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谢我,我就受了。但我也要谢小殿下救我于孟家的绝境之中。”
孟白凡在被徽帝的人找到前,正处于她这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她早对孟御史没有了期待,可仍没想到他能对自己的骨血这样冷漠恶毒。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孟白凡存世的所有血脉亲人里,她唯一在意的只有孟老夫人,她能不顾自己的感受,却不能不考虑孟老夫人的心情。可孟老夫人纵然最爱自己养大的大孙女,却并非不疼儿子和李夫人所生的孙子孙女。甚至嘴甜会撒娇的孟明月尤其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在很多事情上都颇能哄得老夫人赞同。
孟白凡心细如发才能洞破这一桩高嫁的真相,孟老夫人此时在儿孙的哄骗下却只以为这是打着灯笼难求的好婚事,大孙女对此这样抗拒违逆,孟老夫人又气又急,生怕这样的好事会转落到孟明月身上去——她也喜欢孟明月,可余下的孙子孙女们加一起也比不过她的大囡囡。但孟明月只在老夫人膝下撒娇卖乖,假作一副羡慕长姐的模样,老夫人又不能明说偏心,几乎要郁病了。
孟鸿礼自己虽刻薄寡情,倒笃定了长女侍祖母至孝,并不敢对老夫人戳破这是桩冥婚的真相,反而利用孟白凡对老夫人的在意不断逼迫。
这二年孟老夫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孟白凡又哪里敢让祖母发觉她心心念念的唯一的儿子是这样一个恶心狠毒的东西?
百般无奈之下,她几乎想自残来避过父亲的迫害,以自己的名声和身体为代价,尽量周全一个损失最低的结局。
好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做梦一般的被接近宫中,诊治了一个漂亮得像神仙似的小皇子。
小皇子说:“出入宫禁不大便利,来往家中也是麻烦,孟姐姐这几月何不宿在表姐常住着的殿里?”
小皇子问:“县君的爵位固然好,只是我观孟姐姐并不同于一般的世家贵女,而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志向。孟姐姐心中作何想法,不如对父皇直言?”
小皇子还捏着她的手,看到她曾被所谓的妹妹明嘲暗讽的一手心茧子,告诉她:
“孟姐姐千万不要因旁人三言两语怀疑自身。在我看来,孟姐姐人品贵重,志向高远,心怀慈悲,意在苍生——孟姐姐是我所闻所见中第一等心思高贵的人。孟姐姐在走的这条路,必将对天下百姓产生非同一般的意义。”
小皇子当时怎么能说的这么认真?
孟白凡那时先是好笑,觉得这小殿下实在甜蜜,言谈之间也太惹人疼爱,可她后来仔细想想,竟然愣住了。
她过去钻研医术,其实只为兴趣,只是喜欢。她热爱研究那些草木、兽足兽角、蛇蜕虫豸——那些甚至本来是毒物的材料,喜欢看那些炉中沸腾之物组合增减之下竟能解决人的病症。除了她早逝的母亲,这世上是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做这些的。甚至在孟鸿礼等人看来,她研究医术等同于大家小姐自甘下贱,是一件无比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她能在这样的不解和诋毁中坚持自己的爱好已是不易,又哪里想过什么慈悲救人、天下苍生?
可是康宁那日好像天经地义似的一席话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叫孟白凡从某种混沌的追逐中了悟了。
是了。她想做到什么呢?她想解决什么呢?她又想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呢?
孟白凡被康宁扶着直起身。
小殿下。她看着眼前那秀美的面容想到——你不知道。你在救我。
第31章 长大 一半的天地灵秀都聚在小殿下一人……
康宁十六岁的那个春天, 边邦小国前来朝奉,使臣在宫宴上对四皇子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回去的路上与同僚感叹:“我看这普天之下, 一半的天地灵秀都聚在小殿下一人身上,剩下那一半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啊!”
