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楚御衡质疑着:“清泉寺不让外人留宿,绡宓你贵为公主都不能留下住一晚?”
"不能的。"楚绡宓撇撇嘴,她这两日上山下山,还要在庙里心诚的跪着,虽说心安了,但身子还是累着的,“清泉寺的老规矩了,不止万恩节的时候不留人,平时也是,要拜的白天上山,天黑前就要下来。”
“可朕曾在清泉寺里见到过阿暮。”
“嗯?”楚绡宓不解,她还不知有这一遭。
楚御衡回忆自己当初去清泉寺的时候,踏着月色上山,登上山巅的清泉寺时,霜露都还不曾散尽,可他却在晨朝下见到了容暮……
若是清泉寺不留外人,阿暮怎会那么早的就在山上了,不排除阿暮也是晨起上山的可能,但他已经是最早的了,他去时寺里的外门都不曾开,阿暮也怎会出现在住持的厢房外头?
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被他忽视了,直到今日他还觉察出。
他问过阿暮的身世,尤其今日才问过,阿暮却否认了,一时之间线索太过繁杂,楚御衡不解容暮和清泉寺的关系,尤其是容暮也有《雅兰经》。
“清泉寺的万恩节开了有几日了?”
“七日,昨个刚刚结束。”楚绡宓如实作答。
七日……
楚御衡眉头越锁越紧,全然就是两座凸起的峰峦。
若是七日的话,容暮怎么有机会得了清泉寺的《雅兰经》,阿暮还说是要送人的,若不是阿暮亲自求来的经书和佛串,阿暮怎会说去送人,那么可能就只有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