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第一皇子殿下 第28章

  但是再不情愿又能怎么样呢?徽帝这么抗拒,却始终没有真的插手,就是因为他知道康宁这一年才终于又开始快乐轻松。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皇帝除了给戚长风捣捣乱,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他并没有真正决定好。

  天平是在那一场毒祸中开始失衡。

  孟白凡不是唯一看到戚长风手握毒药的人。在那个时刻,小皇子的寝殿里还有另一双眼睛略过戚长风。

  当下的皇帝有几分震惊,可是那时候他的全副心思还是在小儿子身上,并没有立刻细想下去。

  但那是让徽帝觉得危险的先兆。

  到后来,戚长风连寻找药材的差事都办不好。他急躁、愤怒、疯狂,甚至他在无意的伤害自己。徽帝冷眼旁观着他从小培养的这个少年郎——戚长风能在南雀国运筹帷幄、隐姓埋名,绝境之中一朝策反,可是对于康宁的事,他始终冷静不了。最后还是赵贵妃看不下去了,先开始叫停——这也是赵贵妃至今跟他冷战的另一个缘故。她觉得他对戚长风太心狠。

  其实徽帝是害怕了。他不想让小儿子陷入这样深切的感情、不想他再被这种盛大的情绪消耗。

  皇帝始终知道康宁十四岁那年,是被什么真正伤害到的。而作为一个没有办法的父亲,他祈求不要再有这种伤害的可能降临到他的孩子身上。

  说他独断专行也罢,说他因噎废食也好。他希望康宁一生过得安康宁和,平静无忧。

  在偶然的时刻,就比如此时此刻,徽帝真的很想找人商量商量。赵贵妃——也就是心眼一直很粗的孩子他娘,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她虽然从看不透事情的本质,遇到问题从来不深想,也没法跟他共鸣,但她那种随便了快睡吧的态度总能让皇帝平静不少。

  但是他俩现在还处于冷战当中,或者说赵云桥单方面拒绝跟他来往。

  而李温纶这个贱人不请自来,搞得徽帝更加烦躁。

  “若是……若是长风进宫来,你们在宫门口拦他一道,”徽帝微微抬起头,对着空气轻声吩咐,“就说天色太晚,他又受了伤,就不要再让康宁担心了。让他先在自己府上好好将养,等到手臂上的伤口好透了,再……再说吧。”

  乌衣卫沉默地领命离去,只留下空气中些微的破风声。

第55章 想念 今年秋天冷得可真早

  “今年秋天冷得可真早。”康宁靠坐在临窗的躺椅上, 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小皇子怀里已经捧上了一只装填铜枣的手炉,殿内也早早置上了银霜炭盆,只是康宁还觉得骨缝里森森发冷。他低下头, 在两手间轻呵了一口气,然后十指蜷缩,只觉得十根指头已经如冰块一样了。

  碧涛勉强地笑笑,避着他拭去额角沁出的细汗,而后才走过来, 作势要将窗户关上:“可不是,下了一场雨,天一下子就凉了。主子还在这开着窗吹风。”

  “我想看看外面嘛。”康宁回过头的功夫不经意间碰到了碧涛的手。那与他截然不同的一股暖意让他怔愣了一下, 然后怅然若失地微微一笑。

  碧涛被他冰得瑟缩了一下,几乎是吓了一跳,然后她立刻着急起来:“怎么冻成这样了?”她捧住小皇子的两只手,心疼得直念叨,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还知道冷啊?你这手冰凉冰凉的,就这还在窗边一直抖擞呢!”

  康宁抽回了手。他又把头转向已经关起来的窗子, 声音淡淡道, “把外阁的炭盆撤掉吧。我晚上也不出去, 别把你们都热坏了。”

  “……我们也冷啊,”碧涛猛地反应过来, 声音干涩勉强,“主子怎么还心疼上一点子炭了!让我们也跟着暖和暖和不行吗?”

  “所以你们真的很古怪。”康宁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我身体不好,畏寒罢了,往年不也是这样?为什么现在就非要表现的好像没有什么异常——还要让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冷’?傻姑娘, 你们到底在瞒我什么呢?”

  碧涛勉力支撑着自己不立刻在他面前挂下脸哽咽出声。

  在明知道小殿下生命危在旦夕、解药没有着落,身体肉眼可见的好不起来,还要每日在虚弱与更虚弱之间挣扎过活,碧涛心里焦虑得像始终有一把燃烧的火。可是她却要把一切对面前的这个人死死瞒着。

  大宫女很难控制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的绝望与焦灼。

  “主子总是爱多想,身体又怎么能好呀……”碧涛挂起一个笑脸,“再说了,咱们哪有什么能瞒着你的?谁不说今年秋天格外冷些!也不单单是咱们这,各宫里现在都已经发下了今冬的炭火呢!”