本来不过是一个边国使臣的醉后狂言,不知怎的竟传开了,引得时人皆称颂赞同。也许是因为自从大梁这位小殿下身子慢慢好了,开始在各个场合露面, 便因为他绝美的容貌和温文柔软的气质在京城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追捧。
小殿下踏青时买了一个小丫头篮子里的野花,第二日,那小丫头一春天预备要卖的花都叫人订空了。那小姑娘又欢喜又惊慌, 连说自己不过是闲时用柳条编的篮子、路边采的花,仍不妨碍一干少年少女排着队也要来采买;小殿下乞巧夜游穿了月白,不到下旬京中布行就卖空了月白的布料;小殿下冬至日赞了瓦舍的傀儡戏,百戏中最无人问津的行当立时成了当年的热灶。
大梁的风气本来也算开放, 百姓生活安乐,有大把的精力和无限的意愿去追捧他们喜爱的事物。当年的徽帝在浪荡的皇子时期也享受过类似的待遇,他一向把自己少年时代在民间引起的狂热浪潮引以为骄傲, 私下认为自己也算是达成了皇族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但是跟他渐渐长大的小儿子一比, 徽帝当年简直太弱了。
康宁最吸引人的一点其实并不是他那张举世无双的脸, 也非全赖于他温柔甜蜜的言谈举止。
他的气质中有一种非常微妙的“不拒绝”,那是一种非常隐晦又缠绵的感觉, 就好像不管是来自旁人的善意恶意、垂涎或者爱慕,在他那里都被柔和钝化了。他明明看起来那样澄澈纯洁、干净无辜,但是他这种“不拒绝”却实在使人迷惑,叫围在他身边的人搞不清他到底是迟钝憨正,还是有意包容——或者确实是对自己有非同一般、独一无二的特别对待呢。
很难有人能在他多情的眼神中保持绝对的清醒。纵然晓得他就长了这样一双眼睛, 看一棵秃了枝条的树都像是在看累世的爱人,但所有人还是都忍不住生出某种私隐的念头——他看自己时还是不同的吧?不然我怎么会被他看了一眼就觉得亏欠,恨不得要还上无限的柔情还觉不足呢。
尽管并没有人为四皇子在朝中造势,而康宁就算痊愈了也还是比旁人羸弱一些的身体叫他注无缘大位,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聚在康宁身边,为他一笑作尽百态,为他微微的蹙眉抓耳挠腮。而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和赵贵妃对此只是旁观,并不干涉,就好像他们真的放任那些多多少少心怀痴念的世家男女围在宝贝儿子身边手段尽出,却只把乱象交由小皇子自己处理周全。当然——如果真的有人敢把龌龊心思用在皇子身上,表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皇帝早已预备好了雷霆手段在暗中等着。
在这种情况下,康宁的婢女僮仆、兄姐亲族,乃至他的小马玉宝都开始有大把的人拉拢讨好,但是与康宁的关系甚密的孟白凡却成了京中人嫉恨的对象。
时人总是不肯承认孟白凡得以于京中立足是因为她自身的才华,而康宁的另眼相待也是源于孟白凡坚韧正直的品性和那一场救命之恩。俗语总说人心里有什么才看到什么,这话也许也不假——二公主的母家表妹,汤姝静就会出了一条剑走偏锋的道路,她综合了孟白凡在孟家后宅尴尬可怜的处境和小殿下怜贫惜弱的性子,为自己别出心裁地设计了博取康宁注意的路线。
那日春风和畅,是一个并不算特别的下午,康宁走在从清和殿到望舒宫必经的路上,听到几步远处由三棵海棠树掩着的小亭子里传来的哀哀的哭声。
“向来他们只说姑妈偏心,隔三逢五接我进宫小住。我却没良心,不认得自己的家门了。可家里又如何有我的容身之地?”少女凄苦落泪,声音娇柔婉转,好不动人心肠。
旁边许是小丫鬟的人正心疼哄劝,“姑娘快别如此,若是咱们姨娘知道了,又不知要多么心疼呢!”
