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后十方又道:“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我想着趁着这会儿或许该多出去走走。从前我便见过寺里的几个师兄出去云游过一段日子,如今我想效仿他们,去各处云游一番。”
他此言一出,李熠一脸惊讶地看向他,眉头不觉间已经拧紧了。
“云游……是要去哪儿”三皇子问道。
“四处看看吧,或许是大宴,或许是莒国,走到哪儿算哪儿。”十方开口道。
只要离开京城去了别处,届时他略作乔装,便没人会再认出他了。
届时哪怕大周的细作又来了大宴,想找他也是不可能了。
到了那个时候,十方这个人便等于无迹可寻了。
大周人不会找到他,旁人……也不会再找到他。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成为两国之间的那个结。
不用怕有人拿他威胁谁,也不用怕他骤然横死给谁惹来麻烦。
三皇子看了一眼李熠,便见对方略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但李熠放在膝上的手却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看起来似乎在尽力压抑某种情绪。
“那……那兄长你云游之后呢?”三皇子问道。
十方想了想,开口道:“大概会找个清静的寺庙,若是那里的师父愿意收留我为我剃度,我就在那处受戒。不管在哪儿,我都会为大宴,为陛下和皇后殿下,还有你们……祈福。”
三皇子闻言有些伤心地看了一眼李熠,却见李熠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他到底年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十方这决定,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路上,三皇子都没怎么再说话,只倚在十方身上看起来颇为沮丧。
十方也没安慰他,因为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在他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他与李熠和其他几个殿下的缘分,注定了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那也是他当年毅然决定离宫的原因之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道理他很早之前就懂了。
清音寺这些日子香火依旧不断,因为十方此前让褚云枫放出了那流言,所以这场风波并未波及到清音寺。
十方将褚云枫托付的东西都转交给僧人之后,便打算去见一见自己的师父和师兄们。
三皇子因为听了十方先前那番话,一路上都不大有精神,进了清音寺也粘着十方不愿离开半步。他身后那“护卫”自然也要“尽职尽责”地跟着,倒是时九得空去烧了柱香,又求了平安符。
几人穿过香客往来的前院,正欲往后头走的时候,旁边的阶梯上突然有人一脚踩空,直直撞向了十方。十方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腰间一紧,随即便被人搂住身体转了个方向,踩空的那人失去了阻挡,摔到了十方原先站着的那块空地上。
“没事吧?兄长。”那个护卫一手还放在十方后腰上,一脸紧张地朝十方问道。
十方也吓了一跳,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忙道:“我没事,多谢你。”
摔在地上那人摔得不轻,捂着摔痛了的地方直哼哼。
李熠确认那人只是个普通香客,便没再追究,护着十方和三皇子径直朝后院走去。
待他们到了后院,周围霎时清净了不少。
十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脚步一顿,看向了李熠扮成的那个护卫。
李熠觉察到十方的视线,不由皱了皱眉,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你方才叫我什么?”十方问道。
李熠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下意识避开了十方的视线不敢看他。
十方略一沉吟,总算是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这几日他一直觉得这个护卫眼熟,今日总算是找到了原因。
“太子殿下。”十方开口道。
他这语气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李熠闻言并未开口反驳,他根本就无从反驳。
一旁的三皇子看看十方,又看看李熠,难得聪明了一回,开口道:“我突然想方便一下……”他说罢便一溜小跑没了踪影,只剩十方和李熠两人在原地沉默相对。“兄长……你听我解释。”李熠开口道。
“嗯。”十方看着他道:“我听着呢。”
李熠:……
作者有话要说:三皇子:只要我跑得够快,血就溅不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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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晋江独家发表
十方静静看着李熠,冷清的面上几乎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李熠与他四目相对,突然间便有些词穷。
这些时日,李熠没有一刻不在担心面对今日这样的局面,可这一幕还是来了,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他几乎都来不及提前想一个说辞朝十方解释。
实际上,那晚之后,不止十方怕面对李熠,李熠其实多少也有些没做好准备用自己的身份和十方见面。
只因那一晚,李熠几乎在十方面前卸去了所有的面具,将自己那不知餍足的一面,包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十方面前。如今骤然被揭穿了身份,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哪一副面孔面对十方才好。
可十方如今就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李熠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大周的细作好些都认识我,我若是不易容,怕他们认出来会打草惊蛇。”李熠没什么底气地朝十方道:“褚先生的庄子里也有大周人,我……我这才没以真面目示人。”
他这话明显指得是时九,落在十方耳中却令他想到了自己。
“庄子里除了褚先生的人,剩下的都是你的人,你要瞒的大周人,是我吗?”十方开口问道。
李熠闻言一怔,登时有些懊恼,他只顾着编慌,竟完全忘了十方也是大周人。只因在李熠心中,自始至终从未将十方看作是大周人,是以才会忘了此事,可他这话不正是戳了十方的痛处吗?
