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第10章

  在燕归去岁离京的半个月后,戚长风亲自去京郊的马营转了两天,为康宁挑了一匹温柔可爱的小白马。他们给它取名叫玉宝,几乎像养一个宠儿那样把玉宝在宫里养大了。

  玉宝是一匹很文静的矮种马,它每次都乖乖地驮着康宁在路上嘀嗒小跑,还会在他们停下来时亲近地低头蹭小皇子的肩膀——它甚至都不会像别的马那样没轻没重地把康宁蹭倒。它温柔地斟酌着力道,看向主人的眼神永远是恬然又饱含爱意的。

  康宁非常爱它。很多时候,他确实看到玉宝就会多云转晴。

  他们二人骑着马,沿着人不太多的出城道路慢行。

  这是一处康宁在去年练马时几乎走熟了的疏林,交错的树影依稀掩着疏落的几处房屋,几乎没有一点京中闹市里那无处不在的人声。

  康宁其实裹得很暖和,只是这疏林中秋风阵阵,戚长风还是担心他冷,便强行把自己的外袍也脱了下来给他披上。有一会儿,小皇子甚至觉得热得有点冒汗,迎面一股松林味的秋风反而将他吹得很舒服,不知觉就松了一口气。

  戚长风的注意力几乎时刻在他身上。看他精神肉眼可见的比在宫里时好了些,嘴角便也露出一个笑来。

  “是不是觉得身上都没那么沉了?”戚长风一夹马身,错开康宁半步,目光紧紧锁着前面这小小的背影。

  “这衣裳压得我更沉了。”康宁耸了耸肩,跟戚长风开玩笑。他心里也明白身边的人在担心他,可他其实已经在尽力地提起精神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成日成夜疲倦得厉害,只想缩在深深的殿里好好睡上几觉。

  多日以来,他都没有这样轻松舒服的时刻了。他这时才想起他已经好久没去看看玉宝,没有好好关心过他身边的人了。他心里有些愧疚,伏下身爱怜地摩挲他雪白的小马,然后他回过身,望向他人高马大的好朋友:“长风哥,我一点都不冷,今日的阳光这么好,你的衣裳还是你自己穿着吧……”

  康宁笑着,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见到只与他隔着一臂多距离的戚长风脸色骤变,以一种几乎要将他扯伤的力道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马上。

  一只漆黑的箭下一秒就泛着冷光从他颊边擦过,深深钉进了不远处的树干中。

  戚长风的马是很凶的,当下就长嘶了一声,前蹄砸在地面就是两声闷响,立刻惊怒了一般向林子里扎去。松枝和荆条几乎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抽打上来。

  康宁温室娇花一样长到十岁,哪里经过这个?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小皇子在那个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透过戚长风的肩膀仓皇地往后看,只见到他的小马傻了一般还呆站在原地,玉雪霜白的一个小小的影子越来越远了。

  “玉宝!”他惊慌又茫然地喊着马儿的名字。

  戚长风本来想稍微安慰他两句。

  但是他们很快就顾不上这个了。

  一群黑色的影子不知何时已如幽灵一般从疏林间稀疏的房屋中涌出来了。其中一幢小小的房子——上个夏天戚长风还带康宁进去讨过水喝。那里本来住了一对夫妇,身边还带着一串爱笑的小孩子,身上穿的衣裳破旧却干净,最小的那个妞妞一直说康宁是天上来的神仙哥哥,要把她心爱的从河边捡的小石头送给他。

  现在那长大了一些的女孩双目紧闭,满头是血地躺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戚长风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小姑娘是被人活活摔死了。

  康宁不受控制地凄厉尖叫起来。他也看到了方才被疏林和灌木掩藏起来的惨象。他几乎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心脏的剧痛,两柄重锤一下急过一下地砸在他两边耳膜,让他眼前都阵阵发黑,那一刻他只想要呕吐,并着一种深入到四肢百骸的阴冷。

  戚长风这时已经满面寒霜地跟一拥而上的黑衣人缠斗起来。他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只是他一臂要始终在前护着康宁的安危,两只腿一直夹着马腹控制着这匹惊怒的黑马,难免左右见绌,很快就在肩背落下伤来。