小丫鬟不哄还好,她这话一出,好像更勾起了那小姐的伤心:“是了,家里姐妹,偏生我是庶出,旁的全是些嫡出小姐。族里自然更要疼爱嫡出的女孩儿。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呢?若不是姑母怜惜静儿立身不易,怕我和姨娘早已经在府里活不下去了。”
汤小姐这话几乎全是牵强胡诌。她确实是姨娘生的姑娘,可她父亲却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而二公主的母妃汤贤妃也唯有汤父一个嫡亲兄长而已。那些个汤姝静嘴里的姐姐妹妹都不过是旁支的女孩儿,俱都养在汤府讨生活罢了。她在自己府里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又作为汤贤妃唯一的侄女时常被接进宫中亲香,身世处境实在没有一二能讨得怜惜的说头,便只好拿着庶出的出身说事。
康宁早已听出了汤姝静的声音。汤姝静自小常常进宫,对小皇子虽说不上熟悉,倒也不至于生疏。只是康宁幼时叫皇帝和贵妃养得无比金贵,等闲的生人都是没资格见一见皇子金面的。汤姝静这样得贤妃宠爱的女孩儿尚不能接触到他,还是自孟白凡进宫医治好了小殿下之后,汤姝静才算真切知道了康宁的模样。
而汤姝静再怎样聪慧受宠,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冷不丁能近距离接触到风靡京城的小殿下,哪里能不动心。特别是她跟在自己的公主表姐身边,还同康宁一起投壶打牌玩过几次,这让她在京城的名媛中有了独一无二的谈资,那等风光远非什么珠宝衣饰能为她带来的。十五岁的姑娘看不到政局权势,她眼中只有四皇子天上仙人一般的面容、人间菩萨一样的慈悲温柔。
而她对康宁的性子也算摸得准。
撞见这样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哭得可怜,康宁怎么都不会视而不见的。哪怕碧涛在一边支支吾吾地想要阻止,他还是拨开海棠枝杈走进园中,掏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汤妹妹擦一擦泪吧。春风干燥,女孩儿家还是要仔细些,别把脸吹皲了。”小皇子声音柔和温润,比拂过肌肤的春风还更要动人。他言谈之中有天生的一股温柔体贴,也不知道从哪里继承来的,反正赵贵妃是自叹弗如,还戳着儿子的脑门说生了个小祸害。
汤姝静那一刹那连卖弄可怜都忘了,泪根本就流不下来了。她呆呆地接过那方暗香浮动的雪帕,哪里顾得上擦泪,只想把心上人的贴身之物藏进怀里。她看着小皇子俯视过来的那双含着怜惜柔情的眸子,一时只觉得一颗少女的心都化成了春水——是不是小殿下也早对我暗藏情意?她想着:他对我这样怜爱体贴,柔情脉脉,分明也是动了心——我们也算得上是两情相悦了吧。
可康宁哪里开了那根窍?
他该懂的倒是都懂了,只是从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过。徽帝当年早早想着给戚长风挑选两个美貌的宫女子,到了小儿子身上却总觉得别扭——这很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管是谁和康宁亲密,都还是对方占了便宜呢。
不过康宁不懂,他身边自然有护着他的人。碧涛轻柔却迅疾地把康宁的帕子一把抢了回来,然后递上了自己的手帕——明明听起来很粗鲁,可她当下的动作却并不显得失礼:“殿下的帕子永春宫那里都是有数的,不好随便打发。汤姑娘若不嫌弃,将就用一下奴婢的手帕吧。这也是新的,领来只过了一遍水。”
康宁好像并不懂这其中的交锋,只是对着汤姝静微微一笑。汤小姐又怎么敢得罪半个宫城横着走的望舒殿大宫女,只好略带些尴尬无语地默默拭泪。
小皇子好人做到西,又将汤姝静请到望舒宫去,安排碧涛陪她洗脸净面,用了点心,安慰了她好半晌,才把这姑娘小脸红红地送走了。
碧涛憋了一肚子的话,这时才终于能吐个干净:“主子也对她太好了些,您还真觉得她可怜啊?”
