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想到了些什么,庄鹤眼睛一亮,看向周崇,说道:“殿下是想......南岸?”
南岸文长征,手头的文家军,恰巧十五万。
周崇没接这话茬,拿勺子给严舟盛了一碗红糖南瓜粥,低声说:“你胃不好,多吃些好克化的。”
熬得软烂的南瓜,用舌头一抿就化开了。红糖带着淡淡的甜味,与那米粒一同喝进肚子里,甜丝丝的。
朝堂之上,风云变幻。
蒋玉站在文帝后面,上朝时喊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下朝时再喊一声“退朝”,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伺候人的事情,蒋玉做了一辈子。
“义父,汤药熬好了。”小太监抬头看他,眼睛干干净净的,像只麋鹿。
蒋玉回过神来,问:“经人手了吗?”
小太监摇头,说:“奴才亲手熬的,用的瓷碗、药盅都是咱们自己的。”
蒋玉点点头,将汤药放置在餐盘里,顺带着搁了一碗粥,端着往勤政殿去。
塞外边关似有异动,上次匈奴元气大伤,匈奴单于愿为朝臣,委派阿斯将军,带着三千匹战马前来金林,由文钺亲自护送。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当前来。
文帝轻声咳嗽,余光瞧见了蒋玉前来,说:“闻着就苦。”
蒋玉笑了下,将药与粥一同放在了桌上,说:“良药苦口。”
“朕小时候也不爱吃药,可惜身子不行,动不动就生病。”文帝摆弄着药碗,摸了摸上头的玉雕,说道,“周荷拿勺子喂朕,哄着朕说吃完药就出宫玩,后头也只是拿着风筝带朕去屋顶放了一会儿。他那会儿就很会骗人,对不对?”
武帝原名周擎,及冠后由德妃赐字,得荷一字,五行属木,意为承担、保护。
别说现在,就是当时,敢叫武帝周荷的,也只有德妃与面前这位文帝。
得不到蒋玉的回答,文帝咳了两声,端着药喝了下去。
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人的呼吸声,文帝摸了摸面前的笔架,说道:“蒋玉,你带朕上屋顶瞧瞧吧。”
蒋玉武功极高,揽着文帝上了屋顶,底下的侍卫不敢回头,只能把着刀看远方,砖红色的宫墙如同牢笼一般,将每个人的命紧紧地拴在里头。
“这儿吹着真冷。”文帝说着,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那会儿可不觉得冷,还想在屋顶上跑几圈,瓦片落底下砸了一个太监的头,吓得我直往周荷背后躲,你猜砸着的是谁?”
蒋玉想了想,问:“严德?”
文帝被风吹得脸都红了,摸了摸胡子,说:“就是他!周荷担心给他砸傻了,叫他来自己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伺候了十多年。”
蒋玉又不开口了。
文帝瞧着皇宫,只觉得这些富丽堂皇的宫殿仿佛是迷宫一般,让稍微愚笨些的人,一辈子都陷在这里头,出都出不来。
“太子昨日去了左丞府邸。”蒋玉说道。
文帝嘴角的笑意微敛,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说:“一个位置坐久了,总想着换。”
他这话没什么指向性,蒋玉不知道他说的是太子,还是他自己。
第110章 糖溜荸荠
闺阁女儿,自幼学的是那女工,读的也是《女戒》。
燕真与旁人不一样,她的娘亲是江湖中的豪侠,使峨眉刺出神入化。可惜年纪轻,不懂得世间险恶,下了山就遇到了左丞。那会儿左丞还没当上丞相,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教一群学生在菜园子里背《春秋》。
书生意气,女儿多情。
左丞考上了功名,带着燕真的娘亲去了那吃人的金林。
燕真自小就觉得自己娘亲不开心,总是郁郁寡欢,瞧着那峨眉刺出神。她并不是什么大家出生的女儿,在金林没少被夫人们嘲笑,说状元郎俊秀,说状元郎知礼。
但一说起状元夫人,都直摇头。
燕真奶声奶气地问她娘,说:“娘不开心吗?”