  林中压根没路,那黑马又受了伤,惊跳不断。康宁被颠得几乎要没了半条命。他紧紧捉着戚长风的衣衫,尽量稳着自己的身体,死咬着嘴唇维持着自己岌岌可危的意识,只觉得天空的蓝和松树高耸丑陋的枝杈在半空中都扭曲旋转成了一团,正一起裹成粘稠的黑雾朝他头顶压下来。

  好在始终会跟在稍远的距离拱卫皇子的暗卫很快赶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只是这个去处原本是戚长风带着小皇子来了多次的、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几乎都被皇帝的乌衣卫调查过几辈祖宗,暗卫们虽不至于放松警惕,也确实并没想到这次出行和去年戚长风每次带康宁来练马时会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隔了半里的距离,因为一方有备而来,一方临时逢变,戚长风已经护着康宁跟黑衣人缠斗了几个来回。暗卫们赶到时,正与戚长风一拍即合,先把小皇子从险境中救离了出去。

  而这群神秘的刺客并没有追着理应最值钱的小皇子不放。他们看起来就是冲着戚长风来的,百般手段对着这个少年,一副势要将这边疆小子的命留在这片秋风野林里的架势。

  这一小队暗卫背的就是誓死保护小皇子一人的死命,凭那一个被围杀的是什么皇帝心爱的少年宠臣——哪怕那一个是梁朝的大皇子,他们当下也只会全部拱卫在康宁身边,把他安全地送回到他父皇手里。

  而康宁一向是对很多事都懵懵懂懂的。他对这世界上一切残忍的事情都没有概念。

  但也许是直面死亡的愤怒和恐惧刺激了他,也许是戚长风的伤口和难以支应的处境伤害了他,在那天晕地转、好像五脏六腑都已在皮下痛苦融化的绝望时刻,他居然很快意识到了暗卫们对戚长风的漠然,并在瞬间抛弃了那些软弱、哀求的尝试——那是几乎没怎么见过康宁的骑射师傅根本解释不了的事情——康宁迅疾无声地拔出了一直以来只在他骑马时作为装饰的腰刀,第一次亮出这利刃就是对着自己的脖子。他面目上含着一种哀恸的、冷然的美丽,好像整个人就快要被一阵秋风吹散了:

  “这些人有备而来,戚长风应付不了。他会死的。我不回去,我要你们去帮他。”

  如果这些暗卫不把除了他的命以外的任何东西放在眼里,那也就只能以他的命为筹码相邀了。

第21章 请辞 康宁一口血呕出,面色惨败地从树……

  康宁一口鲜血呕出,从树杈上跌了下来。

  这是那一日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然后他便陷入了一个血光冲天的噩梦中,人身犬首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追逐在他身后,而他仓惶逃命。有时他骑着玉宝站在一片浓郁的雾气里,玉宝吓坏了,怎么也不跑;有时是一个扎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惊恐地拉住他的袖子,悄悄地说,“神仙哥哥,你跟妞妞过来。”于是他随着那女孩钻进幽暗密林的地道里拼命地爬,半晌只觉得地道里静极了,叫他生出无限的心慌,他想拉一拉那小丫头的手,胳臂用力,才发现自己手中始终拖着一具残破的尸体。

  梦中的康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喘不过气了。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几乎想把胸腔和肋骨扯破来恢复呼吸。

  下一刻,他好像从那逼仄的淤泥地道之间被人凌空抱了起来。他猛地回过头去,正看见戚长风面无表情的脸,那时他安心极了,被戚长风揽在身前策马狂奔,才觉出心里的无限委屈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是谁……”纵使戚长风始终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康宁倚在他怀里还是渐渐放松了身体。

  然后他开始感觉到一种黏腥的濡湿从肩膀处传来,他伸手摸了一把,拿到眼前奇怪地辨认,却看到手里沾着满满的还有热气的血液。

  他几乎绝望地转过头去,只看见戚长风已经没了头颅却还紧紧护着他的躯体,不远处吞没一切的雾气中,隐隐约约有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已经掩埋在灰尘泥土里。

  那一刻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了,也疲累得不想再逃。他就在精神的恍惚中体味出一种飘飘荡荡的失重感,好像一束天光正从头顶的白雾间现出,冥冥中牵引了他。

  他飞了起来。

  一切阴森恐怖的幻想都被他远远甩到下面,世界变得安宁了,他终于感受到了某种无声的解脱。

  一声焦急的呼喊却在这时突然划破了这生死的交界。

  “康宁!”

