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军 第79章

  权家小儿子脾气暴,小外孙于三儿又文不成武不就,傻里傻气的。文乐几乎算得上完美的小外孙了,长得好,又知礼数,还是那有名的少将军。

  权姥姥笑着拉他坐下,让小丫头倒上热茶,说:“我和你姥爷去山上拜佛,怕你事情繁忙,在这儿不长住,就赶着回来见你一面。年轻人哪个不是觉多的,你年纪还小,多睡睡好,长身体呢。”

  权姥爷长得比较威严,胡子已经花白了,眉头不用皱都有十分明显的纹路,想来也是个平日爱操心的主。他不爱说话,文人气质十足,对文乐起晚的样子颇有微词。

  权姥姥与镇国府夫人是手帕之交,早在肚子怀着娃的时候就定下了亲,也就是文长征与权峤的娃娃亲。

  但权姥爷是看不上文长征的,他老觉得对方常年习武,是个粗人,哪儿配得上他娇花一般的权峤。

  家里还是权姥姥做主的,这个婚事说定下就定下了。

  有二女儿的婚事作陪,大女儿的婚事由权姥爷一手操持的,选了陆洲城中最富文采的学子,也是他的得意门生。可谁知这满口风花雪月家国情仇的诗人,骨子里也是眷恋女人皮骨的浪子,硬生生把他们大女儿蹉跎了。

  权姥爷不喜文长征,自然也不喜文乐。

  文乐这般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模样,与他那爹一模一样。

  权姥爷怕自己妻子生气,虽心里不喜,却也按捺着这一分,看看天看看地,坐在桌前品茶,也别有一番风味。

  文乐早起还没吃东西呢,这会儿肚饿得厉害,与权姥姥说起家长里短的话,怕肚子响了丢了礼数,把那茶当水一般喝。

  权姥爷暗自摇头,心里只有四个字:牛嚼牡丹。

  权姥姥叫人去厨房催促摆膳,就说在这儿小院吃顿家常便饭。

  权谨打了个哈欠,四下望望,心想这傅骁玉是还没起怎么着?

  刚想着呢,那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子里不留人伺候,马骋在文乐出现的时候就自觉站在他身边等着吩咐。傅骁玉自己梳了头,将碎发往上别去,扶着琉璃冠,推门而出。一身玄色长袍上头用银线绣着白鹤,外头的罩衫轻薄,衣摆用细碎的宝石嵌了底。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大公子,没有那些琐碎的规矩。

  似察觉到了众人的眼光,傅骁玉略一抬头,没有一丝被紧盯着看的窘迫。他仔细地将琉璃冠别好,不慌不忙地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行了礼。

  权姥姥还未说话呢,权姥爷就是一声明显的“哼”。

  原本就安静的院子,更是没人说话。

  文乐表情微敛,看不出心里想什么,却收回了与权姥姥相握的手,拉着傅骁玉坐到了自己身旁。

  傅骁玉二品高官,文乐的少将军才是那个虚职。

  只是嫁给了镇国府家,又不是嫁权家,这个脸色摆得,属实有些过分了。

  傅骁玉左手执杯,右手用杯盏撇开茶沫,说道:“山泉水泡的茶,是要比寻常井水泡的,更沁人些。”

  权姥爷兴趣缺缺地扫了傅骁玉两眼,说道:“祭酒大人还懂茶?”

  “雪尖山,味道清冽,井水泡出来总有一股子泥土腥味,尝不出那山间清雪的味道。”傅骁玉说着,端着杯子慢饮一口,舌尖抵着上颚嘬着那丝余甘。

  陆洲远离金林,位置偏南,这边四季如春,林木丛间却也瘴气横生,当地的人爱饮酒,也善于饮酒。

  权姥爷从金林搬到陆洲来,从未找到过一个茶友,没成想这外孙子探亲,竟然能让他发现这般懂茶之人。

  傅骁玉喝完最后一口,喊来马骋,说道:“随行的行李里拿了茶吧?”

