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骨碌的爬到软榻上,十分没有礼仪的半撅着屁股将那信封捞到自己怀里,准备三两下将那信封给撕碎了表决心,嘴上还嘟囔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早该扔了。”
谁知那信封与信纸夹杂在一起太厚实,吕迟咬牙使劲儿弄红了脸颊,也没能将信封撕碎。
“我不是不舍得啊,”吕迟苦着脸,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抬头对褚瑜道,“我这是力气太小了……”
褚瑜对他到底很无奈,他伸手将吕迟抱到自己身边,将下巴搁在吕迟的肩头,道,“我并不是在意他写的这一封信,我在意的是你前头的那么多年,都有他的踪影,我们之间倒似乎没有那么多趣事。”
他越发忍不住觉得,自己是幸运之极才将吕迟留在自己身边,而从前的事情不知留有多少种可能造成不一样的结果。
“嘁,”吕迟反抱住褚瑜的脑袋,很不以为然,“你要说趣事,将枣木叫过来,从我们两三岁让他给你一路说到现在,就前天我还让他陪我磨了豆浆呢,褚清算得了什么特别的?”
他亲亲怀里褚瑜的脸颊,很认真的哄他,“明柳、明兰都陪我做过很多趣事,阿芙,阿平和阿修也一样,可只有你是特别的啊。”
小信鸽落在窗沿,歪着脑袋看褚瑜的头给吕迟抱在怀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白天穿着衣服也要这样弄?
第八十六章
(一)
车轱辘慢慢悠悠的从皇城里转出来。前后两辆, 样式很普通,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从皇城里出来的。还不信那是皇宫里的车。
吕迟和褚瑜并排坐着, 褚宏安与褚灵一左一右,一个正襟危坐, 一个歪歪斜斜空心里慌, 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上座的褚瑜。
吕迟嘴里含着一块儿糖, 说话含含糊糊, “宏安,扶着阿灵,怎么像是没骨头……”
褚宏安对待褚灵也很生疏,对如今才三岁左右的软娃娃, 连哪儿下手都有些不知。只是听见吕迟的话,也便只好试着伸手去够。
褚灵怕褚瑜,对褚宏安也没少多少。这时候心里正惶惶不知怎么办, 忽的看见褚宏安伸出两只手来,一下吓得踉跄站起来往吕迟怀里扑, 嘴里喊着, “父、父亲!”
吕迟一颗糖压在舌头底下,正探头看向窗外,猛地给褚灵扑过来,一时不查小糖块给生吞了下去。
“咳、咳!”他瞪着眼睛一阵咳嗽,强忍着难受抱住褚灵。
褚瑜动作飞快,伸手在吕迟的背上运了内力拍了一下,让他顺势将那卡住的糖块吐了出来,正正巧巧落在他放在吕迟嘴边的手上。
“哎呦,”吕迟顺了气,长长的舒了一口,眼眶里眼泪都憋出来了,“差点给我呛死。”
他低下头搂住战战兢兢不知现状的褚灵,并不怪她,反还问她,“怎么了,你怕什么?”
褚瑜的手横亘过来,拎住褚灵的衣领准备将她从褚灵怀里揪出来。却不想褚灵双腿蹬着拼命往吕迟怀里钻,打定主意不想被褚瑜抓住。
“胡闹!”褚瑜皱起眉头,面色冷下来。
“你才是胡闹,”吕迟啪的一下打开褚瑜的手,紧紧搂住褚灵,“她一个孩子又不懂事的。”
后又低下头去将褚灵的小脑袋掰上来,在她粉白的脸上亲了亲,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怕的,这个是你父亲,那个是你是哥哥。”
他伸手指了指褚瑜,又指了指褚宏安,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面冷。
吕迟是浑不在意,褚灵悄悄的探出一个脑袋来看,一瞬间对上他们两人的目光,又赶紧将脑袋给缩了回去。
她认定只有吕迟一个可以亲近,另外两个就是冷面阎罗王,不过是一个面嫩一个面老些。
“你们两个自己活该,”吕迟抱着褚灵,瞥一眼当爹的,瞥一眼当儿子的,最后将目光落到自己女儿身上,“阿灵反正好得很的。”
褚灵埋首在他怀里,听见最后这句夸奖,有些高兴。偏头看看吕迟,又伸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十分信赖。
“父亲,好。”她开口夸赞,依旧是怯怯的。
别的都不要紧,只是这性格因为前几年的影响,到现在还没能全改过来,有些瑟缩怯弱。
吕迟打算专心将她的性格改一改,否则再长大一些就定型了,后面就更加难办。
“叫父亲,”他指着褚瑜,又捏住褚灵的手将她的手按到褚瑜的脸上,“你看,他又不凶的。”
秦国皇帝的脸面给皇后把持着公主的手捏面团似的弄,威严全无。
“喏,这个是你哥哥,也没什么好怕的是不是?”