燕真他娘笑笑,说:“看到真真,娘就开心了呀。”
婚事早早地定了下来,燕真他娘与宫中那位是手帕交,可她正怀着胎时,却得知宫中那位已经殒命,孩子交到了皇后手中。
左丞常居深宫,早已被官场浸染得浑身污浊。二皇子无母,就代表着他没有外戚支持,要想夺位,既不正统,也难蓄力。
这婚事就当做一场戏言给抹去了。
燕真及笄时,由金林城中有名有望的夫人梳了头,据说这夫人本来是要去另一家女儿那儿的,还拒绝了左丞的邀请。谁知到了及笄这天,这夫人又莫名其妙出现了,说要给燕小姐梳头。
梳完头,燕真瞧见了二皇子送的贺礼。
是一座玉雕,雕的是一副美人图。玉中女子以背影见人,却能见其温润柔美。送这样的玉雕给及笄女子,属实有些轻浮。
左丞脸色不太好,又与燕真他娘争论,气冲冲地去了妾室那儿。
燕真瞧着那玉雕,问:“娘,爹不想女儿嫁给二皇子吗?”
燕真他娘反问:“真真想嫁给二皇子吗?”
燕真拧着眉细细琢磨,说:“嫁了人是不是就不自由了。”
“不会的。”燕真他娘扶稳她的发钗,说,“只要真真认为自己是自由的,无论嫁不嫁人,都是自由的。”
燕真只是一名普通女子,最多担了金林城五美人之一的诨名。
太子与二皇子都在争她,为的不是她,而是左丞的支持。
左丞一直惦记着国丈的位置,巴不得明日就将自己女儿嫁过去,做那太子妃,自己就在家什么都不干,等着文帝薨了就行。
可文帝的地位越来越稳,手里握着的权力也越来越多。
蒋玉、张烈、元晴乃至傅骁玉,自成一个派系,拥护文帝。
嫁女看似轻松容易,背后的权势勾结却瞒不过那上头的人。
文帝若是不喜,你一个堂堂镇国将军的嫡孙,不也得娶那商人贱籍的傅骁玉吗?若是自己这会儿冒头,惹了文帝不喜,该不会随随便便就将燕真赐婚给别人吧?
左丞心里权衡着。
女儿只有一个,总要用在刀刃上。
天还没亮,大臣们就握着玉牌往正殿处走。相熟的臣子一边走路一边聊天,也不敢说太多朝上的事儿,怕一不留神就被参个结党营私。
张烈走在最后头,在朝中,除开傅骁玉,他便是年轻人中官职最高的了。
朝中大多数的人都知道,张烈是右丞张魁的孙子,当初的分家闹得并不大,现在还有人向右丞说张烈如何优秀。
张魁最开始还会觉着烦躁,久而久之就有些飘飘然了。张烈顶了天去,也是姓张,是他们张家的子孙。他混得越好,岂不是代表着他们张家越显赫?
想到这一茬,张魁便没那么抵触了,偶尔还能与臣子聊一聊那礼部尚书张烈。
“张大人,今日瞧着精神可比往常好,可是昨日出了什么好事儿?”
