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孟还) 第15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23章

  三夫人双手被绑,嘴里堵着一口发馊的破布,被人恶声恶气地一推:“臭婆娘,走快点!”

  她自是没受过这种委屈羞辱,只想待松绑后,一头撞死了事,启料这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带着悠悠笑意,语气轻快道:“别推别推,叫她自己走,她当年都未曾推过我,看见我就像看见狗,还能亲自动手推一只小狗不成,她未推过我,今日也不许这样推她,哈哈哈。”

  三夫人登时毛骨悚然,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口中呜呜乱叫,津液顺着嘴角淌了一脖子,当真是奇耻大辱,还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眼前便陡然一亮,头上罩着的黑布被人摘下。

  李顽将那黑布随手一扔,站在三夫人面前,笑意盎然地看着她。

  “这里有我就成,劳烦几位哥哥外面等等,事成之后咱们再结算。”

  那几个将她绑来的大汉闻言,径直走出去。三夫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处废弃破败的庙,佛像端坐莲台之上,面容悲悯地俯视众人。窗外狂风大作,阴云四合,一道闪电兜头劈开,照亮李顽的脸,他嘻嘻哈哈的,竟然在笑。

  三夫人的目光刀子般扎在李顽身上,带着愤恨,不屑,死到临头也不愿朝李顽这样的人低头。

  这狗东西显然今时不同往日,不论是衣着,还是气势,都不可与之前相提并论,摇身一变,像是在京城中土生土长的公子哥。然而他衣裳穿得再好,排场摆得再大,站得位置再高,也掩不住骨子里同他亲娘一般,摇尾乞怜,不择手段的烂味儿。

  她恨极了李顽的娘亲,更恨李顽与李琦的亲爹,与丈夫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花烛夜,她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盼夫妻间就算没有感情,相敬如宾也好,谁知这臭男人在她怀着身孕便去外花天酒地,李琦出生后更是不闻不问。

  她也是见到李顽的亲娘,才明白丈夫真心疼爱一人时竟然是这个样子。

  还更恨自己一念之仁,没有将李顽掐死在襁褓中。

  李顽摘了她口中的馊布,耐心等着,三夫人不言不语,只冷冷看着。李顽等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又把布塞回她口中,喃喃自语道:“哎,罢了,这求人的功夫也不是谁都能做,你硬是不求,我就是割了你舌头都没用。”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香案后头,手一提,拖条死狗般将一浑身是血的人拖出,三夫人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李琦。

  大少爷浑身是血,瘦得没了人形,上身赤着,背部有不少拿刀剜出来的血洞,蜷在李顽脚边奄奄一息。李顽拿脚替他翻了个身,朝三夫人好意解释道:“找不出让他立即背上生疮的法子,只能拿刀剜出几个洞,不过疼也只是疼那一下,便宜他了。生疮时躺在床上,每一次翻身,每一次擦洗,都疼得我死去活来。”

  三夫人见爱儿如此,当即心如刀割,嘴里呜呜直叫,一口气没接上,两眼翻白,竟是有晕厥之兆。李顽似乎早就料到,见状走向一旁备着的大缸,缸中蓄水,水上飘着个瓢,李顽拿瓢一舀,扇巴掌似的,狠狠把瓢中的水尽数摔在三夫人脸上,继而掐着她的人中,强迫她醒来。

  三夫人满眼含泪,眼神却死死盯着李顽,只恨不得扑上来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被她这样瞧着,李顽却觉得有意思。

  她瞧着李顽像狗,李顽却瞧着她更像狗。

  他想起自己儿时养的那窝小狗,被李琦差人打死时,母狗也是这样站在一旁,四爪抓地,背部弓着,全身的毛炸起,那狗眼带泪,喉中发出悲鸣愤恨的威胁恐吓之声,恨不得扑上去将李琦的脖子咬断。

  李顽又突然嘻嘻哈哈笑起来。

  他自己的母亲是否曾经有一刻,也是这副面貌?