  是……是谁的声音?他在说什么?

  “他怎么回事?他没有鼻息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人的声音还在吵。

  很奇怪,康宁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却又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听起来就让他感到有两分莫名的心安。

  这是……

  戚长风!

  病榻上的小皇子猛地咳了起来,细小的血沫骇人地从他花瓣一样的唇角呛出,他因极度的痛苦而浑身痉挛,面色青白已浑然不似活人。

  但是一殿的人听到这濒死般的咳声反倒松了一口气。

  赵贵妃整个人都软了,此刻已经没有形象地歪倒在儿子的塌边,眼神是懵的,早就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

  小儿的惊症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其实也没那么夸张。怕只怕小皇子像方才那样厥过去,这口气不缓过来,大罗神仙这时也要无力回天了。

  好在老天垂怜,到底没舍得收走这条备受亲长疼爱的小命,还是把他放回来了。只是小皇子这一次算是更伤了根基,后面最紧要的就是好生养着,千万不能再有损伤了,那些惊吓刺激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平复,过个三年两载的,今日这场灾祸的影响就会慢慢消弭了。

  王太医已经老迈,他当值的最后这几年几乎就是专为小皇子一人调养诊治,陪着康宁的时间比陪他自己的亲孙子还多,闲暇时也都是捧着医书琢磨那些为小儿调养的偏方旧例有没有可以用在小皇子身上的。这些年下来,早就对这多灾多难的小殿下生出了感情。临到要告老还乡了,小殿下突然遇到这样的灾祸,老爷子难免更有些撂不开手,一边收针一边唉声叹气的。

  戚长风从方才进殿起就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也只有在康宁气息停滞的片刻失声喊了那一句。他身上的伤其实比小皇子要严重得多了,一道浅却很长的刀口从他左肩一直延伸到了后腰,其他细小的伤更是不计其数,此时这些伤口虽然已经自发止血,也在他玄色的衣衫上洇出了深暗的痕迹。他却毫不理会身上火辣作痛的伤口,只是紧盯着老太医慢条斯理收针的动作。

  殿内一时静默的落针可闻。

  还是徽帝声音低哑地打破了寂静,“长风先回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吧。这件事后面你不用管了,朕会查清的。”

  戚长风却没有答应。他就站在离小皇子五步远的地方,此时突兀地一撩衣袍跪了下来:

  “陛下,小子在京城躲得够久了,如今已是时候该回到南疆了。”

  他这话一出,全殿的人都惊了。

  三年前皇帝刚把戚长风接来时,那时其实只有皇帝和戚长风本人知道徽帝的打算是什么。赵云侠或许猜到了一点,但是这样的聪明他从不会对旁人卖弄。其他的人,包括已经上朝领政的大皇子在内,都以为皇帝这样百般恩宠地把戚长风养在京城,就只是在养一个活着的抗夷符号,养一个抗夷烈士遗脉的名头。

  这些年徽帝的备战动作已经很明显了,大梁要收割掉百多年前太宗亲封的异姓王、甚至要与南夷发生一场大战,这个消息在百姓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就像徽帝这三年征兵积粮的军事准备一样,荣宠平民出身、父母因南夷战死的戚长风,就像一个朝廷在抗夷之战中所做出的大义上的准备。

