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总算稍稍冷静了些。
然而他睁开眼睛之后,便猝不及防对上了十方的目光。
十方看着他的表情十分奇怪,只因他们两人如今离得太近了,而且李熠那姿势还十分别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十方,一只胳膊撑在榻上,腿几乎是半跪着的,背躬得像条虾米……
“你要做什么?”十方刚睡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什么都没做!”李熠忙道。
他说罢心虚地避开十方的视线,目光不经意瞥了一眼十方的薄唇,可他这个眼神在如今这个情境中,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十方稍稍退开些许,松开攥着李熠的那只手,然后下意识抬手抹了一下嘴巴,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李熠有嘴说不清,想解释又怕越解释越让十方误会。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确实心虚……
十方坐在榻前半晌,依旧有些不大清醒。
甚至都忘了为“李熠醒了”这件事情高兴。
李熠见他神情有异,开口问道:“兄长,你是不是生气了?”
十方闻言又忍不住抬手抹了一下唇角,半晌后开口道:“没有。”
李熠:……
没生气啊,早知道应该偷偷亲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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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晋江独家发表
李熠抬眼看着十方,心中不禁有些患得患失。
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挺了解十方的,他知道十方心软,在意他,所以总是能轻易拿捏到十方的软肋,然后用自己的方式,从十方那里讨得些许心疼和纵容。
但不知道从时候开始,李熠觉察到自己对十方的了解,似乎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回事。
就像现在,十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就拿不准十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生气,是心疼,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李熠猜不透,也不太敢猜,怕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样。
“饿不饿?”十方突然开口问道。
李熠闻言点了点头,道:“有一点。”
十方闻言起身道:“我去帮你弄点粥来。”
他说罢便起身出了房门,李熠看着他的背影,很想叫住他,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十方应该不会离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片刻后十方回来,手里多了一碗粥。他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试了试粥的温度,确认温度适宜之后,舀了一勺送到了李熠嘴边。
李熠见十方眼底带着几分疲惫,不舍得让他费心喂自己,便接过了粥碗一口气喝光了那碗粥。他将碗放下的时候,才发觉十方眼底带着几分红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兄长……”李熠有些无措地开口唤了他一句。
“还好你没事。”十方低垂下目光,开口道。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没再言语。
但李熠却从他这一句话里,听出了太多的情绪。
李熠知道,尽管十方对他没有他所期盼的那种情义,但这并不妨碍十方在意自己,甚至在意到可以为了他豁出命去。客栈大堂里那炸/药被引燃的那一刻,十方可以不假思索地扑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当最后那个受伤的人成了他之后,十方会有多担心,李熠完全能想到。
此刻十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完全是因为他的情绪已经耗尽了。
所以当确认李熠没事之后,十方甚至都来不及高兴,只因他实在是太累了。
那一刻,李熠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
他从前总是太贪恋十方的在意,为了换取这点在意,他不惜故意让十方心疼,利用十方心中对他的那点愧疚和疼惜,去“逼迫”十方关心他。
可这一刻,李熠突然有点后悔了。
他的兄长,疼了他那么些年,他突然有点舍不得再让对方继续疼他了。
大概是目睹对方以命相护的那一幕,让李熠心里长久以来的那种不安骤然有了着落。这是一个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惜的人,他怎么忍心再去拿那些小心思,一次一次地去换他想要的片刻温存?
“是不是头还在疼?”十方见李熠拧着眉头,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若是换了从前,李熠定然会趁机装可怜,那样十方就会因为心疼他,而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可这一刻,相比十方的陪伴,李熠却更希望能让十方安心一些,去睡个好觉。
“不疼了。”李熠朝十方笑了笑,开口道。
他话音一落,外头便传来了霍言声的声音。
十方出去找粥的时候,霍言声便知道李熠醒了,这会儿外头诸事繁杂,霍言声少不得要征求一下李熠的意见,所以不敢耽搁太久。
“兄长,你去吃点东西,歇一歇吧。”李熠朝他道:“我与霍言声说几句话。”
十方闻言并未多想,见李熠看起来面色还可以,便放心地走了。
李熠昏迷的这一日里,霍言声和燕长生已经将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霍言声见李熠看起来没什么不妥,便也没敢瞒着他,将事情原原本地朝李熠说了。“张县令为什么要赶那些大周人出城?”李熠微微拧着眉头问道。
“因为……他打听到了东宫的人会来巡察,又听说……”霍言声犹豫了一下,略有些迟疑。
李熠抬眼看向他,目光带着些许凌厉,问道:“听说什么?”
