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渊视线和他相接了一瞬便挪开。
一身黑衣的男子,眉骨锋锐,面相寡薄,神情冷肃,身上有股很重的寒意。这人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刹那,眼中闪过的不是惊艳,也不是震惊,而是浓烈的自责和愧恨。
顾九渊不耐的喝了声:“起来!”
“教主……”易护法身形未动,眸中情绪剧烈翻滚,最后低头伏地,哑声道:“是属下几人擅自妄为,害得教主您陷入如此困境,请教主责罚!”
他这么一说,站在一旁的书生和美艳女子皆俯首跪地:“请教主责罚!”
“我说起来!”顾九渊压低声音,不悦到极点。
他原本心情就不好,再被这据说对他最为忠心的护法一刺激,他脑子里那些影子又跳出来演练对招,搅得他头痛心痛肝脾也痛!
柳长老扯扯易护法衣袖,柳眉轻折的瞪他一眼,红唇轻启,无声地说了句:起来。
易护法沉默着,在柳长老气得伸手要拧他的前一刻,终于开口:“是,属下遵命!”
高瘦的黑衣男子在眼前站立,收敛了身上的寒意,眸光赤诚的看着自己,顾九渊忍着体内热潮流窜心肺的痛,沉声道:“是非曲直,本座只有判断,用不着你们多言。”
少年人的嗓音没有成人那般低沉有力,可这话落在三人耳里,无异于天边惊雷。
三人脸色微白,齐声应是。
未失忆前,教主话不多,情绪亦不显山露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教主缩水后,瞧着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他们忍不住担心操心,便多话了些。
可教主始终是教主,即便脸嫩了许多,经验也忘了,他们也不该质疑教主和替教主做决定!
少年人易冲动,会走岔路,可谁还不是从少年过来的?教主重走一遭年少路,也并不是坏事,不说他们能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教主,如果小心引导,或许救主就不会像日后那样活得像个和尚般清心寡欲。
说不得他们就有望抱到少主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教主捅破了天,也有他们在前头挡着!
顾九渊不知三人心思,但瞧他们神色恭敬,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脸色稍霁,道:“既然护法回来了,那稍作修整,明日一早随我和柳长老一同出发。”
吴长老原本还想再劝,但刚刚才被教主敲打,这会识趣的闭嘴。
倒是易护法握紧手中双剑,看了眼顾九渊,欲言又止。
他知道教主要去见那个叫关衍的男人,可他不觉得这世上还有比练武更让教主感兴趣的人事,但教主内伤未愈,体内还有情毒,提气即发情,他没法提。
“无事就散了。”顾九渊越过三人往外走。
热辣辣的太阳洒在他被情潮灼得白里透红的肌肤上,心内更舔燥意。
他昨晚做梦,梦见阿衍了。
男人熟悉的眉眼让他欣喜,可那钳住男人下颚,暧昧触抚男人面颊的手让他火冒三丈!
谁碰了他的人?
只是瞬间,他整个人就像炮竹一样炸开,无边的愤怒把他淹没。
他知道只是做梦,可就是做梦也无法忍受阿衍被人占便宜!
更让他郁闷的是,看那手的形状其主分明是个成年男子!
“教主这是怎么了?”易护法语带担忧。
天气虽热,但还没热到脑袋冒烟的地步,可少年身上热气蒸腾,周身气势暴涨,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柳长老面露无奈:“教主心不静……”
她话还没说完,顾九渊就打断了她:“柳长老!”
“教主有何吩咐?”
顾九渊眸色沉沉:“可还有其他法子助我恢复记忆?”
柳长老和吴长老易护法对视了眼,斟酌道:“记忆的恢复只需要一个契机,至于如何触发契机,可能是一件物品、一个画面、一个人,也可能是在生死搏斗间……”
“前头属下怕您再度走火入魔,不敢让您冒险,固没有让您知晓您最为执着之事和最为久留之地。若您坚持,可往石室一看。”
顾九渊微微皱眉。
吴长老解释道:“教主您一心追求武学巅峰,不爱理庶务,终日沉迷练武,喜好推演功法,如有所得定会闭关,短则三五日,长则三五月。石室是您一年中待得最多的地方……”
闻言,顾九渊心情颇为复杂。
他以前竟是个武痴?听起来好无趣。他是不是除了练武什么都不会?
……阿衍这般良善,会不会不喜欢整日舞刀弄剑的他?
可阿衍更不喜欢什么都不懂的他吧?
想到梦中那只触抚男人面颊的手,顾九渊眸色一黯:“去石室!”