康宁皱眉疑惑:“汤表妹确实有些苦楚啊,你难道没听她说她在家中的处境?好在贤妃娘娘心疼她,多接她在宫里住住,也能叫她家里对她好些罢!我原来只当她是二皇姐的小表妹,竟没大关心过她。”
小皇子又想了想:“你瞧她穿戴那样朴素,想来就是贤妃娘娘和二皇姐肯照料她,也难以做到事事周全。往后我们有什么好东西,给孟姐姐送过去的时候,也带汤表妹一份吧。”
碧涛对着他直直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
康宁倒不生气,只是抱怨了一句:“不知道你怎么回事,这两年越来越爱做这怪样——像个妖怪似的。”
“好啊,我是妖怪,主子是神仙,那我叫怒目金刚来治治这汤姑娘才是正好!”碧涛碎叨叨地小声念起来。
“你说什么?”小皇子没有听清。
“哎呀,我说主子还是想得不周到。二公主才是汤姑娘的亲表姐呢!待我把这关节悄悄透给二公主知道,叫她多体贴汤姑娘不是正好!”
康宁也觉得这样确实正好。于是碧涛寻了一日空闲到二公主那里闲聊一番,从此在二公主这亲表姐的关爱之下,可怜的汤表妹再没能进得宫来。
第32章 偏爱 燕归回京城了
自太子薨逝后, 徽帝好像也遗忘了皇子年满十六就出宫令居的旨意,绝口不提他小儿子出宫建府的事了。就是早早迁出宫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皇帝也时常给召回来到宫中小住, 更别提他已嫁出去的长女了——若不是有淑妃劝着,徽帝甚至是想大公主常住宫中,只隔三岔五到公主府与驸马团聚的。
不过大多数时候,宫里还是只有康宁和昭阳两个皇子女,因而康宁难免跟他二皇姐格外亲近起来。
二公主自来是个聪慧勇武的姑娘, 也是从小就受到徽帝格外的偏爱,她虽不爱理会那些小女孩家的弯绕心眼,却并非不懂。有时候弟弟身边发生了一些争风吃醋、装神弄鬼的小事, 她顺手就帮着解决了。
只是近来二公主也没有精力总为康宁处理那些围绕在小皇子身边层出不穷的狂蜂浪蝶了。她年纪渐长,也开始慢慢觉出了少女春思,热衷上在京城的优秀儿郎中给自己挑起驸马来。
她还说出了一番让贤妃险些昏倒的话:“家世门第倒不是最要紧,这天下又哪有男子能比过女儿的家世门第?母妃也不要忒势利眼了。只要驸马的形容品格儿叫人喜欢, 再来知道温柔体贴,又能知情解意,伺候得好公主, 女儿也就满意了。但凡他跟了女儿, 又有什么荣华富贵是不能够的!”
这是要找个丈夫还是公子哥要找通房丫头哪!
这哪是个女孩子家该说的话!