太子的脸面还留着些软绵的肉,给吕迟揉两下,自觉的在父亲面前失了仪礼,面颊不由得闪过一点儿红,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了原地。又不好说这样不妥,只能求助一般的看着褚瑜。
褚瑜纵着吕迟,由着他胡乱来,“女孩子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吕迟驳了他的话,“胡说八道,女孩子也不好胆子这么小的,且阿灵她又不是天生内向的性子,都是后天被你们吓得。”
“还有宏安,”他接着说,“照理也是个很好的哥哥,也是你父亲没有做好的缘故。”
褚灵依偎在吕迟的怀里,脸颊微红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反正脸上是带着笑意收不回去。
褚宏安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活这么大,一小半的时间有些懵懂,剩下的都是拼命努力想要得到自己父亲的关注与认同。的确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正确的家庭关系与相互对待的方式。
对待褚灵,他大部分时候的冷冰冰都是源自于不知所措。
褚瑜轻轻点头,又从一边取过帕子,将吕迟唇边的糖渍擦了,“还要阿迟帮着一点点慢慢来才是。”
吕迟扬起下巴,顺着他擦拭的动作左右晃动,面上因为褚瑜认同的话露出得意的神色,“那是自然,没了我,那就难以改正了。”
褚瑜忍着笑,手慢慢放下来,又看向褚灵,稍微犹豫一下,从一边的小盒子里取出一块糖果递到褚灵的嘴边。
褚灵给他吓了一跳,犹豫的不敢动,然而那糖块散发着一股子甜香,直直的往她鼻子里钻。她抿着嘴唇,还是慢慢的张开嘴巴,将那糖果含进了嘴里。
“甜,甜的,”她看向吕迟,又看向褚瑜,头一回忍着胆怯打从心底里夸了褚瑜一句,“父亲,好。”
“你瞧,这不是挺好得?”吕迟笑眯眯的将褚灵抱起来,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后头再很温和的告诉褚灵,“下一回去哥哥那里拿糖吃。”
经这么一下,左右两边的脸都摸过去也没将她怎么着,褚灵已经收了大半的怕,跟着吕迟点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四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看着跟普通的一家四口没有什么两样。
(二)
褚灵的确是由着吕迟一点点改正习性,这是个长久积累的活,一时半刻急不了。
只要他在宫里,每天褚灵都要由着小宫女带着去请安,请安以后也不马上走,多半要留下来吃午饭,偶尔连午觉也在皇后的寝宫里睡了,一路玩到下午去。
次数多了就成了习惯,偶有吕迟出门不在宫里的时候,褚灵还要找人。
这么到约莫小半年光景,已经像是亲父女一般融洽和谐。恰好遇上年节将至,吕迟和褚瑜说好了一个人回晋国的时候。
“我大概前后要走一个月,路上行的慢一些,早点走迟点回,省的赶路很麻烦。”吕迟将两个孩子叫到自己的寝宫里头,许多话一句句的嘱咐过去,“冬衣我昨天问过,已经都做好了,没多久就送过来,你父亲哪里如今走不开,宏安可以多帮衬,连带着你妹妹也要看顾些。”
他拉住褚灵的小手,对她道,“听你父亲和哥哥的话,知道吗?”
褚灵还有些懵懂,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傻乎乎的道,“听,我听父亲的。”说着伸出小手抱住他的手臂。
“知道你乖的,”吕迟将褚灵抱到膝头,和她解释,“后面我有一阵子不在家里,要去你外祖父外祖母家过年,你陪着你父亲和你哥哥先,来年等局势稳固了,咱们再一家人过去。”
这一连串的话颇为复杂,褚灵听的半懂半不懂,只揪住吕迟的手执拗的道,“那,我听话,祖父,祖母我也听话。”
吕迟没办法,只好从头挑着简单的话和她解释了一遍,小半天功夫,褚灵才弄清楚吕迟这是要走,还好长一段时间不回来。
“别走!”她瞪大眼睛惊恐的抱住吕迟,好像怕他转眼就飞出窗外不见了似的,“阿灵,阿灵和父亲一起走。”
“阿灵。”褚宏安站在一边,伸手对着褚灵,“过来,我带你回去。”
褚灵一听这话,越发觉得自己转眼就要被带走和吕迟再不相见,更不肯放手,“不,不走的。”
吕迟哈哈大笑,嘴里道,“你这傻乎乎的小东西。”他抱起褚灵,哄骗她,“那我带着你走,咱们两个住在祖父祖母那里,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不回来?”她看看褚宏安,又想了想,兴许是在想褚瑜,稍作权衡一番,也就想通了,这里的父亲和哥哥还是自己和父亲?答案实在简单的很,“不回来吧!”
