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第19章

  明明她没有任何针对医士的举动,可是以堂下老翁为代表的此界中人都像是感到了某种凛然的冒犯。

  康宁在书中读到那些简略描述时只觉可笑,但孟白凡此时尚还没有以那种前所未有、被正统医门大加批判的思路解决南边的瘴症,没影响到南路药材商人和平西侯的利益,理应还未开启那无限的、针对她的迫害倾轧。

  他没想到针对她的恶意来得这么早——她分明没有接受那个“县君”的称号。

  可是他再怎样为她辩白,那个老大夫最终只是伏在堂下涕泪横流:

  “老朽实在不忍见殿下被这样的卑劣之人蒙蔽!”那老头反倒看着痛心疾首,“老朽纵横天下数十年,云游四方、救人无数,尚不敢说能把三味辅药调和得如此精妙。她年纪轻轻,既无师承,又无累积,况且又是一介女流!必然是借着她外祖的遗泽欺世盗名!”

  “这样的后辈,真是可怜柳神医一世英名!”

  看着戚长风命下人送走那激动得胡子直颤的老翁,康宁几乎茫然了。

  他在想,如果他没有在病中看过那本奇书,他是否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笃信孟姐姐能够做到——可他即便没有了对孟白凡天然的敬佩信服,他总不会在源头上就把她整个人都否掉。

  为什么?

  凭什么呢?

  他正出神想着,突然觉得脸侧一暖,小皇子呆呆地抬起头,戚长风伸过来两只大手,把他的整个脑袋都捂住了。

  “你的孟姐姐就这么好?”康宁没听出来,戚长风这话说得有点酸溜溜的。

  小皇子头发乱蓬蓬地从他手中钻出来,神情格外认真,“孟姐姐自然很好。我只是不懂这些人,分明都没见过她,为什么就能对孟姐姐的能为品格妄下评断!”

  “别想了,跟他一个糊涂老头有什么可计较,”戚长风把人连着整个被子都抱起来,走到外厅的窗边,指向罗窗外碧蓝万顷的穹苍:

  “如你所说,你孟姐姐这样的人,胸怀大志,不同凡俗,那她心里必然装着更远大的理想。既然她是个世间难得的坚强女子,若能始终持正自身,坚守操行,未必不能如鲍姑义妁这样的先贤一般青史留名。”

  “如果她是要在万里之上翱翔,又何必让红尘中的燕雀私语尽皆入耳?今日这样的话她一定不会比你少听,”戚长风把人放到纱窗前的坐榻上,偷偷伸手去抚摸那一把柔软温凉的及腰长发,“可她必不会像你这样义愤填膺。”

  他这样大夸一通他未曾逢面的女子,本来是以为能讨得这个小气包的高兴。

  戚将军始终想不明白他是为什么又失算的。小东西虽然终于回头冲他笑了,但是那明媚的笑容看得男人脊背发凉。

  “戚将军果然有见地,”小皇子转过身来欣慰地拍拍男人的贼手,一把黑发自然而然从戚长风手心滑走了:

  “孟姐姐实在是世间仅见的好姑娘,这三两年我都同她最亲厚。其实从你回来,我就早想找机会让你们两个提前——”他顿了顿,好像是不小心口误说错,“早想让你们两个认识一二了。前儿还听说她要操持着在京中开医馆,等她开张了,到时我带你一起去捧场。”

  戚长风心里不知不觉更酸了。可是康宁冲他笑得灿烂,却让他心肝更加发颤,丁点不敢反驳,赶紧连声应好。

  但好像还是不对。

  这日下午,小皇子就叫唤着想他父皇母妃了,抱着他的布夫人就径自要回宫去。

第39章 般配 可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互通心意哪……

  要按照戚长风的意思来, 别说把小皇子放回宫了,他是恨不能把康宁变小了,随手揣进怀里的。

  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就会有一个人这么讨他喜欢。小时候傻乎乎的又乖又听话, 那时招人疼爱也就罢了。可是七年之后再回来,戚长风才知道什么叫被人拿捏住了——

  康宁笑的时候,戚长风恨不得整个人都飘起来,飞过太阳;康宁一皱眉头,戚长风的胆气就开始嗖嗖漏风、后脑发凉。那是一种完全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 只能接受,没有理由,没得商量。

