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罪?孤是太子,如今朝堂之上,能主持大局的人有几个?”周璋压低声音,笑着说,“二弟每日惦记徐州那一亩三分地,你当父皇什么都不知道?元晴,你为周峦做事儿,可想过有今日?”
元晴心中一阵悲愤,却留有一丝希望。
太子只知自己与二皇子私底下接触,为钱为名为权,却不知自己是为了那元家三十二口人和一女子的痴怨。
周璋阖着眸子,看着元晴颤抖的身子,心中思考了无数次如何将他扶起宽慰,实际上却稳坐泰山,连手指都未曾移动过。
周家或许是血脉里都带着痴情的血液,连他这么多年万花丛中过,只怕让人捏住一丝一毫的软肋,却还是在一人身上栽了跟头。
也罢,都是命运使然。
两人一跪一坐,外头屏风遮挡着大部分的光线,只能瞧见那跪着的人一直低头,脊梁骨挺得十分板正。而那坐着的人手微微向前伸着,昏黄的烛光之下,他手的影子像是悄悄地抚摸着那跪坐之人的发。
那般轻柔,比起对待最心爱的珠玉还要温柔几分。
宫中,蒋玉拿着军报进了长生殿,跪下行礼,说道:“皇上,边关来报。”
文帝拿着一把剪子,慢吞吞地修剪君子兰的枯叶,说:“如何?”
“镇国将军受伤,伤势不明,文钺率领二十万士兵从侧方压城,打下辽三座城池。文乐生擒单于淳维的两个儿子,如今正在劝降。”
文帝停下手,看着那一盆漂亮的君子兰,满意地点点头,说:“镇国府的孩子,个顶个的厉害,不像朕的种......一个个的,不成样子。”
蒋玉没接话,将军报搁置在桌面上。
外头吹风,有一股凉意袭来。蒋玉拿了厚实的袍子给文帝披上,说:“天凉,皇上注意身体。”
文帝咳嗽了几声,笑着摆摆手,把那袍子推开,说:“朕最后的日子,还是让朕舒舒服服地过吧。”
蒋玉抿着唇,将袍子搭在椅背后,挡住大半部分的风。
桌上摆着的竹荪鸡汤一口没动,油花已经凝结起来,看着格外没有食欲。蒋玉眉头轻皱,端着那汤往外走去,道:“来人,今日谁当值?汤都凉了为何不曾换?”
太监们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一个个头挨着地砖,不敢说一句话。
“行了,是朕没胃口吃不下,别归罪他们。”
殿中传来文帝的话,蒋玉听了眉头却没有舒缓,将那一碗汤直接放置在桌上,低声说:“今上仁慈,若再让我瞧见这般懒散,仔细着自己的皮。”
无人敢搭话,怕吵了殿里的人,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得像筛糠一般。
蒋玉擦擦手进了殿内,瞧见文帝端坐着看那军报,上前一步伺候。
文帝仔细看着,说:“镇国将军伤势严重?”
蒋玉想想,说:“据奴才的线报,说是伤着了根骨,边关冬日严寒,日日守城便是刺骨的疼痛,镇国将军怕是以后不能常驻边关了。”
文帝点点头,说:“传朕口谕,此番恶战结束之后,唤镇国将军领十万军马回金林。镇国将军一生戎马,杀敌无数,封长平公。”
“是,皇上。”
头又开始疼起来,文帝揉着太阳穴,说道:“朕昨夜,又梦到周荷了。”
蒋玉手指收紧,问:“皇上惦记先帝惦记得紧,奴才从未梦到过。”
“你私下为高祖所用,在朕与周荷之间虚与委蛇。这么多年过去,倒是朕忘了问你。”文帝撑着身子看向蒋玉,说,“一起骑射、念书,皇宫中疯玩,你可有一刻真心实意待我等?”