  只不过戚长风尤其对上了皇帝的胃口,又讨得了最受宠的小皇子的欢心,才在宫内宫外格外的引人注目些。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认为戚长风还会回到南疆去的。南疆——大部分梁朝人心里只觉得那是一片没开化的蛮荒之地,湿热的瘴气和蔓延的疫病让那里充满了恐怖不详的气息,难懂的方言和不同的风俗让中原的百姓自觉在商贸和文化上都与南人隔离,更遑论自梁朝开国以来,南疆世代都由奚南王统治着,在梁朝百姓心里与南夷早都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若不是这几年朝廷一直潜移默化地宣传南疆也是大梁国土、南疆人也是梁人同胞的概念,又时有南夷人在边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消息传播,百姓们是很难理解皇帝为什么非要大动干戈地收回那穷地方,又要跟有南疆隔在中间、与大梁八竿子打不着的南夷打一仗的。

  故而戚长风此言一出,因为这场变故对他多少有些迁怒的赵贵妃都愣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本来还有些怪戚长风把儿子带出去的赵贵妃下意识反驳他,“什么叫躲在京城够久了,要回到南疆?难道陛下养你几年,如今还会把你赶回去不成?京城难道要放不下你了,你还要跑到哪儿去?”

  戚长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苍白昏睡着的小孩子,神色依然没有任何的动摇:“今日这一场刺杀,小殿下这一场病,还有——”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某种一直隐藏着的、尖锐刻骨的仇恨在他眉宇间一点点浮现了出来,“还有京郊林中那些无辜丧命的普通人家,都与奚南王脱不了干系。他的狗命在他脖子上寄了这么长时间,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等下去,让更多的人因此受难了——我知道陛下原也准备在明年春天时开战。小子愿请为军前一小卒,只盼能亲手将这大逆之人斩于马下。”

  皇帝沉吟着没有说话,只审视般地紧盯着面前他宠爱了三年的这个边疆少年。

  可赵贵妃是个做母亲的人。此刻便是一个不熟识的少年人站在眼前,她也不会忍心看他去生死由天的战场上拼命。何况殿下跪着的这个是整天跟她儿子玩在一起的英俊小郎君,他丧父丧母地跟着她不靠谱的弟弟来了京城,皇帝虽然多有恩宠,到底跟亲妈比不得,这三年里她算是代了半个母职一样照料他,心里未尝不多对他心疼几分,真论起情分来,别说宫里别的那些个皇子公主,恐怕就连她亲大哥所出的赵家侄儿侄女还差上几分呢。

  现下她亲儿子遭了大难病倒在床榻上,戚长风又在这时候跳出来说要去南疆的战场上打仗,她听得那股伤心劲儿都不由去了几分,一股怒火顺着后脊梁猛地就窜了起来:

  “戚长风,你发梦呢!你以为仗是这么好打的!跟着武师傅操练几年就能取奚南王的首级了?”贵妃一对美目圆瞪,那一刻竟跟戚长风记忆里他亲生母亲的形象微妙重叠了,“陛下这几年早就为战事做足了准备,哪里会缺你这样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长足了个子就行了?你这个年纪,你去征兵人家都不会招你!”

  戚长风在那一刻眼眶微微湿润了。

  他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他伏下身,把额头贴在皇子寝殿的地面铺设的厚毯上,只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愿和坚持。

  在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飞驰过了许多场景,一时是他阿爹阿娘笑着的面容,一时是发生刺杀的树林中那平凡人家冰凉的尸体,一时是家乡白河的阿凤姐把新生的小女儿放在他用身体挡住的竹筐里、抄着刀出门杀南夷人的背影,一时是春日里赵贵妃倚在塌上慵懒地指挥嬷嬷为他和康宁量体裁衣。

  而最后的最后,那折磨他一路的画面又在他眼前闪现了——康宁一口血呕出,面色惨败地从树杈上跌了下去。

  戚长风闭上了眼睛。他听见了皇帝沉声地询问:

  “长风,就像贵妃说的,京城如今也是你的家。你若留下,朕也会好好的养你一辈子。你可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

第22章 阴霾 你没有死啊,我在做梦吗

  徽帝骨子里确实有帝王那种开疆扩土的欲望,只是他会为了一场实力差距原本就悬殊的战事做足几年的战争准备,尽量把征战对民生的影响降到最低;愿意秘密把心爱的小舅子千里迢迢派去南疆,救回戚家夫妇的孩子,而不是张扬地派去一队使节,一边宣扬南夷与奚南王的不义、一边用些华丽无用的名头昭示对烈士遗孤的重视和荣宠——这样和异姓王撕破脸的做法,估计戚长风的小命没等到皇帝的人就会断送了。

  他是一个总体来说还比较有人情味的皇帝,虽然确实有将南疆出身的戚长风培养成一员征南大将的打算,但他并没准备在明年春天开战时就把戚长风放出去的。开玩笑,他精心培养了这小子三年的时间,在他身上用的心思快赶上他用在二儿子三儿子身上的了,难道是为了在甫一开战就把他送去做炮灰的吗?