  李顽懒洋洋的,又把门口守着的大汉叫进来,一指地上发抖,闷叫不止的三夫人,平静道:“把她拖隔壁厢房去,看在都是当娘的份上,就不折磨她了,但也不许她晕过去,叫她醒着,听着这屋的动静,毕竟当初我娘被打死时,我也是在屋里被人按着听完,一报还一报,公平的很。”

  说罢,任三夫人挣扎嚎叫,李顽也不再理会,又舀一瓢水,浇在李琦身上。

  他蹲下,笑嘻嘻地看着这同父异母的大哥。

  这已是几日里,数不清第几次被浇,李琦悠悠转醒,冷得浑身一颤,被近在咫尺的李顽吓得挣扎后退,继而又没脾气地朝李顽赔笑。他笑,李顽也跟着笑,李琦害怕地把头转向一遍,李顽也跟着把头转过去,嘴里还笑嘻嘻的。

  “今天玩点什么呢。”李顽喃喃自语,手一拍,恍然大悟道:“画画吧。”

  李琦被他吓哭,胯间传来一股腥臊味,渐渐洇出一大滩水渍。

  他又从香案上拿出早就备好的纸笔,蹲在李琦面前,假装看不见他尿裤子,似是刚发现他手脚被捆般,哎呀一声困惑道:“这可怎么画啊?那你拿嘴咬着吧。”

  他哈哈哈直笑,心情十分愉悦,把笔戳到李琦嘴里,命他拿牙咬着,白纸往他脸下一摊。李琦哆哆嗦嗦,笔尖墨汁滴下,迸溅在白纸上。

  “你猜猜我想让你画什么呗。”

  李琦面露惊恐,生怕自己猜不出,李顽就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可李顽似乎并没有真让他猜的意思,只听他立刻揭晓答案:“画只鳖吧,你会画不?不会我教你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李琦,“先画个圈,再画四个爪子,画个头,这你总该会吧?鳖盖上是一团黑,可没有花纹哦。”

  事到如今,李琦总算看出了李顽的捉弄之意,悔得放声大哭,什么面子,少爷排场都顾不得了,嘴里不住哀求,求李顽饶他一命。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窗外一声惊雷,李琦磕头的动静竟是比打雷还响,口中毛笔再衔不住,掉在纸上,晕开一团黑,他以头抢地,额头染上墨汁,又混着砸在地上磕出的血。

  李顽无动于衷,只冷冷看着。

  他背后佛陀目光向下,李顽站着,同样目光向下,却毫无悲悯之意,外头电走云飞,映照出李顽脸上的冷漠神色。

  等到大少爷磕的头破血流,他又微微一笑,上前亲热地将人扶起,语气轻快道:“那成吧,你再陪我玩最后一样,我就放过你,这个游戏叫小狗吃糕,简单的很,我把糕扔在地上,你去爬过去吃掉就成,这里没有池子,更不是冬天,我就高抬贵手,不叫你光着身子跳进去了。”

  水、笔、纸都是提前备好,李顽细心规划,今日桩桩件件,自是从躺在床上,下不得地,被人百般羞辱呵斥时便在脑中演练过无数次,当然连糕点都提前备好。

  他双手一撑,稳坐在香案之上,手中端着盘糕。

  李琦万念俱灰,抬头去看,想求菩萨保佑,一抬头,却只看到李顽比恶鬼还要凶煞的脸。

  李顽似是知他心中所想,笑眯眯道:“想求菩萨保佑么?不管用的,我求过好多次了,不过我那时只能对着帐顶求,看不见菩萨的脸,你比我心要诚,可以一试。”

  李琦讪讪一笑,想起这游戏叫小狗吃糕,当即一清嗓子,咽下满口腥血,学着小狗汪汪直叫。

  听得李顽直摇头,不高兴道:“不对不对,我当时没有学狗叫,你也不许学。”

  他把糕往左扔,看着李琦像条快要被人碾死的肉虫,蠕动着爬过去吃,等吃到后,又捻起新的一块,朝右扔,李琦只好又吭哧吭哧喘着气,混着眼泪鼻涕,将那沾灰的糕舔了个干净。

  二人一个扔,一个追过去舔,不消片刻,一盘糕点见底,李顽初时还笑,嘴上嘻嘻哈哈,扔到最后,也不笑了,脸上表情越发诡谲冷静。

  大少爷见无糕可舔,想让李顽放过自己,便来舔他的鞋,却被李顽一脚踢开,李顽冷声道:“我没舔过你的鞋,你也不许舔我的。”

  他将手中空盘往地上一摔,捡起个碎瓷片,拽着李琦的头发一提,又亲手将他身上快要结痂的口子一个个划开,李琦痛得不住嚎叫,语无伦次道:“饶了我,我知错了,李顽,好弟弟,你,你饶了我!看在曹懿的份上!”

