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 第22章

  这时,焉宁回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颔首。双鲤明白了她的意思,往东边屋子挪去,心想那金发姑娘竟还生得个侠肝义胆。

  屋子里没点灯,安静无比,双鲤心里想着,男孩子果然要镇定许多,可等她摸近定睛一看,才发现人都被关在笼子里,装家禽的木笼还沾着鸡屎鸭毛,臭气熏天,教人捂着袖子都忍不住干呕。

  “我来救你们,待会出去,脚步轻一些,对着月亮往东。如果不甚被发现,一百步外有棵断掉的胡杨,那附近灌草最密,马上就地伏倒,不要发出声响,等他们去追。”双鲤低声交代,这一路留有记号,公羊月若找来,便能将这群小鬼全部接走。

  钗子撬开锁头,小子们出来道谢,双鲤这才发现,他们嗓子早已喊哑。

  “回家吧。”

  落在最后的少年见双鲤没走,转身去带她,她却摇头,示意自己还有重任在身。祭祀有男必有女,可见别的货仓中关着的是姑娘,何况,那个叫焉宁的跟着狐儿生,还不知吉凶,她得去救。

  只是,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院中随处都是丢弃的板车和陶缸,双鲤一边遮掩,一边溜到另一座仓屋的窗下,急得抓耳挠腮。但今儿运气尤其好,没等一会,狐儿生自个儿走了出来,她赶紧翻进去,用气声唤焉宁的名字。

  里头却没有人应。

  “见鬼,方才明明瞧着他们进来的。”双鲤隐隐不安,四下觑看,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昏迷的焉宁。

  叫了两声没醒,她忙拖着人往外,可刚走了两步,便头重脚轻,双目生花,眼瞅着脚下便是个趔趄。这时,一只手递了过来,搀着她胳膊,贴着她耳朵呢喃:“可需要我搭把手?”

  屋里刚才分明无人!

  双鲤浑身汗毛倒竖,僵硬地扭头,狐儿脸就在她身边。她迅速扔下拖拽的女孩,向外快跑。

  门却在瞬间打开,一个身高八尺,脸有刺字的壮汉,扛着流星锤塞了个满框:“老狐儿,这就是你说的那贼走运的丫头?”说着,他伸手向前捞人。

  “呸!遇上你们哪是走运,分明是倒了血霉!”双鲤躲开,往布包里捞金拐子,但手脚委实无力,整个人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狐儿生上前踩住她的手:“锁上抹的药放倒一头牛都没问题。”

  金拐子从包中滚落,双鲤不甘地闭上眼睛,心里这才明白,狐儿生是故意暴露,引她追踪。

  门外响起拐杖击地的脆声,黑夜里走来一个侏儒,不过眨眼,已至跟前。矮子还不到紫衣壮汉的腰部,气势却非他可比,一张鞋拔子脸不露一丝笑,两眼深沉,攒眉时显出阴鸷凶狠。一根手杖高过顶,挂着个狗头。

  “老大,这丫头……”

  狐儿生指着双鲤,想借那运势邀功,哪知狗老大厉声打断:“花娘已同我说过。没分寸,就为了抓个人,险些让小子们跑脱,你不想活了?”

  花琵琶抱臂站在后头,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

  “老大,你别听那娘们搬弄,且看看这丫头……”

  狐儿生还想解释,狗老大一拄木杖,大声呵斥,将他挥开。那手臂带了实打实的劲力,他没受住,向后连退,无意踩了焉宁一脚。不同于双鲤,焉宁只中了少量蒙汗药,因而吃痛,翻了个身。

  花琵琶心里痛快,假惺惺上去圆场,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狗老大竟也将她甩了开,快步越过双鲤,近前捉起焉宁的手,细观她的章纹,而后把人架起,再行望气:“天生五蕴,是贵格。”

  “什么,贵格?”花琵琶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狠狠瞪了狐儿生一眼。

  狗老大发话:“怎么,你有意见?”

  他们四人里,这狗老儿不仅武功最高,一手望气术更是精湛,听说早年因此得罪了贵人,才被追杀到那大沙漠中。花琵琶武功四人里排最末,仗着点心眼先前在沙漠里头立过功,又有几分姿色,甘当那老矮子的姘头,这才挣来些地位,眼下又哪敢有异议,当即作了缩头乌龟。

  “就用她主祭吧,狐儿,这差事办得漂亮,”狗老大露出冷笑,“算算日子,也该是时候,你和夜叉想法子把那群小鬼带上,希望传说不假,真能打开那道门。”

  €€€€€€€€

  酒家里确实有个琵琶伎子,可惜是个男人。

  公羊月收信追至,发现应无心扑了个空时,心里头便知凶多吉少,更别提迟迟不见金拐子。双鲤那么个莽撞性子,放她单独行动,一准儿要出事。她那点拳脚功夫压根儿不够看,这世道多艰危,不是靠小聪明就能横行无阻,一拳头能解决的事,也只有晁晨那种人才会说理。

  两人沿着记号一路追索至仓库,可已是人去楼空,公羊月继续追索,而应无心则只身折回荒唐斋报信。等到了斋中,把事情原委一述,晁晨那菩萨心肠的还没表态,繁兮这冷面冷心的却先失手砸了个杯子,分寸也没了,顾忌也没了,便是荒唐斋也管不得了,拿了信物要亲自去黑市启用仅存的势力。

  椅子上一脸童真的杜老爷子拽住她,很是疑惑:“双鲤是谁?你又是谁?还有你、你、你、你又是谁?