  分别的七年里见不着的时候也想, 可是等到他终于见了小皇子的面,才开始抓心挠肝地更想。

  戚长风本来以为越来越频繁地相处会缓解他总是想看到康宁、想碰到他的莫名干渴,可情形只是愈演愈烈——时至今日,戚将军完全不想再把康宁还给皇帝贵妃, 只想从此就留在自己手里养。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罢了——况且他还不是唯独一个作此奇想的。

  康宁十七岁了,还是一回宫就被赵贵妃搂到怀里。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父母身边,玩得高兴时什么都忘了还不觉得, 一回来看到赵贵妃围着他左右打量, 又觉得好像很久没见着他娘了。

  其实也不过一个晚上。

  “连碧涛也不叫跟着, 昨日在戚小郎那里疯得没边了吧?”

  纵然已经获封大将军,赵贵妃对戚长风的称呼还跟从前一样。她怎么也算是连带养了戚长风几年, 并不太能把他当成什么人口相传的大梁战神。

  康宁哪里敢说自己昨日胡吃海喝,又玩水贪凉:

  “不过就是在院子里待着,能疯到哪儿去?至多比在宫里开阔些罢了。”好在他谁都没带,戚长风又肯定不会告状。等父皇他们知道将军府请了大夫的事情,他那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也早好了。

  赵贵妃虽然欣喜于小儿子只住一晚就乖乖回来了, 但也眯着眼觉得不对。她的孩子她最了解,虽然出宫前已经答应好唯有一日的,但是好容易放出去了,康宁必定要撒娇耍赖想办法多留几天。

  徽帝本来已准备好傍晚出宫亲自去接儿子的。

  “怎么一晚上就跑回来了,你跟戚小郎闹别扭了不成?”赵贵妃摩挲着孩子的一头长发——连发都未束,此事必不简单。

  “不是父皇母妃三令五申,只许我住一天?”小皇子奇道。“我都答应母妃了,自然会乖乖做到。”

  “何况我也想您嘛!”他两只手环抱住母亲的手臂,凑过来磨蹭的小脸玉雪透白,平平常常的讲话都天然像是撒娇,何况此刻有意卖乖,简直能让最铁石心肠的人都生出怜爱。

  当娘的心都要酥化了,哪顾得上再计较儿子跟他小伙伴可能闹的不开心,况且皇帝昨晚宿在永春宫时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宁宁跟长风也都大了。”皇帝想到他俩天天黏到一起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有些别扭。只是这两个孩子从小长在他眼皮底下,他一时还想不透到底是哪里别扭。

  徽帝当下还未曾深想,只觉得好笑:“瞧他们,这么些年没在一起了,如今还是能像小孩子那样凑到一起天天腻歪。戚长风午间还直接睡在宁宁那里呢。别人家的亲兄弟都不像他俩这样。”

  赵贵妃想起来也发笑,“可不是。还老是有话传到我耳朵里,说戚大将军一身杀威、模样骇人,跟同僚在一起也不大和气。我就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虽然他确实长得又高又大了,我怎么瞧也还和小时候一样。”

  皇帝摇摇头,又想起来一个笑话,跟孩子他娘夫妻夜话:“幸亏长风他不是个姑娘,”徽帝睁着眼睛发梦,“这要是个姑娘,宁宁这么不讲究,这么大了行动坐卧还在一处,还不得把戚长风娶了啊!”

  赵贵妃舒舒服服地在被子里舒展手脚,比皇帝更能想,“那就娶了呗!儿子喜欢不比什么都强?”

  “豁!”徽帝撑起身挑眉看着身侧的爱妃,“你倒是个开明的好婆婆,随随便便就把你儿子的终身交代出去了啊!根本就不相配嘛!戚长风这样的姑娘怎么行!”

  赵贵妃开始觉得他烦了,悄不做声地翻了个白眼,“长风这样对宁宁好的还不行?那陛下说,宁宁要找个什么样的媳妇才行?”