细究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多半都是因为“大周人”这几个字而起。若非有这个身份,十方当年也不会离宫,他们自然也不会有那么些年的分别。
甚至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包括如今十方的处境,都和大周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来日若十方当真要去云游,多半也是被这个身份困扰至深所致。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熠开口道。
“如今想来,褚先生深谙易容之术,应该一眼便将你认出来了吧?”十方开口道:“怪不得他对你的态度总让我觉得奇怪……还有宁如斯,他那日一眼便看出了霍言声是听命于你的,到头来整个庄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没看出来你的身份。”
十方向来没有揣度人的习惯,也从不会对陌生人怀有太多戒备之心。从前他常年在清音寺生活,几乎没有过被人骗的机会,谁能想到这短短一段时间,他竟能让李熠反反复复骗了好几回?
十方念及此,心中难得生出了一丝恼意,也不知这恼意是冲着李熠还是冲着自己。
“你是觉得我很好骗,所以才乐此不疲?”十方问道。
“不是的。”李熠忙道:“我并非刻意欺瞒于你。”
“是有人逼你易容了吗?还是有人威胁你不可以朝我坦白?”十方问道。
李熠知道他是真动了气,不敢再狡辩,只得开口道:“都是我的错。”
“你错在何处?”十方开口问道。
“我……”这问题彻底将李熠问住了。
他错的地方太多,多到他自己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觉得自己错在:
不该对十方存有非分之想;
不该装可伶哄骗着十方让对方不忍离开自己;
不该一次又一次的利用十方对他的疼惜;
更不该在病中对十方提了那样的要求,
做了那样的事……
这些日子,李熠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他一方面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一方面却又不愿面对这些错处。仿佛他一旦直面这些问题,就不得不承认,他和十方之间的情分都是他一厢情愿强求来的。
李熠不愿意接受十方对自己从未有过那种心思。
他宁愿不去想,不去承认,仿佛只要不揭穿,这问题就不存在了。然而今日,他这些错处又加了一条新的:
为了待在十方身边,易容欺骗了对方。
“对不起……兄长。”李熠开口道。
“你没有错。”十方道。
李熠闻言一怔,惊讶地看向十方。
便闻十方开口道:“你从头到尾都没有错,错的是我。我错在不该是大周人,不该成了你的兄长,不该让你那般依恋以后却依旧离开了你。”
十方冷清的面上渐渐染上了几分情绪……
“错了就错了,人这一生谁能永远不做错事情?可我却是一错再错。明明已经决心受戒,却偏要再进宫去招惹你。为了减轻那一点内疚,想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却弄巧成拙让你越陷越深,还生了重病……”十方越说越激动,待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你说你错了,你哪里错了呢?你只不过骗了我而已,我才是那个错得彻彻底底的人。”
李熠开口道:“兄长……”
“你没有错,我没有同你生气,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十方道。
李熠见惯了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十方如此。
他知道十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只不过十方生气的时候也没有太失态,只是微微拧着眉头,眼尾带着因为情绪激动而染上的红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怎么提高。
但即便如此,李熠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十方太少发怒了,所以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十方……”一个青年僧人的声音突然自回廊尽头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便见一个青年僧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十方认出他是寺里的师兄延济,忙尽力收敛了情绪,朝延济道:“延济师兄。”
“怎么站在此处说话?快进来。”延济招呼着两人进了后院。
后院里有一处茶室,平日借住在寺里的人偶尔会过去煮个茶,消磨一下时间。十方从前经常在那里待着,延济以为他爱喝茶,今日得知他要来便直接引着人去了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