  双鲤是谁?

  短短四字,像盆冷水,将繁兮浇了个通透。她冷静下来,先招呼小童,将老爷子送进房中休息,而后不动声色解释:“别的孩子毕竟与我无缘,那丫头却是与我投契,心急了些。”

  碍于方才的反应太大,若是反口,倒叫人觉得欲盖弥彰,她索性大方承认:“明知双鲤乃我荒唐斋的客人,却还要打主意,可见欺人太盛,荒唐斋虽是不复昔日威风,但也不是谁都可以轻贱!我请几位出手,一则确为分身乏术,二则为了掩人耳目,毕竟树大招风,稍有动作,那些人不定望风而逃,错失良机。不过现下,却不能再袖手旁观!”

  吃喝拉撒的痕迹最难抹去,尤其是人聚居时的屎尿。仓屋中待过人,人不少,说明失踪的孩子先前都关在这里。要将人带走,不是板车就是步行,步行难以控制,药晕了伪装成商旅,是最佳的手段。

  说完,繁兮尽力调集了荒唐斋剩下的人手,连夜出城追踪车辙蹄印,由于不知方向,怕被混淆视听,于是八方不落。

  晁晨和乔岷留在斋中等消息,就着院中石桌浅眠,约莫辰时三刻,公羊月归来,两人惊醒,看他提着桌上凉茶罐一口饮尽。

  “往西。”

  “西?那不是出玉门关?外头可是茫茫大漠?”晁晨有些着急,就西域的地势复杂,离这敦煌越远,想找人便越困难,就算是百人的商队,进入大沙漠也不过如沧海一粟。

  繁兮能想到得,公羊月也能想到:“所以得赶紧摸清具体走向。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近日西行的商队不少,靠我一人……”

  他话未尽,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不是斋里的人。”公羊月发觉不妥,闪身伏在离正门最近的山石后。那个叫书涣的门房小童上前应门,晁晨和乔岷对视一眼,跟在之后。

  朱漆大门豁开条缝,小童向外觑看,吓得手一抖€€€€

  叫门的女人是个月支人,身着连兜帽长白袍,袍上绣着星辰纹,腰间挎着弯刀,手脚腕配金饰,气质疏冷。那种冷和繁兮的孤僻不同,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和贵气。

  在她身后还有三位同伴,站在石阶之下,有男有女。正中那位服饰稍有差别,白裙染金,头戴金纱,没有佩刀,但腰上坠着金器。皮肤松弛,眼有褶皱,显然年岁较长,放到中原,也是嬷嬷级的人物。

  “我叫朵莲,来自昆仑天城,不知斋主可在?”两侧避开,当中的女子上前,双手交叠于前胸,倾身行了一个礼,用极为标准,甚而带着些北方口音的汉话问道。

  晁晨和乔岷对望一眼。

  “三星“之一的昆仑天城?

  --------------------

  作者有话要说:

  推剧情呀推剧情~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卖萌求收藏~

第025章

  即便是在远去千里的辽东四郡和南武林,那雪山上的神秘山门依旧为人乐道。

  和中原门派不同,位列“三星“之一的昆仑天城奉神而治,江湖人视之为武林圣地,西域三十六国却尊为神殿,其中门徒多为各国信徒。自山外青鸟道横穿弱水之渊与炎火之山进入昆仑之心,跨过九门九井,登上架有昆仑玉胆的天风碧台,飞越极天之路,便是传说中的五城十二楼。

  开山立派时,五城五主共治,或为圣女,或为传教宗,多来自于西域王室,却因潜心供奉,而又游离于王权之外,保持微妙的平衡。直至乌布雅神女出世,以其无可比拟的号召力,以制衡之法,令三十六国铭文作誓,镌刻于九门九井之上,试图永葆西域长宁。

  然而天不遂人愿,空想过于孤丽,神女失踪,大教宗原伯兮专制,妄想控制诸国,一统西域,终败于乌布雅神女之子手中。

  当适时,出身于略阳吕氏的三河王吕光奉苻坚之令征伐龟兹,又因秦国失利于淝水,国破君灭,拒绝东归,一口气扫荡三十六国。至此,小国不复,大国依附,天城彻底从王权中剥离,沦为空有神愿的武林宗门。

  不知是否奉神之人都修得寡欲清欢,听那朵莲开口,不像是讨教,反倒似质问。小童抓耳挠腮,一时间结巴不已:“在,不……不在,不,在。”

  敲门的年轻女人性子要泼辣几分,瞪着那小童:“到底在不在?”