  徽帝支支吾吾地顿住了,难得一次词穷。

  这个人真是奇怪,他闺女兴冲冲地要给自己找驸马,京城里头纷纷议论快把贤妃愁晕了,他只大手一挥痛快放行。到了儿子这里他反倒忸怩起来。

  赵贵妃翻过身背对着皇帝,觉得有些困了,她掩口打了个哈欠,准备结束这场闲聊:

  “陛下快不要瞎想了。我们筹划的倒是来劲,戚小郎却变不成姑娘。早早睡吧,明儿虽没有朝会,陛下不是还要过问京城的百多家武行。”

  隐约间她还听到皇帝模糊的自言自语:“戚长风是变不成姑娘,但是他也到了年纪,也正经该娶个好姑娘了。”

  戚长风跟康宁因幼时长在一起的缘故,一举一动都极尽亲近,他们两个人不觉得什么,他们这些长辈也能体谅,可不知情的外人却看着不像。

  朋友长大了,便是彼此再好也不该是这副耳鬓厮磨的样子,还是得把给长风找媳妇的事提上日程才行。等戚长风有了妻室,他小儿子虽然天真热诚,倒也不会不知礼数,这两人慢慢就能摸索出合适的相处之道了。

  ——戚长风尚不知正有一桩这样的麻烦等着自己,还是康宁先从赵贵妃嘴里听到。

  “不行!”小皇子原本正伏在母亲膝上耍娇,闻言脱口就是一声反对,整个人瞬间弹坐起来,把他母妃唬了好一跳。

  赵贵妃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儿子会有这样的反应,手中的玉梳都给惊掉了,“怎么不行?”她紧紧盯着小儿子的神色,昨夜榻间的笑谈却不知为何浮现在她脑中,让她心里慢慢泛出说些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因为……”康宁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会那么慌,一则慌他瞬息间竟找不到理由,二则母亲的目光让他心底发凉,“因为……,因为……”

  他想得越久就越害怕仓惶。明明他该能轻易说出千万种原因,明明他该在母妃开口发问时就解释的,他为什么会犹豫这么久?

  可他几乎要绝望了——他的脑子里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直到碧涛小跑进内殿,说孟白凡待会要过来给小殿下看案方。

  对呀,孟姐姐。

  康宁好像猛然在混沌中抓住了一丝清明的念头,那一刻他如同明悟一般说服了自己——他应该就是因为孟姐姐才会脱口拒绝的吧。

  是了,因为他早知道,戚长风和孟白凡才是他盼望着促成的眷侣,他们才是那一对无缘错过抱憾终身的恋人。而父皇现下要给戚长风挑妻子,必然更多会着眼于那些世家贵女,那自然不行。

  这样明显的缘由,他刚才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还在那里支支吾吾那么久。

  “因为戚长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小皇子回答母亲,“而他喜欢的人也心悦于他,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赵贵妃不自觉地捏紧了扶手,“哦?这是一桩好事啊,”她直视着康宁的眼睛,“只是不知道与戚小郎两情相悦之人是哪一个?你说出来,让你父皇为他们赐婚不是正好?”

  康宁微微一笑,“自然该叫父皇为他们赐婚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恰当,”他兀自说着,没有注意到赵贵妃指尖都捏得发白了,“虽然我对一切心知肚明——可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互通心意哪!”

  “还没有互通心意……那,”赵贵妃声音在颤抖,“宁宁啊,既然都没有互通心意,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

  小皇子这时才发现他母妃的不对劲,赶紧又靠过去,搂着母亲的手肘,“母妃怎么了?母妃身上不舒服吗?”

  “呵呵,母妃好得很,”赵贵妃心下又酸又涩,拍拍儿子的手,“你快接着说啊,你怎么知道戚小郎和嗯……”她掩口,“和‘他’两情相悦,别是你误会了不成?”