  不提曹懿还好,一提曹懿,李顽想起来了,又是啊呀一声,喃喃自语道:“多谢提醒,你还叫我娘子见了他娘最后一面,哎呀,可是因为你,我都没有见我娘最后一面啊?这该如何是好,你可真是讨厌,叫人为难。”

  想到曹懿,李顽面上露出罕见温柔神色,在原地踱步三圈,最后艰难道:“那成吧,看在我娘子的面上,叫你死前见一见你娘。”

  他又走到隔壁,叫那几名大汉将三夫人押进来,自己先行一步,回到李琦身边,拎条死狗般拎着他,李琦不死心道:“李顽,你饶我一命,你小时候我与娘亲虽苛待你,可并未真要了你的性命,你放过我们,以后李家家业都是你的。”

  李顽好笑地看着他:“谁稀罕李家家业?谁稀罕姓李?”他拿碎瓷片拍了拍大哥的脸:“行吧,那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猜猜我儿时日日夜夜躺在床上,一身烂疮,只得睁眼瞧帐顶的日子,都在想什么?”

  李琦被吓得说不出话,忆起先前对李顽的残忍。

  同样,这次他也没有真要李琦猜的意思,李顽嘻嘻哈哈,自言自语,高兴道:“那自然是想着怎么杀你全家啦。”

  李琦满脸绝望,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大汉快步走来,犹豫道:“李公子……”

  李顽笑容一敛,满脸阴鸷,漠然道:“说。”

  “那臭婆娘趁我们不注意,撞墙自尽了。”

  李顽微怔,大少爷却双眼一直,眼球似要瞪出眼眶,登时双腿乱蹬,嘴里啊啊乱叫,满脸悲愤怒吼,肝胆欲裂,想要跃起去咬李顽的脖子,被李顽当胸一踹,又滚回地上。

  李顽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继而将手中碎瓷片扔在地上,双手狠掐住大少爷脖子。

  李琦一张脸皮憋成绛紫色,死到临头却不求了,他眼中显出恶毒笑意,死死盯住李顽背后。

  李顽心想:他在看什么?他手下力道不松,顺着大哥的视线漠然回头,猝不及防与那满目慈悲,法相庄严的佛像对视,恰巧窗外闪电劈开,叫他心中一惊,窗外闷雷炸起,伴着€€€€之声€€€€下雨了。

  满天神佛能看见他此时此刻在杀人吗?

  李顽冷冷地看着,心想,那又如何。

  李琦口中鲜血溢出,早已伤及肺腑,猛地提气,喷了李顽半边血,怨毒道:“我,我就是,做鬼……也,也不放过你。”

  李顽收回目光,慢慢回头,嗤笑一声,轻声道:“若真有恶鬼索命,我娘早就寻来了,我巴不得真有鬼神,也好叫我见她最后一面。”

  他手下慢慢用力,额角青筋暴起,胸口不住起伏,只听大少爷“嗬嗬”几声,继而脖子一歪,没了气息,竟是叫李顽活活掐死。

  李顽面无表情,将人掐死了还不撒手,半晌过后,才将李琦尸首摔在地上,再看一眼都嫌多,他用力过度,手指控制不住地抖。

  那几名大汉见他了事,进来收拾,准备按照李顽的吩咐,将这一老一少挂在商队常出没的地方,造成被山贼谋财害命的假象。待那他们抬走二人尸首,李顽才控制不住,哇啦一声张嘴吐在地上,将胃里的汤汤水水,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吐完开始笑,笑完又开始哭,自小就会伪装,笑时心中害怕,哭时是心中期待,只有在曹懿面前,他的笑才是笑,哭才是哭。

  李顽发疯一般,满身鲜血,一边粗喘,一边看着自己亲手将人掐死,颤抖不止的双掌,哭哭笑笑,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一摸眼泪,朝外走去。耳边传来动静,李顽闻声一望,只见破庙外,温如晦被吓破了胆,跌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面如土色地看着他。

  李顽浑浑噩噩,茫然地心想,这呆子真是好生无趣,怎么吓成那个样子,自己现在很可怕吗?