  碧涛说得却也是实情。只不过这么大的动作,其实也只为了安小皇子一人的心罢了。

  康宁唇齿间慢慢滚过了一句伤人心的话。他想问,碧涛,这世界上还有没有一个人是我能信的了?

  但他不想惹她难过。碧涛最近瘦了很多。

  小皇子仰起脸,对着大宫女轻轻笑了笑。

  “翠海叫他们送热水上来了,主子早点睡下吧。”碧涛借着查看灯花的动作偏过头,声音一时都好像因为俯身的动作模糊了,“成天成晚地在窗边坐着,前两日熬到多晚了还不睡觉!外头不就是咱们的院子,看什么呢!”

  看一个不会来的人会不会在窗边经过吧。康宁无声地想着。

  自从那一日他出宫和戚长风、孟白凡在外面度过半日后,戚长风带着孟白凡匆匆走了,他们就没再见过。

  真奇怪,他搞不懂戚长风了,从那一晚开始他就等着他过来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明明是戚长风那一天的表现让他心里重新生出了漂浮的希望、叫他错觉他的遐思不全是一种无望的幻想——然后呢?

  然后戚长风丢下他,甚至没有多问他一句,没有多看他一眼,就这么走了。

  其实当时康宁只是有点生气。但他试图理解他——亲兵都找来了,戚长风一定确有要紧的军务亟待处理。而且他要二哥送自己,就只好亲自把孟白凡捎上了。

  他只是有一点生气。所以他等着戚长风处理完事情就过来找他。他想,到时候自己要先闹一点脾气,然后才肯原谅他。那之后他要告诉戚长风自己喜欢他——他不想再猜,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地试探了。就算……就算戚长风没有那种意思,可是自己单恋也不算犯错吧?

  他知道戚长风肯定会来找他的。他知道戚长风最怕他生气了。

  他等到夜里,碧涛气得把所有灯都掐了。戚长风没有来。

  小皇子想,看来戚长风那边的军务是真的很麻烦呀。继续等等看吧。

  于是他翻来覆去地等,等到天色亮了,康宁听到殿外的宫人悉悉索索地拉开重重幔帐。翠海轻手轻脚地拨开床帘看他一眼,本是想瞧瞧他睡得好不好,结果正对上小皇子的眼神,惊了一跳。

  “怎么这就醒了?”她用气音轻轻说,“还早呢,闭上眼睛还能眯一觉。”

  “睡够了啊,”小皇子告诉她,“睡得有点闷了。起来吧,我想去窗边坐一坐。”

  他这一坐,就连着坐了好多天。期间有一日他还问碧涛,戚长风最近还好吧。忙得怎么样了?

  碧涛像是非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否认说:“主子说什么呢!没有忙,戚将军有什么事可忙的!他还照常上朝呢!”

  于是康宁真的开始生他的气了。

  他想:好啊,戚长风,你真是胆子大了!这回你再来找我赔礼道歉,看我怎么收拾你吧。

  ——反正他总不会从此不见他了吧。

  直到今日下午二皇兄进宫来看他。

  黎承豫一反上次见到的傻乎乎又快活的样子,无精打采极了。他像一只被踢了一脚的大狗一样,委委屈屈地趴在他弟弟宫中的八仙桌上:“你说戚长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从小在一起玩的交情还算不算数了!他怎么就能这么对我啊!”

  康宁古怪地皱着眉推了哥哥一把,“你瞎说什么呢?戚长风这个人最重感情的,你不要随便污蔑他啊!”

  “哇!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偏心啊!”黎承豫吱哩哇啦地乱叫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向着我!没良心的小东西——但是你说说,你知道二哥喜欢阿凡吧?我不相信他戚长风看不出来!他怎么能撬我的墙角啊?!”

  “你真的喜欢孟姐姐啊!”小皇子先是心里微微一喜,而后又是一惊,“什么叫撬你墙角?他怎么了?”

  “你跟他那么好,还能不知道吗?京中最近都在传啊,说孟家嫡长女要嫁给戚将军了,”黎承豫捂住脸,“我本来还不信。但是我的朋友告诉我,那天——你记得吧,就是我们一起去看傀儡戏的那天,戚长风根本不是要去处理什么要紧军务!他带着阿凡一起去了孟家!”