  小皇子垂下眼睫,那一刻他神色淡淡的,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昨天还跟我夸过孟姐姐呢,说她是自己生平仅见的好姑娘——他们两个早彼此倾慕,只是一直不大有时机好好相处。”

  他把玩着母亲袖间垂下的流苏,好像被那成穗的细线吸引了注意力,“我都想好了。这些天孟姐姐筹备的医馆总是遇到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妨碍不着什么,却也叫人闹心。等过两日她的医馆开业了,我就带戚长风同去,叫他想办法给孟姐姐帮忙。”

  他说了这一大串,赵贵妃也就听到了开头两句,那时刻她的心情怎么说呢——瞬息之间,天上地下。

  “好啊,”赵贵妃抚掌大笑,反过来又把康宁吓了一跳,“原来是孟白凡——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母妃怎么这么高兴?”小皇子瞪大了眼睛,摸不着头脑。

  “母妃高兴——”赵贵妃眉眼都舒展开了,“母妃当然高兴了。你没说时我还从未往这处想。但是你这样一说,母妃发现啊,这两个好孩子真是再般配也没有!”

  “哦。”

第40章 麻烦 康宁从没听过戚长风这样跟自己讲……

  随着孟白凡年纪渐大, 她已不好再常住宫中,况且这两年孟老夫人老得越发糊涂了,也不大能离得开心爱的大孙女。孟白凡不得不长时间留在她厌恶至极的孟家。

  孟白凡当初救治好了小殿下, 确实让孟鸿礼对这个长女一度另眼相看,只是前后不过数日,先是他因为这个孽女遭陛下申饬,后有孟白凡拒绝县君之位、偏求一个可笑的“医女”名号,孟御史勃然大怒, 只恨不能像之前一样随意摆布大女儿的性命了。

  而孟白凡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又于那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有恩,却偏偏自甘下贱操持医役, 她若单单服侍宫里的贵人、或照料她祖母太太弟妹们也就罢了,可听闻她专愿为那等下贱之人、贫蔽之户看诊治疗,累得她母亲和妹妹在京中都抬不起头来。

  孟御史本来就对长女无一二慈爱之心,又常常有爱妻李氏在耳边哀哀泣诉、可人疼的次女撒娇抱怨, 这使得他越发憎恶孟白凡,只想办法利用亲母从孟白凡那为心爱儿女榨取一二好处去。

  强逼着孟白凡在宫里带携孟明月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单凭李氏自己,她也完全能带着亲闺女敲开宫门的。皇帝当日虽然为给孟白凡撑腰, 连带着叫李温纶吃了挂落。但徽帝是个最念旧情的人。

  李温纶不过是旬日后穿着鸦青旧衫, 袍袖大敞、衣衫单薄、形容黯淡地叫皇帝瞧见了, 没出两日这宠卿就重新出现在皇帝日常起居的内阁。又过半年,李温纶的妹妹也重新成了所有交际圈的座上宾客。

  只是李夫人能将孟明月带进贤妃的宫中, 能把女儿领到淑妃的宴上,甚至能叫闺女和二皇子三皇子随便哪个来场巧逢——毕竟李温纶这辈子未曾婚娶,更无一二子女,这唯一的外甥女就和李大人的亲闺女一样值钱了。

  可孟明月真正想进的地方、想见到的人却连李温纶这等宠臣都无法钻营。

  孟明月也十四岁了,小小少女如春花俏立枝头。自从去年在长宁伯世子的春日宴上见到小皇子一面, 她这一年来都对那位仙人般的殿下魂牵梦绕。

  她本来也不喜欢孟白凡,更嫉妒嫡姐能时常见到她无法得见的小皇子,只是她和她的母亲比起孟鸿礼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李夫人对待孟白凡从来没有大的偏颇、叫人挑不出错处。孟明月幼时还忍不住偶尔出言暗讽长姐,从被她娘狠狠教训过两次后,她在孟白凡面前一直表现得亲近又尊重。

  而自打孟明月意识到她只有通过孟白凡才能接触到赵贵妃和小皇子后,她更是在祖母、舅舅和长姐那里三头下功夫。

  孟白凡始终对这个妹妹亲近不起来,只是她倒也不算厌恶她,既然祖母发话、想看她们姐姐妹妹消除芥蒂,相亲相爱,她就从善如流地开始带着孟明月进宫。

  可是康宁却一反他向来的随和温柔,一直对这位孟家二小姐冷冷淡淡的。

  孟白凡还奇怪他的态度,避人时悄悄问过康宁,“小皇子是不是不喜欢家妹?不然下次我还是不带她进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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