  他报仇雪恨,光明磊落,到底可怕在何处?

第24章

  “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顽冷冷看着温如晦。

  温如晦两脚发软,见李顽朝自己走来,吓得抖若筛糠,自然是有问必答。

  李顽处进京时,温如晦就收到曹懿的信,曹懿信中恳切相托,李顽孤身在外,若闯出什么乱子,他远在流州有心无力,还请温如晦多关照。

  温如晦虽不喜李顽,觉得这小孩性情诡谲,心思深不可测,可两人到底没有什么过节,温如晦也如大哥一般,时常命人给李顽送去衣物吃食,更是动用家中关系,托太学中的各位先生对李顽与齐苑多加照拂,平时得了空,也会亲自去看上一眼。

  一年时间下来,二人关系虽诡异,却也因曹懿取得微妙的平衡,李顽知曹懿苦心,虽看不惯温如晦行事迂腐执拗,却也能与他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

  恰逢他近日要出远门,又听闻李家大少爷在押盐途中失踪,有些不放心李顽,才在临走前来看上一眼。

  齐苑说李顽刚走,还说他这些天神神秘秘的,老是一个人出去。温如晦抬头看了眼天,心道眼见要下雨,李顽这是到哪里去?他不放心,跟在两道车辙后面一路寻至此处,没想到给他撞见李顽杀人。

  温如晦心中骇极,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只怕李顽杀心四起,过来将他也顺手杀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哆哆嗦嗦地蹦出“曹懿”、“照拂”这几个字,自己都听不懂在说些什么,李顽却听进去了。

  他脚步一顿,如梦初醒,“曹懿”二字一出,那人的音容相貌登时浮现在脑海。

  曹懿总是很有耐心,在灯下给自己缝衣服,教自己读书识字,偶尔也会脾气上来,锅铲一摔,说自己惹他生气,他不想给自己做饭了,可等到消气,又会牵着自己的手,囊中羞涩地摸出几个铜板,带他买好吃的去。

  要是可以立刻见到曹懿就好了。

  李顽心中这样想着,天上落下的雨雾像风,轻柔抚绕着他的脸,鼻尖却闻到一股血腥气,他突然一声浅笑,借着雨水缓缓抹干净半边脸,轻声道:“算了。”

  他脚步一转,视温如晦如无物,去找那群雇来的绿林好汉处理后事。再出来时,温如晦已不见踪影,想必是慌忙逃走,李顽并不介意被温如晦撞见,也不怕来日查到他头上,自有贺鸣会帮他压下。

  他自顾自地换身干净衣裳,去河里把染血的头发洗干净,才动身赶回太学,甫一进门,齐苑便可怜兮兮地凑过来,问李顽哪里去了,怎么不带他。

  李顽若无其事,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顺口问齐苑想不想吃烤地瓜。二人一拍即合,见雨势稍弱,连蚕豆大枣都没来得及叫,便翻墙出去跑地里挖地瓜,那种田的老农拍街怒骂,李顽丢下块碎银,将地瓜拿前襟一兜,拉着齐苑忙不迭溜了。

  二人找处干爽地方,如儿时那般,将碎柴堆在一处,听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李顽突然道:“齐苑,你想家不?”

  齐苑哇一声就哭了。

  “想哇,想死我娘子了,你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五人睡一屋,都是汗味!男人身上好臭啊!还是我娘子抱着舒服……现在独咱俩睡一屋,还好过些,你是不是想弟妹啦?”

  李顽莞尔,想起曹懿就忍不住笑,点头承认。

  齐苑宽慰他:“再捱半年就能回去了,忍忍,我想吃这个大一点焦一点的,行不?”

  李顽无所谓,接过烤好的地瓜,盯着柴火堆发呆,齐苑把那个大的吃完,见李顽还未吃一口,便把李顽的也吃了。二人心满意足,拍拍衣服回太学去,熄灯,吹牛,睡觉。

  齐苑一口气吃俩地瓜,睡到子时被渴醒,睡眼惺忪地摸下床倒水喝,只听寂静深夜中传来诡异动静,吓得一个机灵, 屏息去听,那声音居然是从李顽床上传出来的。

  只见李顽双眼紧闭,粗喘不止,全身打着寒颤,如被从水中捞起,额头上一层湿亮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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