层层青石台阶顺应山势蜿蜒而上,直通峰顶。道路两旁入目皆是山石峭壁,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守卫极为森严。
顾九渊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心就沉静一分。
险峻巍峨的山川美景使他胸怀壮阔,心中郁气在浩然大气前荡然无存。
不知走了多久,顾九渊方才望见一道厚重的石门。
石门之后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后期加以改造便成为教主闭关之处。他那夜走火入魔把石门打碎外出,吴长老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换过一道门。
此刻,吴长老按下机关,石室大门轰隆一声打开,石室重新迎回主人。
“石室内都是教主您留下的剑痕和感悟之下刻下的招式,属下们就不进去了。”
顾九渊默然,看着被火把照亮的山洞,毫不犹豫的抬脚走去。
阿衍不喜欢他舞刀弄剑他可以改,前提是阿衍得和他在一起!阿衍一直把他当小孩看,如果他变得成熟可靠强大,给人以责任感,是不是就能讨阿衍欢心?
调整好思绪,顾九渊一脚踏进石室。
随着山洞阴凉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是一道道锐利的剑气。
顾九渊呼吸微滞,立马被石壁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吸引。
他怔怔看着,那些留在石壁上的痕迹居然诡异地鲜活起来,在他昏迷之前充斥在脑海里的黑影也一下子蹦出来,争先恐后地挤出他脑海,在他眼前演练这些招式。
看着看着,顾九渊身体不受控制地摆出石壁上的招式。
他五指虚握,手中像是执着一把剑。并步点剑、旋身反刺、弓步平扫……,平静的真气瞬间被调动起来,燥热顺着真气游走蔓延至全身。
顾九渊双眸逐渐赤红,整个人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黑影动作愈来愈快,他出剑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气血上涌,阵阵白烟从通红的肌肤上飘逸开,顾九渊忽然大喝一声,一剑劈向石壁。
然而他手中无剑,这一招使出后,掀不起半点波澜。
怎么回事?顾九渊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满是不解。
没有剑……
怎么会没有剑?
他的剑呢?
他的剑去哪了?
剑不见了这个认知在顾九渊脑中掀起滔天巨浪,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脑袋痛得似要炸开,顾九渊五官瞬间扭曲,抱头痛呼。
听到动静,两位长老和护法飞快冲进来。
柳长老大喊:“吴长老易护法,你俩帮教主打坐运动调息!我来施针!”
甩出袖中装载银针的布包,柳长老从中抽出一根寒光闪耀的银针。她两指捻住银针尾部,神色肃穆,内功心法急转,运气于指尖以内力烘烤。
她即将施展的是神医谷一脉相传的绝学€€€€“银针渡穴”。这套针法对施针之人的要求极高,除开高明的医术,还得拥有深厚精湛的内力。
待将最后一根灌入真气的银针刺入顾九渊头部穴位,柳长老脸上血色尽褪,一下子瘫软在地。
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柳长老有气无力的道:“成与不成,端看教主心中对练武的执念有多大了。”
她话音刚落,满头银针的顾九渊嘴巴一张,呕出一口黑血。
眼前舞动的身影慢慢有了颜色,清晰了轮廓,最后显现成一个带着青鬼獠牙面具的男子。男子身姿潇洒凛然,手中长剑清光凌冽,其剑气磅礴如长虹贯日,舞动间剑身光华流转如电闪。
……剑?
这是他的剑!
脑中轰然一声巨响,顾九渊瞳仁急剧颤动,无数画面如潮水涌来。
幼时因出身低贱饱受欺凌,少时因初显绝世之容被当做商品教养,再长大些遇恩师受教诲,成人后执剑闯江湖……
往事一幕幕,纷沓而至。顾九渊感觉脑袋要被挤破,他痛苦的哼了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觉过得极为漫长,待神志恢复清醒的那一刻,顾九渊五指收拢成爪,咻然睁眼。
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偏头看去,对上一双欣喜关切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肤色比常人略深一些,身材挺拔健壮,眉眼俊朗,是个阳刚正气的男人。这个男人神情激动的看着他,眼中并没有那些龌龊心思,但是!
他没有戴面具,这人看到了他的真容。
他最烦盯着他脸看的人。
顾九渊坐起身,眉宇森寒。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座寝殿,你可知后果?”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本座寝室,你可知后果?”
这话像一桶冰水,生生浇却关衍火热的心。
他怔怔看着顾九渊,低低的唤了声:“小九……”
眼前这张脸的确是小九那张脸,声音也是他所熟悉的,可眼前之人说话的语气淡漠疏离,看向他的黑眸中是全然的冰冷,那陌生的眼神简直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小九?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称呼,顾九渊眸中有一瞬间的恍然。他不动声色的按下心里那丝怀念,逼视关衍,嗓音略带一丝不耐:“回答本座,你到底是谁?”
他是谁?关衍哑然,一种酸胀在心里发酵,逼得他双目发涩。
他、他是小九口中的阿衍!小九一遍又一遍的说喜欢的人!小九用炙热浓烈的眼神看着他,对他说,我要和你在一起的人!
关衍用力攥紧拳头,对上顾九渊能将人刺伤的冷锐目光,心头翻涌的热血一点点化为冰凉。
……不,他只是关衍,一个靠种地为生、寡闷无趣的泥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