“昨日?”张烈想起孙煜儿赤/裸的情态,勾着唇一笑,说,“家里的狗儿诞下小狗了,多了些人气,瞧着欢喜得很。”
那位大臣笑嘻嘻地接话,心想这些年轻臣子倒是一顶一的心善,傅骁玉家中好养猫,张烈则好养狗。
走在前头,迎面可见一堆臣子站着等殿门开。
张烈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张魁,他并未迟疑一秒,上前与其他大人一并行礼,喊道:“右丞相早。”
张魁打量着张烈,他记忆中的张烈还是那个穿着文人长袍,瘦得极其病态的人。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张烈可是与往日不同。穿着官服,目光深沉且笃定。本就生得器宇轩昂,如今养了一阵之后,更是显得他多了一分俊朗。
张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人到自己跟前,说道:“好孩子,今年春闱辛苦了,可是选拔出来一堆好苗子,深得皇上喜欢。”
张烈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行礼,躲开张魁的触碰,说道:“右丞相谬赞了。若能得皇上喜欢,也是学生们才高八斗,皇上心喜天下才子尽得,张某只是做了自己职责内的事情,当不得夸。”
张烈说得十分客气,与张魁瞧着一点也不像爷孙俩。
殿门一开,众臣子慢慢往里走。
张魁低声说道:“就快到中秋了,你奶奶做了些月饼,等下了朝同我回张府吃顿便饭吧。”
张烈挑眉,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说:“右丞相如此好客,真叫张某欣喜。但家中已有挚爱等候团圆,怕是不能右丞相一聚。”
臣子们都走了,张魁这才发现张烈并不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避免结党营私的罪名,而是真的与他划清了界限。
张魁看他,问:“张烈,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只要还在这朝堂上一日,你便只是个小小尚书,永远屈居我之下,官场浸淫这么久,还没学会何为见好就收?”
张烈没忍住,抬起衣袖遮住脸上的笑意,说道:“这句话我倒是要还给右丞相,见好就收。”
张魁没能想到张烈这般嘴利,轻哼一声说道:“当日你殿试中了榜眼,只消得我三句话的功夫,你便被贬斥去了荔城,如今你述职归来,还学不会尊敬。”
“当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如今可不同了。”张烈轻声说着,“你已站了二皇子的队伍,开弓没有回头箭。而我深受皇上信任,年纪轻轻就做上了旁人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位置,你大可放下心猜猜,在二皇子继位之前,我能或不能爬上来。”
张魁面色一紧,眼瞧着张烈与他擦肩而过,年轻的脊背崩得笔直,头发被官帽遮住,脚步轻快。
张烈除了得皇帝青眼以外,还有一个优点。
他还年轻,他能再往上爬。
张魁手抖了一瞬,狠狠地抓住了衣摆。
殿里十分安静,在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声音中,众臣子对着文帝行了礼。
左丞突然迈开步子站出来,向文帝跪下,说道:“给皇上请安,臣有一事相求。”
文帝恹恹地看了他一眼,问:“何事?”
左丞擦擦汗,说道:“小女年方二八,与太子殿下情投意合,想求皇上赐婚。”
文帝喝了口茶,将桌上的糖溜荸荠捻起吃了一口,嚼着脆生得很,说道:“傅骁玉请赐婚是得了朕的赏,你今年五十有六,爬到这位置无功无过的,好意思€€着脸要东西,真是好厚的脸皮。”
傅骁玉挑眉,心想,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呢?
左丞被文帝喜怒不定的语调弄得直冒冷汗,直接跪了下来,说道:“皇上息怒!”
一旁的太子看向左丞,只觉得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往旁边侧走半步,说道:“父皇,儿臣的确与燕小姐情投意合,如今正妃位置尚空,想求父皇恩赐。”
文帝还未说话呢,向来在朝堂之上不爱开腔的二皇子倒是跳了出来,对着太子说:“哥哥好生没礼,弟弟中意燕小姐是四海皆知的事情,你这做哥哥的不送上亲礼,想方设法地求亲。你一口一个情投意合的,倒是占了人家姑娘不能来这朝堂辩驳的便宜。”
太子被话激得不行,指着二皇子的脸大骂:“你!”
“够了。”文帝不怒自威,瞧着为了一个女儿争抢的皇子们,冷哼一声,说,“既是如此,这燕真朕便谁都不赐。”
二皇子与太子不由得抬头,喊道:“父皇!”
“传朕旨意。左丞之女燕真,兰质蕙心,朕心喜之,收为义女,封宜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