褚灵抛出一个干脆肯定的答案,脸上随即露出甜蜜的笑容。
绕是从前与褚灵不够亲近,可这小半年来也总是培养出一些感情。就这么一个妹妹,说全不在意那是假的。更别说有吕迟长久以来哄着他们。
褚宏安脸色露出点失落来。
“下回,下回铁定带你去。”吕迟抱着褚灵,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兴许将你姑姑也一块儿带过来。”
褚灵半懂半不懂,还沉浸在要和吕迟远走高飞的甜蜜思绪里头,迷迷糊糊将这一页给揭了过去。
因着这样提前说过,是以等吕迟隔两天离开时,也没将两个孩子叫到面前说过话。等褚灵反应过来要去找父亲请安,吕迟的马车已经摇摇晃晃的出了京城。
御书房外,两个侍卫面目肃正的站的笔直。忽见一个小娃娃歪歪扭扭的跑过来,泪眼汪汪的往前冲,身后还跟着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头,一时之间拦也不是,迎也不是。
“公主!”宫女提着裙子气喘吁吁的追着褚灵。
一年前还跟个瘦弱的小鸡仔似的,一手就提起来了,转眼给皇后喂养教导了一年,身子壮了胆子也大了,活像一条泥鳅似的左右钻来钻去,愣是一路都没抓到,眼见着就要将书房门推开。
虽说是个四岁不到的孩子,公主千金之躯,两个侍卫也不敢伸手去拦,只将步子往褚灵的面前挪了挪,以期她能停住脚步。
谁知褚灵抿着嘴巴,头一低就从两人身体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过去,“父亲!”她猛推开门,高声叫道。
褚瑜正在里头和李勋商量政事,忽地给她打断,齐齐看过来。
换做从前,给人这么看着,莫要说其他,第一个就是要转头找个人躲到他身后去。这时候褚灵给着急的情绪占据,不仅忘了怕,连胆子也跟着大了很多,别的不说,径直道,“父亲,父亲不见了!”
头一个父亲叫的是褚瑜,第二个说的是吕迟不见了。
李勋两步退到一边,和褚灵问了安。
褚灵百忙之中也还记得回礼,隐约有了点吕迟一直想带出来的公主礼仪。这让几个月不见褚灵的李勋刮目相看。
“你父亲回晋国了。”褚瑜低头看着跑到自己脚边的小娃娃,原本说到这里就没了,后转又想到吕迟平常嘱咐的话,于是又抬起手来在褚灵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下,稍稍用着平时与吕迟说话的语气和褚灵道,“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不成,不成的。”褚灵见不到吕迟,心里慌得不得了,她一把抱住褚瑜的腿,泪眼汪汪,“要和父亲一起去。”
褚瑜就瞧见过吕迟哭,那还是因着其他缘故。哄吕迟,他已经手到擒来,更懂那小东西一眨眼一呼吸是为了什么,可面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娃娃却实际上让他很手足无措。
他对褚灵,从没有真正上的不喜欢,很多时候都是不知如何与她相处而摆出来的冷脸。那兴许都不是冷脸,而是思索的时候不自觉带出来的漠然脸色。
就像是这个时候,他对褚灵就没有一点儿办法。
“别哭。”褚瑜只好皱起眉头,以期能像从前一样吓一吓她,她就转身去找小宫人,一气儿跑回自己的寝宫去。
可没有想到,这会儿这么凶起来,反而让褚灵想到吕迟,哇的一声哭的更响,“父亲,要父亲!”
哭声响彻皇城,也不知道外头的人听没听的见。
吕迟窝在马车里,旁边坐着明柳,此时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枣木坐在马车里头,隔一会儿问一句,“饿了没有,”再一会儿又问一句,“渴了没有?”
怀里还抱着一大罐子蜜饯,随时准备塞上几颗给明柳。
明柳正剥花生,给枣木烦的没有边际,差点儿扬手给他一脸花生皮。
“我想吃蜜饯,”吕迟嘴馋,开口也不客气。
明柳连忙从边上取出一只小碟子,示意枣木倒进去。
枣木抬头看一眼吕迟,见他一副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笑问,“少爷这些日子很是嗜睡,又喜欢吃酸的?”他说完,想到些有趣的,耐不住扑哧噗呲笑了两声。
吕迟唔了一声,抬脚轻踹了他一下,皱起眉头问,“你什么意思?”
明柳是听懂了,更是抬手锤了枣木一记,“少胡说八道,少爷还能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