蒋玉作为伴读入宫,在高祖示意之下,伺候文帝与武帝两人。如同连体婴一样,从未分离过。
直到文帝发现周荷私藏高祖暗旨,才知晓蒋玉是高祖的人。
周荷把控局势太过迅速,而文帝又惦记兄弟情义,从未想过与其争位。
一切都源自于那一封暗旨,文帝恨极周荷的假模假样,要蒋玉替自己与那远在边关抗争的周荷争位。
文帝没等到蒋玉的回答,他伸手抚摸着桌面的暗纹,说道:“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昨日梦到周荷被一支箭贯穿胸膛,双目留着鲜血,一直望着朕,却一句话不说。”
箭。
蒋玉手一抖,连忙用衣袖掩饰,满脸冷冽比那外头的风暴还要€€人几分。
“朕、朕只是想与他争位,却不料害得他在边关丢了性命。”文帝声音微颤,似记起了那梦中的周荷,喘着粗气说,“当日便不该让你去那边关要个说法,不该啊!”
蒋玉看着文帝目欲呲裂的模样,等到他喘不上气扶着桌子直咳嗽时,才往外看去,大喊:“来人,请太医!”
作者有话说:
上一辈的事是大剧本 一层一层得慢慢剥 笔力有限 如果有大家觉得不好的地方 我会慢慢修文的 谢谢大家支持
第140章 羊羔肉砂锅
大辽投降,淳维被直接刺杀在枪下。
宫中热闹,皆以为要破国了,到处吵闹不堪。
山戎接位,两日功夫便将整个朝政重新把控在自己手中。他御驾亲征,将南朝大军遏制在了城池之外。
风雪不断,人都瞧不真切。
山戎长得颇高,头发绑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来。他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外头整齐的南朝军队。
一旁的将领压低声音说:“那位穿着白衣的人,便是斩杀淳维的将军。”
山戎遥遥一看,那人头发高高绑起,没有佩戴头盔。头发用玉钗束起,容貌俊朗阳光,若不是握着的银枪上还有森然的血迹,只怕甚少有人认为他是那杀人不见血的少将军€€€€文乐。
大毛毛焦躁难耐,一直用马蹄踩着地面。
文乐拍拍它的脖颈,竭力安抚它,大声道:“镇国府少将军文乐,想请单于山戎在二里外落山亭一叙,不带兵马,只言战事。”
山戎旁边的将领狠狠地皱了皱眉,道:“这是哪儿来的黄口小儿,竟如此狂妄。”
站在他旁边的山戎抿着唇,道:“三刻钟之后见。”
“王!”
“无须再说。”
与他遥遥相望的文乐笑了下,扯了扯大毛毛的缰绳,与兵马往后退了半里。
落山亭是很早以前设立的亭子,南朝有一公主和亲到辽,一路上受尽了苦楚。到落山亭一处,瞧见那黄沙漫天,落日将山体照成一片昏黄的颜色,十分漂亮,便叫来人在辽设置了这落山亭给旅人们休息,也在辽留下了唯一一个全是南朝样式的建筑。
落山亭已经百年过去,不少人已经忘了它的来历。
文乐踏进亭子,坐在那边上,看着远处的雪。
雪已经将来路的脚印全部隐藏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最远处冒起的炊烟,不知道是哪家猎户还在严严冬日出来打猎,补贴家用。
或许是为了家中温柔的妻子,与那嗷嗷待哺的小娃。
膝盖隐隐作痛,文乐伸手敲了敲,觉得自己与家中老夫人犯老风湿时一模一样,又克制地收回了手,抱着双臂,摸着那臂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
这已经成为了他想事情时的习惯。
天气寒冷,距离金林遥远,隼也不喜欢次次往金林跑,送了一两次书信后,便嘎嘎叫唤,站在屋顶捉鸟雀吃,就是不往金林飞上一里。
人家养隼是养出个作战能手,他倒好,替自己折腾出一个祖宗来。
风吹得人发怔,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
思竹与洛桑一人站在一边,用手把住了刀把。此行文乐只带了他们两个,若是那匈奴乱来,带上个上千人,只怕他们仨要在这落山亭里毙命。
文乐阖眸听了一瞬,说:“没事儿,与咱们一样,就带了两个人。”
思竹先一步收起刀,见洛桑皱着眉头的模样,伸手拍拍他,说:“放心,相信少将军。”
洛桑抿着唇,最终还是将刀收了起来,看着来人,嗤了一声说:“我是不相信贼子。”
被称为贼子的山戎动作一顿,将衣摆掀起,落座于文乐面前。
文乐揉揉通红的鼻子,也不多说,从腰腹拿出一张信纸,交给了山戎,说:“阿斯将军当日与南朝和谈,在带着和谈书回边关时,辽便单方面撕毁和谈书,强压入境,造成如今的局面,怪谁都不应该怪在南朝自保身上。”
山戎不识南朝的字,一旁的人轻声替他翻译过来。
文乐竖着耳朵听,打断其中一句,用匈奴话补充说道:“并非不可入境,而是在你大单于在位之际,不能踏入南朝半步。”
“阿斯代表的是大单于,如今大单于已经被淳维杀死,换到我这儿是第三位了,难道这和谈书,我辽还要遵守?”山戎一下抓住了文乐话中的漏洞,说道。
文乐学着洛桑嗤笑一声,说道:“我想单于误会了我的意思。这封和谈书只是我来说明曾经南朝与辽是有和谈意愿的,并不是让你们遵守。双方百姓皆已疲惫,战事吃紧,将领们劳苦功高,也该是时候休息一下。这封和谈书便是范本,有一封便能有第二封,如今你已经继位,不如与大单于一般,与我南朝签订和谈书,约定不踏入彼此境内一步,也好调养生息。”
山戎皱眉,说:“若是我们不答应,如何?”