  朵莲以眼神制止下属,将手落在小童双肩,轻轻往里推:“不用怕,我没有恶意,带我去见斋主。”说完,她一脚跨过门槛,长驱直入。

  这时,乔岷和晁晨正好跟来,与她在门前打了个照面。朵莲望着两张中原面孔,略一沉思:“原来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童虽胆怯而服于威压,但却是个有眼力劲儿的,怕她三人起冲突,立时攀着朵莲的手往里走,然而朵莲却纹丝不动,驻足盯着晁晨看了好一会,直到晒太阳的杜孟津驱车至紫藤花架下,惊疑于门前的大阵仗。

  “那个谁。”杜孟津指着小童呼唤,却忘了名字。

  眼见来了救星,小童忙躲过去,哭丧着脸:“斋主,小的叫书涣,还是您起的名。”

  杜孟津竖着耳朵听话,眼睛却望向来客,书涣急忙解释:“她说她……”

  “天城的人。”

  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杜孟津。老爷子笑眯了眼,一句话也没再说。

  朵莲自报家门,小心翼翼捧出一枚宝莲砗磲:“以先城主之令信,恳请荒唐斋替我等在敦煌沙洲找一个人。”

  杜孟津开口:“什么人?”

  “疏勒公主,天城新任圣女。”

  老爷子不再笑,而是郑重地将宝莲砗磲接了下来,敦促书涣拿来红色的纸笺记下要事,怕一日后又给忘却。随后朵莲留下幅羊皮画卷,带着人扬长而去。

  乔岷和晁晨不明所以,全程插不上一句话,只能干瞪眼。

  走到院门前,朵莲忽地停步,环视四周,最后凝视着假山方向。方才敲门的白衣女冲到前头,率先拔刀:“谁?”

  公羊月走了出来,背靠石壁,不知从哪儿顺来一只甜杏,咬了一口,头也没抬。

  朵莲摆手,亲自上前,目光落在公羊月的右手上:“年轻人,你的武器呢?”

  这一问,众人纷纷瞧看,这才发现他只身一人,莫说那柄断剑“风流无骨”,便是方才还握在手中的“玉城雪岭”也已不知所踪。只听公羊月漫不经心道:“剑断了。何况,天城贵客来访,冠剑倒显得有些嚣张失礼。”

  公羊月会怕失礼?

  晁晨只觉得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过分滑稽。

  朵莲深深看了一眼公羊月,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待天城的人走后,公羊月把手头残杏随手一扔,从石窟中取出藏剑。

  乔岷疑惑,追问道:“这个叫朵莲的,难道也是天城的圣女?”

  “不是,”公羊月眼中是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开了口,“天城如今虽无从前的显贵,但也不代表普通人便能坐上城主之位,中原尚且讲亲疏血戚,何况是看重血脉尊卑的西域,除非是能如乌布雅神女那般,背负着神谕传说,否则难以服众。这个朵莲虽不是圣女,但论及地位,拿朝廷作比,不啻于摄政王一角。”

  公羊月轻声一叹:“她可是侍奉过包括乌布雅神女在内的三代城主。”

  闻言,几人不由沉默下来,如此分量的人,亲自来荒唐斋寻人,可见那位圣女的重要性。根据画卷所绘样貌来看,年岁应该不大。

  想到近日失踪的孩子,晁晨不由一阵恶寒。

  看他欲言又止,公羊月抢声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被说中心思,晁晨面子有些挂不住,磨磨蹭蹭许久才道:“这么重要的人,不找官府,却依托另一个江湖势力?据我所知,大凉王虽占据河西,但铁骑并未越过昆仑,说他们之间从未达成盟约,我自是不信。百年来,西域各族谁都不服谁,吕光恐怕还需借天城稳定民心,不仅止步君权神授,更希望与昆仑天城合作,试图以神权政治笼络民心,彻底控制西域,就如当初的西域佛国一般。“

  公羊月心思几变,不等他长篇大论说完,又抬步朝前疾走。

  “为什么?”晁晨展臂去拦,“她完全可以和吕光谈条件!”

  “你问这么多做甚?”公羊月微微一笑,“我又凭什么要告知于你?”

  “这……”

  晁晨手心里渗出汗水€€€€

  他不是对西域,甚至一个武林门派感兴趣,但公羊月的反应很是古怪,他的剑从不离身,亦不离手。双鲤和他那样亲近,也说过连碰剑也不许,自己折剑,更是将他触怒,就是这样的一个张狂桀骜的人,竟然有人能使他自觉解剑!

  绝不正常!

  何况,若是往常,他必然是听完自己的话,再讽上两句,或者接着抬杠。但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听,只能说明公羊心里隐有不安。

  越是不安,晁晨越想追根究底,就算不能借机拿到把柄,至少也能膈应公羊月一回。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