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盟主为人端正严肃,最是看不惯散漫无纪之人,而神隐教向来我行我素,并不遵从盟主令,叶盟主早就对其颇有微词,只是神隐教向来低调,没留下什么话柄,叶盟主虽不满也只能忍而不发。
这一回神隐反常的教挑起事端也是事出有因,江湖中人又等着看他给中原武林找回场子,再有一干仰慕者为其说话,叶盟主也只能端着前辈的架势说两句而已。
忽然,一阵欢呼声从对面山头传来,几人立马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飘逸的白色身影如身姿优美矫健的鹤在缥缈稀薄的云雾间穿梭而来。青年泼墨似的长发随风飞扬,一张标志性的面具倒扣脸上,微微抿起的薄唇看起来有些冷。
“顾教主!你一定要替我们出口气啊!”
“对!给那小白脸点颜色看看,好教他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顾教主!把那小白脸赶出去!”
“顾教主……”
身后众人放声大喊,这喊声直冲云霄,在天绝峰上的几人都听到了。
祁掌教笑着摇摇头,恩正大师手持佛珠道了句佛偈,叶盟主则微微皱眉,显然为这些无甚本事只能靠别人撑腰的后辈感到不满。
这种不满在看到顾九渊衣袍摆划过凌厉弧度,身形敏捷而优雅地飘落在峰顶时散去。
到底有个能打的可护住中原武林人士的脸面。
白衣墨发身姿俊挺的青年站在崖边,整个人如同一柄剑,虽未出鞘亦能让人感觉出他的不凡。
同样是白,洁白的道袍穿在祁掌教身上尽显一派高人风范,而胜雪白衣在身的青年则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漠,不是锋芒毕露般咄咄逼人,但触之冰寒入骨。
几乎是顾九渊出现的一瞬间,阿柴真灰蓝色的眼眸就盯住了他,靠着他的紫衣美人也收敛起脸上的讥嘲,美眸露出忌惮。
顾九渊没理会两人探究的目光,转头对恩正大师三人点了点头。
“顾九渊?”
自己的名字被人用怪异的腔调念出,顾九渊才漫不经心的投过去一眼。
两人目光遥遥一触,径直在空中来了个回合。
阿柴真指着他覆在脸上的半张青鬼獠牙面具,道:“他们都说你长得很好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你毁容了?”
“你废话很多。”
不冷不热的嗓音自薄唇吐出,顾九渊缓缓抽出藏鸿,银白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光泽。
阿柴真脸上的狂傲之色不改,他把紫衣美人推开,摇头叹息:“你若是把面具摘了,看在你真是美人的份上,我还能手下留……”
话未说完,阿柴真像是想到什么,面露嫌恶之色,话锋一转,鄙夷道:“别了,若你真毁容了,我看了你的脸说不得会下手更快!”
“你还是戴着面具吧!”
闻言,正把藏鸿抽离剑鞘的顾九渊动作陡然一滞,沉静的黑眸眸光闪烁了一瞬,持剑的指掌不自觉收紧。
这一瞬间的异样来得突兀去得无影,待剑尖的锋芒暴露在艳阳下,顾九渊突然转头冲恩正大师道:“大师可否去对面山头等候?”
他这话说得甚为奇怪,叶盟主皱眉问:“何须如此?”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本座是担心大师看不过眼罢了。”
祁掌教先是一愣,继而捋着胡子失笑。
阿柴真也听明白了,脸色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恩正大师面色和蔼的回道:“数年未见,顾教主心境上似是有所突破,可喜可贺。那老衲就去对面静候顾教主佳音了。”
言罢,恩正大师黄袍一展,如大鹏展翅般稳稳当当的落在对面山顶。
顾九渊琢磨着那句有所突破,眼神像渗了墨一样,黑沉沉的。
恩正大师是有大智慧之人,不会随便开口,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他也没必要否认。只是这种突破……他并不太想要。
“希望顾教主你的武功也和你的脸一样好看!”阿柴真扬眉,似笑非笑着说道。
顾九渊剑尖直指他那张说话阴阳怪气的嘴,示意他废话少说。阿柴真冷哼一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柄镶嵌着华美宝石的弯刀。
弯刀刀刃弯出圆滑锋利的弧度,刀身漆黑发亮,两侧各有精致的波浪纹饰和凹型血槽。
就是这么一把看似贵族配饰的弯刀,近两月舔了不少中原武者的血。
山风呼啸,吹拂衣袍,两道身影遥相对峙,无形的气浪拔高,气机相碰只在一瞬间!