“阿斯并未死去。”文乐轻声说着,将一支鹰羽递给山戎,说道,“阿斯当日被淳维追杀,受了重伤,逃到南朝之后,受我妻的庇护,提出让边关镇国府助你上位的要求,以和谈书为代价。”
山戎与背后的两人对视一眼,助力他们自然感受得到。
淳维在前方与镇国将军和文钺打成一团,连着丢了三个城池。而后方,他辛辛苦苦谋划着上位,忠心于淳维的将领文臣皆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在淳维被少将军文乐斩杀的消息一出现,他便顺顺利利地拿到了单于的位置。
山戎不解地看了文乐一眼,道:“若是按照南朝的兵力,只怕打到辽灭国都有可能,为何又要提起和谈?”
文乐轻笑,说:“百姓安康,国家平稳,便是南朝追寻的大道。”
“大道。”山戎呐呐地念了这两个字,抬眸望向面前的男子,道,“百姓安康,国家平稳。山戎愿与南朝签订和谈书,山戎在位之时,辽绝不会踏入南朝一步。”
文乐点头,道:“还请陛下不忘通商,大辽的马匹丝绸,在南朝可称得上是寸两寸金。”
称呼一下就变了,山戎感激这文乐的审时度势,唤人立刻书写和谈书,在这落山亭处,与文乐两人共签协定,自此辽与南朝,再无间隙。
回到了边关,文乐唤人送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他这些日子是泡着边关,整个身子都泡得十分僵硬了。小包袱里放着一本话本,旁边还有些药膏器具,文乐遥遥地瞧了一眼便生了火气。
这些物件是傅骁玉送他去边关时,偷偷藏在那包袱中的。
说是远在边关,怕夫君身边无人伺候,特地寻来与妻那物什极其类似的器具,慰藉夫君。
文乐瞧那器具就冒火,别过头不肯再看。
那勾人魂魄的傅骁玉,真是远在金林,也能时时刻刻地吸引丈夫的注意,不知道傅家是怎么教导的孩子,生出这么个勾人心魂的人来。
文乐泡得骨头都软了,起身换衣服,湿着头发坐在那桌前吃饭。
小厨房终于不致力于做饼子面条了,找来了一袋子米,蒸熟之后,上头盖着羊羔肉和厚厚实实的小葱。那羊羔肉无半点膻味,熬煮得香喷喷的羊油把米粉也浸得十分油润,再加上脆爽止腻的小葱,文乐能连着吃两个这样的小砂锅。
思竹与洛桑有事禀报,敲了敲门便进来了。
洛桑跟在思竹后头,眼瞧着文乐大敞着衣领,俊朗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他头发还在滴水,将衣服打湿了一大块,洛桑不敢细看,摸摸鼻子便退到了屏风外头。
屏风外头生了地龙,十分热乎,那一浴桶的热水,小厮们还没来得及搬出去。
洛桑打着哈欠四下看看,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话本。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金林的书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离奇的精怪故事,缩着腿靠在桌上,把书册翻了翻。
洛桑的脸由黑转白,由白转红,像是看到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书往桌上一丢。他这一丢,碰倒了旁边的器具,火急火燎放回远处,才发现是一个与男子下身极其相似的物件儿。
“祖君可以回金林了?”文乐瞪大了眼,惊喜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