  便是脑后天生长了反骨的赵云侠,当年也是被皇帝在京城拘到了十八岁才终于舍得放出去的。

  在皇帝和诸位主将这几年反复的推算设想中,朝廷与奚南王的战事想是两年之内便可以结束。但是对于更加辽远偏僻、神秘复杂的南夷,这一场民族之间跨山跨海的战争绝不是三五年内可以有结果的,在那个时候,才是皇帝所计划的熟悉边疆风貌的戚长风能派上用场的正确时机。

  这些年里,徽帝一直也在策反和培养能够熟悉边疆风俗地貌、同时愿意为朝廷效忠的人,只是有几乎已经跟朝廷明着撕破脸的奚南王和极度排外的南夷小国从中作梗,效果并不理想。梁朝人在那里潜伏本来不易,便是南疆本地被策反的武林人士,也经常会在和异姓王沆瀣一气的南疆众门派的排查之下快速暴露。

  在这种情况下,当年皇帝收养戚长风时隐约埋下的念头,如今竟变得至关重要了起来。只是就像皇帝自己说的那样,戚长风仍然可以自己决定,若他愿意在京城安定平淡地过一生,皇帝也会好好地养他一辈子的。

  而戚长风却比皇帝原计划更早地提出了要随军南下。如果说燕归的暴烈是流于言表之外,那么戚长风的血性就燃烧在他脊梁骨髓之中。京中的生活再安然美好,在他做完他想做的事之前,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镜花水月,是他不配也不能沉溺进去的梦幻泡影。

  戚长风在皇帝的清河殿前跪了半日,直至康宁从昏迷中醒来,徽帝才终于松口答应了让他在前锋将军温丹麾下做一名亲卫兵。

  距离戚长风离开京城只剩下一个冬天,但他很快就顾不上这件事了。

  醒来的小皇子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一口清可见底的白粥都会很快连咳带呕地吐出去。康宁看着眼都哭肿了的赵贵妃,勉强自己把端上来甜汤羹一勺勺强吞下去,但是他忍了又忍,还是哇地一声将刚喝下去的汤羹吐了一被子,到了后面他甚至就是在干呕,整个人陷入了无法停止的痉挛中,吐得连呛带喘,赵贵妃哭着用帕子给他擦嘴擦脸,却擦出了巾上缕缕血丝。

  请来看诊的太医俱都对此束手无策,连王老太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说要缓一缓,等小殿下自己愿意吃下东西才行。

  只是这样虚弱的小东西,汤喝不下药喂不进,他还能活几天呢?

  到了这一日夜里,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都纷纷前来探望了。虽然哪个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但他们的意思就是不看好这位勉强活到十岁的小皇子这次还能大命不死挺过去了。小殿下虽不是药石无医,眼下却药石不进,难道这样一个虚弱多病的小孩子还能凭着仙气儿活下去不成?

  赵贵妃根本不许这些人进她儿子的寝殿里,在永春宫的前殿就把人都给拦住了,她甚至都不愿过去虚情假意地看这些人的殷勤担忧,只留了浣青在前殿陪着众人支应。贵妃的泪这时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就待在康宁床边,待了一整夜,端详着床上孩子那不甚安稳的睡颜,心里飘飘忽忽的都是康宁从小到大围在她身边的样子。

  “绝不会有事的,”做母亲的心里生出一股无来由的笃定,“康宁小时候,前前后后请过来的那些疾医都是怎么说的?可我一个字都不信。我的儿子,我难道还不知道吗?后来怎么着,他还不是好好地长到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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