阿柴真率先出了手!
刀光阴寒凌厉,掠向顾九渊面门,去势极快。
他走的是莫测诡异的武功路子,一刀扫过来,刀光幻化万千,似阴冷狡猾的毒蛇兜头把顾九渊罩住。谁想白色身影倏地消失不见,等阿柴真感觉背后寒气透体而来,不知何时闪到他身后的顾九渊两指并拢为剑,虚虚一点,毒蛇顿时像被击中七寸,尽数萎靡崩裂。
向来狂傲的灰蓝色的眼眸忍不住露出一丝惊骇,阿柴真刀锋急转,一刀接一刀,转眼百十道凛凛刀光飞向顾九渊。
顾九渊微微侧头避过锋刃,脚下以一种极其玄妙的步法在挪动。他的衣摆轻轻扬起又落下,手中藏鸿剑尖一直朝下压着,戴了半张面具的脸看不出具体表情,阿柴真只能依靠他唇角的弧度来猜度他的心情。
可从一照面开始,这人就很自然的轻抿着唇,幽深如寒潭的黑眸眸光平静,不悲不喜,好似这一场对决于他而言,根本无所谓。
意识到这一点,自觉被小瞧的阿柴真眼中愠色勃然,出刀的速度更快了。
刀风猎猎,挟风雨雷霆之势,刀气刮过地面飞沙走石,耳边俱是刀气破空的尖利之声,让人瞠目。
远远观战的江湖众人眼睛眨也不眨。
他们很多人都不曾与阿柴真交过手,只是听闻此人恶劣行径便同仇敌忾,眼下看见阿柴真使出这般厉害的刀法,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恍然。
这蛮夷藩狗还是很有两下子的,难怪如此张狂!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大伙脸上并无紧张之色。
他们狂热深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从容不迫的白色身影,几个特地打扮过的妙龄女子捧着心口,面颊绯红,满目痴迷的凝望着。
过了一会,有个手持铜锤的大汉疑惑的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脑门:“顾教主为何只躲避不出手?”
他这一问,好些人也反应过来。
教主这些年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偶尔露面也是因为有人下帖约战。教主无心情爱,唯独醉心武艺,一把藏鸿惊风雨。每次约战,教主都怀着一颗对武道的崇敬之心,认真迎战出招,像现在这样是很反常的。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打不过又怕出手献丑!”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嗤笑道,“也就你们一个个像吃了迷魂药般捧着他!什么俊美绝伦?连脸都不敢露,多半是长得太丑没脸见人!”
这话听着酸死个人,当即有人回他:“你能耐你长得美若天仙你上啊!”
“没错没错,阁下一表人才,貌若潘安,定能大败这吐乾王子!”
“阁下快请!好让我等凡夫俗子好好瞻仰下阁下的绝世武功……”
男子被围堵得涨红了脸,当下怒道:“顾九渊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就还手啊!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
一女子唾了他一脸:“顾教主的心思岂是你这些庸人能猜到的?”
近观两人交手的叶盟主亦板着脸不悦道:“避而不战,白白消耗真气,徒增变数。”
这道理大家都懂,于是阿柴真就更气愤了,那灰蓝眼眸愤恨的盯着顾九渊,嘴巴一张正要骂人,顾九渊轻抿的薄唇一扯,哼了声:“也不过如此。”
这句满是藐视的话语彻底点燃了阿柴真。
习惯被人追捧拿鼻孔看人的异族王子红着眼咬牙问:“你说什么?!”