不妥不妥——昭阳从小到大很多地方都让贤妃觉得不妥。她还是觉得侄女汤姝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简直是贤妃心中的千妥万妥。可惜二公主自十岁起就拿了贤妃宫里的主意了,贤妃是个耳根子软的糊涂性子, 心里有再多意见都抹不开抱怨女儿的,贤妃宫中从大嬷嬷到小太监全都听二公主一人的话。她说汤姝静进不来,贤妃是再不敢把侄女接来的。
同样,二公主要给自己选婿,徽帝又乐呵呵地大开方便之门, 贤妃再觉得荒唐也不好发牢骚,只能看着自己生的姑娘像一头兴奋的牛一样拖着她弟弟三天两头奔走在世家子弟的场合中,搅得京城中一时热闹非凡、少年少女全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活跃起来,从世家到百姓中都涌动着一种蓬勃的兴奋,时下男女大防的观念又是历朝历代前所未有的薄弱——万人瞩目的皇子皇女带头交游玩乐,一时带的京中狡童美女聚在一起飞花行酒、赌马斗犬、宴饮舞乐,期间少年男女多少私定了终身、互诉了衷情,而皇帝的姿态在上面高高摆着,上行下效,那些小儿女的家族长辈也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宽容。
只是二公主先还兴致勃勃,看好了几个相貌出众、允文允武的优秀少年郎,带着康宁同他们一起寻欢作乐、纵情游戏,可次数一多,她却觉出了某种叫她目瞪口呆的挫败——
“这梨花酿劲头极小,口感却甘甜绵醇,几如蜜水一般。臣已命婢子特意调和煮温了,殿下尝尝适不适口,若不喜欢,臣还叫人换殿下上回赞过的果茶来。只是这亭口风凉,殿下温温地饮一杯酒,也还算得适宜。”
听听,多么的殷勤体贴,多么的细致疼人——只是那剑眉星目的少年郎一转身看到了她,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哈哈!公主殿下上次看好的种马果然不错!臣这两次押注全押在檀狼身上,将袁志他们赢得是心服口服!”末了,又见到婢子没眼色地上来倒同一壶酒,公子哥开始面露难色:“这梨花酿只得一壶,是臣专为小殿下从祖父那儿求的。二公主可是海量,还是同我们一起饮竹叶白吧!”
二公主看看装在陶坛中、堆放在角落里的从外面采买来的竹叶白,再默默瞧了瞧捧在婢子手中那白璧无瑕、雕着福禄八宝的精致玉瓶,体会了一下主人家吩咐下人把酒始终隔水温在鎏金盘的周到细致,目睹了一番席上的少年公子面带羞涩自觉或不自觉围拢在康宁身边的追捧向往。
她又细细想了一下弟弟的温柔可爱、美丽甜蜜。
她悟了。
回程的马车上,康宁扶着额头倚在姐姐肩上打趣:“二姐天天拽着我出来,这么些日子了,到底是看中了哪个呢?我倒瞧着这些公子都不错,样貌俊朗,文武兼备,人也俱都很温柔细致。”
昭阳先是哼哼了两声不答,然后她突然转过身,两手捧起弟弟的小脸仔细端详,把康宁吓了好一跳。
“我们宁宁生得这么秀美疼人,怎么就托生成了一个男孩儿呢?”二公主拿腔作调如唱戏一般抑扬顿挫地感叹。
康宁不妨二姐突然发神经,哈的一声,也伸出手去捧着姐姐的脸回敬她:“那我们昭阳公主生得这样勇武不凡,怎么就托生成了一个女孩儿呢?”
姐弟两个本来正借着醉意嘻嘻哈哈地玩闹,这时却听到马车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音,间有女子的哭喊求救夹在其中。康宁撩开帘子往左前方探头看去,却是一行面相凶恶的汉子正捉打着一个哀哭的少妇,口中还一直骂些不干不净的浑话。周围一圈围观的人皆面色忿忿,也时有正义之士上前管的,却反被那群凶恶的汉子推得趔趄,又听说这是家事,更不敢十分插手,只是围着这一行人不许他们将那女子带走,还有人喊着要去告衙门。
百姓犹豫着怕惹火上身,龙子凤女自然就没有这个顾忌,康宁自来心软柔善,昭阳更是眼里从来揉不得沙子,带着弟弟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抢步上前了。这一行恶霸也不知是什么来头,看着并不大像京城的人,正对着一个上前见义勇为显见家境也不凡的公子哥儿又踢又打,已经把那少年的头都要踢破了,显然是有腿脚功夫在身的。
这位公子应也是随意出来游玩,只随身带了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这时哭喊得嗓子都哑了:“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来历吗!天子脚下行事如此张狂,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这样喊又有什么用,只被一个刀疤汉子重重攮了一把,还被一口唾到面上:“小鸡子叫唤什么!若不是现在京城,兄弟们收敛行事,早把你们这些挡路狗全都砍杀了!”