  ——

  所以。

  原来他不会来了啊。

  康宁顺从地被碧涛一路扶进内殿中,在柔软的床铺上坐下。

  “今天倒还乖一点。主子就是得早点睡,按时起,膳食都好好的用了,身体才能慢慢养好呢!”碧涛情绪早已经平复好了,又开始细细地念叨起来。

  康宁沉默地在宫人服侍下洗漱喝药,解发换衣,然后躺到了温暖的被褥之中。看着碧涛给他掖好被角,转身要走了,他还拉住她嘱咐了一句:

  “外殿的炭盆就减两个吧。我怕明早起来就看到你嘴角起火泡了。”

  “知道啦!”碧涛笑着回了他的一句,才把帷幔放下。

  自己的身体都那么难过了,不该他操的心还要操着!碧涛在床幔外怔怔地站了半晌,然后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一把,抽身走了。

  帘帐内,康宁呆呆地看着上方昏黑的虚影,大脑一时放空了,什么都没有想。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或者只是一瞬,无边的倦意突然席卷而上,将他整个人吞没了。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沉沉坠落进黑暗寂静的睡眠中。

  他这段时间休息的都不好,又确实不再能撑住体内两种奇毒的摧伤。虚弱不是缓慢来临的,它就像一只狡猾凶狠的野兽,与人本身的机能状态此消彼长。

  所以当康宁终于打消了那种始终支撑着他的期望,他立刻就觉得太累了。连日缺失的睡眠一股脑地找了上来,将他完全裹进了黑暗的怀抱。

  而与此同时,戚长风正像秋夜里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宫墙、树梢中长时间的隐藏、然后伺机快速穿梭,想尽办法接近他心上人居住的寝宫。他和康宁之间的来往一直是皇帝鼓励并且乐见其成的,戚长风还从来没尝过这种被心上人的家长阻拦的味道。

  但是为什么呢?

  难道陛下已经发觉了他的心思,所以从中阻挠?

  那个怕他手臂有伤惹康宁担心的借口也太烂了。戚长风拿受伤当作家常便饭,他有自信他绝不会叫康宁看到。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是刚刚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况且他还没同小东西说开过。陛下怎么可能知道?

  戚长风本身其实是有夜入皇宫的特权的。他原来也在夜里来过好多次望舒宫。

  但此时此刻,他这已经绝不属于夜入皇宫的范畴了,他是在夜闯皇宫!如果有人拿到明面上说,他这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了。

  他是实在忍不住了——甚至他在前夜已经跟拦着他的乌衣卫动了手。

  今夜他会出此下策,也是因为他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武林中有了毒婆根的下落,可是这个消息跟几个大小江湖门派都有牵扯。如果赵云侠现在京中,他倒是可以去协办此事,可是赵云侠上月就已经追踪着别的消息往西北天山去了。戚长风必须得亲自走一趟。

  那么走之前,总得让他再稍微看人一眼吧?

  ——

  “陛下,戚将军已经快到望舒宫了。”

  清和殿里,乌衣卫正跪地等待指示。

  “算了。叫他进去吧。”徽帝疲惫地摆了摆手。

第56章 暖意 他昨夜真的来了

  康宁猛地睁开眼睛。

  在一片凌晨的昏暗中, 外殿稀微的烛火把寝殿内的一切映出朦胧的轮廓光影。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总之在他醒来的当下,只觉得身上毫无暖意。

  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一阵秋夜凉风将轻纱柔幔微微吹拂起, 把外殿透过来的暖色微光氤氲成一片悬在头顶的淡淡虹影。这一切都让康宁觉得自己还陷在一个迷离的梦中。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转过头,然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戚长风。

  你来了。他不说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吵醒你了吗?”床边的身影半跪了下来,而后他的眉眼在这片昏暗中变得更加清晰, “对不起……我本来,我本来只想来看一看你。”

  戚长风贪婪地呼吸着心上人身边那种温软幽香的气息。

  唯独在这一刻,他所有的痛苦、恐惧、干渴, 那些永远焦灼又不停喧嚣的东西,才终于得到了满足、然后渐渐变得平静。看到他,嗅到他,听到时光从他肌肤边摩挲而过的声音, 碰到从他衣角旁流过的微甜的空气——

  原来如此。原来我从十四岁,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已经开始爱你。

  而自那以后,我走的每一步都在奔向你。

  小皇子轻轻地笑了。

  在这样昏暗的光影中, 他的笑甚至有些鬼魅般神秘又诡谲的美丽。摇摇的烛光透过烟罗纱柔软微皱的织丝洒向他雪白细腻的肌理, 竟在那剔透的皮肤上映出一种月华般的光晕。在日光之下, 他是一个纯洁美丽的幻梦,可是在这样寒冷的夜里, 他眼神微动,春水般的柔情从浓睫下朝戚长风挑过去时,更像一只邪恶的妖精。

  他伸出冰凉的手,朝戚长风缓缓地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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