  马骋点头,说:“拿了的主子,御赐的峰梅也拿着的。”

  傅骁玉把玩着茶盏,说道:“叫人沏了,给权大人尝尝。”

  不一会儿功夫,马骋就端着五六个杯子回来了。

  “权大人若是喜欢,就取上一些去。”

  权姥爷忙不迭地端起杯子细看。这峰梅是北方的特供茶叶,山顶气温低,梅花花期长一些,山底下却已经入了春,茶树开始发芽。那梅花的香气日日夜夜浸着茶尖儿,光闻着都有一股浓烈的梅花香气。

  说是前朝皇后,最爱这茶,一天都要饮上个七八杯,眼目清明,口舌也带着浓烈的梅香。

  权姥爷一直想买来尝尝,可特供皇家,流到民间的一两半两价格水涨船高,一两茶就是一两金,只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那是富人家干的事儿。

  到底是爱茶懂茶之人。

  权姥爷看不上文乐,倒是高看了傅骁玉一眼,放下茶杯后,有些踌躇地问道:“这御赐之物......”

  御赐御赐,那就是皇帝赐下的莫大殊荣,有些清廉的大臣,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却堆积着今上赐的金玉珠宝不敢乱花。

  文帝是喜爱臣子至极,才会摸索着对方的喜好送物件儿。镇国府有那一品诰命,傅骁玉有这贡奉的茶。

  这随随便便就把御赐的转手给别人?

  马骋听傅骁玉说要送人,就取了茶来,包得严严实实的,用一方紫檀木盒装好,递给了权姥爷身旁的小厮。

  “峰梅特供,只是因为价格高昂,做不了寻常百姓的生意,除开皇商以外别无选择。”傅骁玉说完,笑着补充一句,“傅家又不缺钱。”

  权姥爷:“......”

  傅骁玉说着,把文乐面前的茶盏撤了,面色有些不好看,紧蹙着眉头看向马骋,问:“不是吩咐过你了少将军肠胃不好,早上用不得茶,我看你是出了金林就把脑子忘在那儿了,这般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还需我再三提醒?”

  这茶可是权家二老倒的。

  马骋却不多做辩解,由着傅骁玉发火,乖乖磕头告罪,又马不停蹄地去厨房取了牛乳来。

  权姥姥长居深宅大院,哪儿看得出傅骁玉这一来二去的,就是给自己小夫君找场子,带着一丝歉意望向文乐,问:“倒是不知道这事儿,现在可有不舒服的?叫大夫来瞧瞧?”

  文乐连忙摆手,耳朵有些微红,不好拆傅骁玉的台,乖乖认了这肠胃不好的由头,说道:“一天半天的无事。”

  在小院子里用了早饭,傅骁玉将往日的黏糊劲儿又往上增了十成,给文乐盛粥,又给他夹菜,文乐的喜好他是一清二楚。

  搞得负责布菜的小丫头没了活儿,只能站在两人背后,当自己是一块儿不说话的背景板。

  傅骁玉将自己“贤妻”的名号坐得稳稳当当,权姥姥开始还看得极为满意,慢慢地就琢磨出了滋味来,说道:“乐乐,别光让骁玉伺候你,你也给人家布布菜啊。”

  就一餐饭的功夫,就从祭酒大人变成了骁玉。

  文乐夹上一筷子凉拌三丝,就往傅骁玉嘴里塞。

  傅骁玉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呢,自己身体跑得比脑子快,就把那三丝给吃了。

  文乐接着吃饭,看着面前的餐碟想起了傅骁玉给自己夹菜都是夹这餐碟里,自己刚刚是不是直接给喂人家嘴里了?

  权姥姥也没想到现在的小年轻这般大胆,手肘推了推权姥爷,说:“瞧瞧,可有你当年风范。”

  权姥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老脸一红,恼羞成怒道:“都多少年的事儿了!”

  权谨也在一旁晃晃悠悠地说:“七老八十了还害什么羞啊,哎哟€€€€爹!真踢啊!”

  一家人十分热闹,文乐脸上的血色也下去了一些,跟个鹌鹑似的埋着头吃自己的。

  傅骁玉借着擦嘴的功夫,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权府的厨子倒是盐和糖都分不清,这凉拌三丝怎么会是甜的?”

  文乐刚刚正常的脸色,又一次转红€€€€

  陆洲确实舒适,风吹着暖和得很。

  权谨勾着文乐的肩膀出了权府,文乐一边走还一边往院宅里看呢,一副不放心的表情,权谨无奈地揉乱他的头发,说道:“行了,还真离不得你那男妻了。”

  文乐拧着眉瞧他,说:“小舅舅,他位居二品,妄论官员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权谨啧了一声,说:“差点让你唬住了。别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瞧你这小脸绷的,我就这张嘴有时候管不住,你也不是不知道。”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一会儿,走到一处木工坊里。

  木工坊上头写着一个于字,进屋就是好几个壮汉坐在树荫底下做木工,桌子椅子小板凳,不一会儿就能做出来。

  能工巧匠众多,瞧得出都是手上功夫的。

  再往里走,有几个熟脸一晃而过,文乐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呢,就感受到一股掌风。

  文乐第一时间推开权谨,错开身子后,一手往后,顺着掌风的方向,将那手腕扣得死死的,随即扭头,直接将人的手往后掰,将人狠狠地往地上砸去。

  “哎哟少将军,我就想跟你打个招呼,不至于下死手吧!”