“听说殿下素来厌恶大周人,在京城诛杀了许多大周人。”霍言声道:“他觉得东宫的人自然都和殿下是一样,都会厌恶大周人,于是便将城内所有的大周人,都赶出了城。”
为了不让这些人贸然回来,张县令还威胁他们,声称只要东宫的人来巡察期间他们都老老实实躲在城外,待巡察的人走了,便会继续放他们入城,否则他们便再也别想踏入定福县半步。
“荒唐!”李熠冷声道。
李熠在京城是杀了不少大周人,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周的细作。
张县令此举,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愚蠢透顶!
霍言声感受到了李熠的怒气,开口道:“张县令在定福县多年,也没做出什么政绩来。定福县这几年百姓安居乐业,全是仰仗前任县令多年的经营。他这样的人,为了溜须拍马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不让人意外。”
再加上在张县令看来,那些人都是大周人,就算是怠慢一些也无需担心。
一来他们求告无门,二来他不觉得有人会在意那些大周人的死活。
只是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这愚蠢的决定,会阴差阳错害了十数人的性命……
“那个人跑到我和张县令的面前引燃炸/药,倒也不冤。”李熠开口道:“此事说到底与我也不是全然无关。京城向来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任何风吹草动传到千里之外都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若我当初不将那些大周细作斩首示众,或许也不会有今日的事情。”
霍言声闻言忙道:“公子何须自责,此事全是因为张县令自作聪明所致,与公子何干?”
“我知道。处决那些细作的事情,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李熠开口道:“但大宴有这样不顾律例任意妄为的昏官,却是我之责。”
李熠虽然不喜欢大周人,可他却并非枉顾旁人性命之人,他也分得清细作和普通人的区别。就算他再讨厌大周人,也绝对不愿看到大周百姓无故惨死在大宴的土地上。
而且不知为何,他听霍言声说到张县令将那些无辜的大周人赶出城时,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十方被朝臣责难时的情形。
十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他自幼就在大宴长大,甚至和他那个身为大周人的父亲,都没有过多少交集。可那属于大周人的烙印却被无形中刻到了他的人生里,一辈子都别想抹去。
那一刻,李熠多少有些明白十方为什么会坚持离开京城了。
李熠一直以为他给了十方很多选择,可实际上十方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路。
除非大周人这个身份可以不再困扰他,否则,十方不会选别的路。
另一边,十方终于得以喘口气了,整个人只觉疲惫不已,恨不能倒头便睡。
时九怕他这一觉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便弄了些吃的,想让他吃点东西再睡。
“殿下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之后,应该会生气吧?”十方拿着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却没往嘴里送,“我知道,他虽然讨厌大周人,但更讨厌昏官。”
时九道:“那昏官瞎了一只眼,又受了重伤,也算是受到了教训。”
“可惜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十方叹了口气,看着碗里的粥,半晌没有言语。
时九知道十方情绪不大好,便试图转移话题。
“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他们还会不会继续找你。”时九开口道:“兄长,咱们接下来是自己走,还是跟着他们一起走?”
十方想了想道:“他们来此地应该是有事情要办的。”
言外之意,他和时九跟着并不妥。
不过十方更在意的其实是怕暴露自己的踪迹。
他可不希望再过那种被人追杀的日子。
时九看向十方手里的粥,提醒道:“兄长,粥快凉透了。”
十方闻言终于回过神来,舀了一勺粥放到嘴里,但不知为何,他此刻半点胃口也没有,喝了一口之后不仅没有什么满足感,反倒觉得胃里一阵不适,甚至有些犯恶心。
他怕时九担心,忍着难受勉强喝了两口,这才放下粥碗。
时九看出他没胃口,也没勉强,收拾了碗筷便出去了。
她看得出来十方太累了,迫切的需要休息。
事实上,十方确实很疲惫,恨不得倒头睡个一天一夜。
可当他躺下之后,却迟迟没有睡意。
方才喝下去的那几口粥,在胃里一直不住翻腾,让他很想起来吐一下。
好在那想吐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强烈,不过片刻便被十方压制住了。
迷迷糊糊临睡着之前,十方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短暂的念头。
但很快睡意便席卷而来,将他那尚未成型的念头冲刷得没了踪影。
当日,李熠连夜写了两份文书,一封令人送去了京城,一封送到了定福县上一级州府的衙门里。张县令虽然受了伤,但此事该追究还是得追究,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次日一早,李熠和十方去了一趟郊外。
如今事情终于有了个结果,十方此前承诺的为众人诵经超度一事,终于可以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