这话一出,百姓更不敢伸手,只是也更不肯让开路了,唯恐真把那女子的性命害了。
昭阳已经气得脸色都变了,只恨自己出来玩没随身带着鞭子。这当街惩治恶霸的事她幼时就做过,如今她长大了,心知肚明哪怕她跟康宁没带随从,也自有乌衣卫在暗中跟随保护,更不会惧于一行江湖恶客的淫威,抄起街边馄饨摊的一只拨碳荆木就打了上去。
她一行要顾忌那个被欺辱的姑娘,一行想着解救那个仗义但是对自己的能力估量不足的公子哥儿,只把弟弟留在外圈顾不上管他。只是康宁有自知之明,乖乖等着乌衣卫赶过来帮忙,并不向前凑——可那行长了眼睛的恶霸却不会忽视他。
这也难怪。小皇子长了这么一副模样,放到哪里都会叫人瞩目的。那些江湖中人又不瞎,哪里能放过这样一个令人心驰的美人,几乎除了围攻二公主的两三汉子外,剩余那几人都放开了那位被欺辱的姑娘和挨揍的公子哥儿聚拢过来,上来就想对小皇子动手动脚。
昭阳余光已瞥到赶来的乌衣卫射来的袖箭,并不大担心弟弟的出境。只是没等乌衣卫赶来解救小皇子,一个一直围观的小姑娘这时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突然就像愤怒的小鸟一样扑上去对着一个壮汉就是一巴掌:“渣滓!离这位小公子远些!”
而小丫头这轻飘飘的一巴掌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瞬间就点燃了人民群众压抑许久的怒气,百姓们虽没有这些江湖恶客的厉害武功,却花样百出地抄着顺手的家伙对几个傻眼的凶恶大汉围打起来,纵然没有章法,那大娘的手指甲大叔的鞋底子姑娘们的木簪子一时也叫这群江湖人招架不住,惊慌之下节节败退。而一根汗毛都没伤着的康宁就被拥簇在人流中,七八双手拉着他嘘寒问暖,他还莫名其妙被不知哪来的小男孩塞了一只热烫的包子,被小皇子一直傻乎乎地捧回了马车上。
“真是招人喜欢哪!”看着公子哥儿带着小厮被家人接上道谢离去,恶人和被欺辱的姑娘俱都先有衙门带走,昭阳回到马车上,瞥见弟弟手里的包子还笑,“从小就是这样,别说哥哥姐姐们,连清和殿的王姑姑都要格外偏疼你些。如今大了更是不得了了,傻站着都有人忙不迭来给你送殷勤。这样下去,将来还不知道要伤了多少人的心哪!还是得叫贵母妃好好给你寻上一个厉害的媳妇才行!”
昭阳这随口一句的玩笑根本没有一点可行性。二皇子妃的人选如今还没定下来呢,等康宁说媳妇,那就更是没影的事了。
只是花园啼泣汤姝静、宫门偶遇徐柏青——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就会在康宁身边发生一次,都快成了皇宫一景了。二公主先还说弟弟的桃花太多,简直是在作孽。康宁自己却还不觉什么。若按他的性子来,那就恨不得要把人家使在他身上的心眼照单全收了,宛如唐僧四下望去,哪个妖精都是值得呵护的良家妇女。他身边从孟白凡到碧涛翠海一干火眼金睛的孙悟空却都快要被呕死了。
好在局面很快就有了转机。
燕归回京城了。
第33章 恶妇 “恶妇”终于来了
十五岁的燕归已经比康宁要高出大半个头了。
他幼年被燕来带到京城中时, 还是个冷冰冰的漂亮孩子,活像一副雪白而没有生气的玉雕画。这些年他先是跟着燕来东奔西跑,后来又自己追随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异闻四处飘荡, 孤单又危险的生活使他过早地褪去了童年时代那种尖锐的幼稚,整个人出落得几分锋利几分落拓,更像一个脾气古怪的江湖侠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