  文乐的白靴就停在那人脸上三四寸处,听到喊声才将腿移开,说道:“王虎?”

  王虎裸着上半身,身上的腱子肉都是汗,看着油光水滑的,跟那水牛似的。

  他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说道:“巧呢少将军。鹤儿在工坊呢,一会儿我去叫他来。”

  文乐点头,与权谨一同往前走去。

  权谨掰着手指算,说道:“权家在陆洲也算是大家,你给我塞这两百号人实在是没地方搁。大姐休了于家那畜生之后,因着怀了三儿,于家那边也分过来几家铺子,这木匠坊就是其中一个。”

  “所以他们两百号人都拆分到这儿了?”文乐扫着木匠坊问道。

  权谨摆摆手,与文乐进了里院去,说道:“权府还分有田地,有些安置在那儿的。”

  权谨嘴上功夫了得,总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大少爷感觉,但到底还是心细如发的,原本应当是个做官的料子,非不愿意入朝,顶着那秀才的名号满大街晃悠,气得权姥爷是每日看着他就冒火,想拿着院中的笤帚追着他暴打三天三夜。

  两人在院子里等庄鹤,文乐突然想起自己远来陆洲的由头,问道:“小舅舅,说你这结亲,结的是哪家?”

  权谨提起这事儿脸色也不好看,拧着眉说:“你还不知道你那姥爷,就喜欢书香门第呗,给我寻了个大家小姐,家里在徐州发迹的,以前在诗会上见过,那是一个死板木讷,知道的是大家闺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块木板呢,我都能预料到我今后的痛苦生活了€€€€”

  权谨是家里的老来子,自幼得宠,编排自己亲爹也不是一天两天。

  不过作为小辈的文乐倒是不敢乱接话,说道:“若是不喜就求求姥姥吧,别耽搁自己,也别糟践人家姑娘了。”

  权谨叹气,说:“你能想着的方子我都试了,我娘说要找个德性好的管管我,与我爹的意见相同,现在一致对外呢。”

  两人说着说着,就走进来一个人。

  活算盘庄易明€€€€庄鹤,如今却脱下了那身文人长袍,穿着一件短打进来,一点也瞧不出以前干的是军师的活儿。

  庄鹤进屋,先对文乐行了个大礼,随即才上桌。

  他斟茶的姿势和以前相似,哪怕穿着不一样的衣服,举手投足也是十分风雅的。

  “先生可好?”

  庄鹤笑笑,说:“可当不得少将军一句先生,若是少将军不嫌,就唤庄鹤即可。”

  文乐也向来不喜欢讲虚礼,不可置否地耸耸肩,一旁的权谨不由得挑眉,这小侄儿这般随性的模样和他那爹倒是如出一辙。

  “多亏少将军帮忙,如今我与王虎,还有二百来号兄弟,已经在陆洲安置妥当了。”

  文乐点点头,随后摸摸下巴,对权谨说道:“小舅舅,我有些饿了,这木匠坊可有啥吃食?”

  权谨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说着:“不想让我听就直说,还学会拐弯抹角了小王八蛋。”

  一边骂一边往外走去,刚准备合上门,突然又探出头问道:“吃鲟鱼饼可好?”

  文乐眯着眼笑,说:“嗯!谢谢小舅舅!”

  “鲟鱼饼半个时辰就做得好。”权谨还好心提醒时间,合上门,跨步声音越来越远。

  文乐常年习武,合着眼听了一会儿,才问:“当年武帝旧部就这二百来号人?”

  权谨打发出去,庄鹤也不再藏着掖着,大致算了算,说道:“远不止。光我与王虎联系的,就有四千人,还不算文帝上位之后打散的部队。笼统算下来,应当小一万人。”

  文乐琢磨了一下,说:“除了文帝上位打散的那些人以外,其余的,你与王虎联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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