“来者是客,本座让了这么多招,想必不会有人说本座待客不周了吧?”顾九渊淡声道,声音远远传开。
方才问话的大汉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出声。
他扯着大嗓门喊了句:“顾教主你放心,我们都看着呢,谁说你待客不周的,我老徐第一个不同意!”
闻言,阿柴真面色黑如锅底。
“既如此……”顾九渊手腕一翻,藏鸿凭空一斩。
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只普普通通的一剑,却让一旁静观的祁掌教双目为之一亮。
他看得一清二楚,顾九渊这一剑挥出,荡起层层潋滟晴光,如流星横天而过,绚丽夺目。稍后,剑光化作漫天星辰闪耀,阿柴真整个人被淹没在星光中,待他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天地间似刮起了无尽风雪,下坠的星光尽数化作茫茫飞雪,冷风如薄刃切割,刀刀入骨!
阿柴真忍着刺痛急急挥刀,谁想刀光全悉被风雪搅碎,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衣袍亦被切割撕裂,皮肉开绽,鲜血飞洒。
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无论逃往哪个方向都被剑光织就的网困住,挣脱不得!
一种自灵魂深处涌来的恐惧让阿柴真心生退意,可顾九渊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汉一干人等还未瞧清楚顾九渊如何出招,就发觉阿柴真惊愕的瞪大眼,藏鸿细长的剑刃正插在他左肩。
鲜血丝丝缕缕下淌,顾九渊皱了皱眉,抽出剑尖。
“殿下!”被吓傻了的紫衣女子回神,小脸煞白的扑过来扶住他。阿柴真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伤口。
顾九渊拿出锦帕轻轻擦拭剑身,手一松,锦帕被山风吹飞。他慢条斯理的把藏鸿插入剑鞘方抬眼看过去:“可服?”
依旧是没什么的起伏的语气,可这丝毫不显情绪的两个字成为压垮阿柴真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的异族王子痛呼着呛出一口血沫,灰蓝色眼眸惊恐的看着这静立于山峰之巅傲寒如冰雪的男人,颤声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九渊收没回答,而是转头对祁掌教微微颔首。叶盟主也被他绝妙的剑法惊艳到,正想说两句,顾九渊已经收回目光,足下轻点,飘然离去。
勉强想要夸赞的话语顿时梗在喉咙。
“顾教主!”
对面山峰早就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无数道狂热迷恋的目光胶着在顾九渊身上,顾九渊不耐的皱眉,飞身掠入马车内,冷声吩咐:“回教!”
“是!”在此等候的沈飞白等人应下。
“教主?”
柳长老轻唤了声,想给他把下脉,顾九渊抬手制止她继续开口。
青年修长白皙的手背透着不正常的粉,一股爆郁之气萦绕在他身侧。柳长老只当他真气运转情毒发作心情不愉,只有顾九渊自己知道,在阿柴真用言语挑衅讥讽他时,他脑海里蓦地跳出两句话€€€€“阿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吗?”“我不会让人占我便宜的!”。
少年温软单纯的发问和铿锵有力的应承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只是一瞬间,他就改变了应战态度。
说好了不能让人占便宜,即便是口舌上的便宜也不行!
于是他漠视阿柴真,故意激怒他,然后压制他,进而碾压他,最后重重击溃他!
……但这没能让他心情好转。
顾九渊单手撑住额角,染血般嫣红的薄唇抿成一条暴躁的线,覆在眼睑上的长睫不住抖动,像是随时要暴起。
阿衍阿衍阿衍!!不是怕他被人欺负占便宜吗?怎么就一走了之了?
失忆的他是他,现在的他就不是他了?
教主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柳长老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没想看到一双猩红的眸。
眉眼阴郁的青年,赤红双眼透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看得人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