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铃 第8章

  周淑宁捏紧被角,抬头愣愣看他:“阿靖可是烧坏了脑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莫被他人听到。”

  “嫂嫂,我身为人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父母养我长大,我偿还父母恩情,此乃天地人伦,”陈靖再道,“可嫂嫂嫁入陈家,操持上上下下,劳心伤身之下已经伤心两次,郎中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决不能再有闪失,嫂嫂何必€€€€€€€€€€€€”

  “别再说了,”周淑宁冷道,“我心意已决。”

  “嫂嫂,”陈靖不依不饶,“为何你和大哥,都对血脉如此看重,即便不能开枝散叶,你二人琴瑟和鸣,相依相伴岂不更好?”

  周淑宁气得笑了:“你又看了什么市井话本,通通给我丢出去烧了!”

  话音刚落,她扬声喊道:“请少爷回去!”

  几位婢女鱼贯而入,她们各个看着瘦弱,实则身强力壮,手脚并用将陈靖抬出,叫人抬来布撵:“夫人请少爷乘撵回去。”

  “我不走,”陈靖丢掉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嫂嫂不让我进去,我便去门口等大哥回来,看看他听得是甚么曲子,听到现在也不回来!”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陈靖却像个怒气冲冲的小牛,一瘸一拐走过湖心,径直往侯府大门行进,家臣们在背后团团打转,想拦又不敢拦,这位少主打小便与常人不同,离经叛道又特立独行,不让做甚么便偏要去做,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下家里主人不在,更没人镇得住他。

  他拐过几条窄桥,余光扫到几片艳色裙摆,惊得他定在原地,猛然回头看去。

  湖中凉亭里站着两位女子,正聚在一起,凑在那小心翼翼看他,见他回望过来,忙拿水袖挡脸,匆匆走上小路,留给他两条背影。

  陈靖自小目力极好,认出这两人并非府中婢女,他抓来身旁家臣,咬牙切齿:“那两人是谁?”

  家臣拱手作揖,眼观鼻鼻观心道:“回少爷的话,是€€€€€€€€€€€€朝中送来的人。”

  朝中€€€€€€€€€€€€送来的人?

  送来给谁?

  还能有谁?

  嫂嫂怀有身孕,还要操持家中上下,大哥倒是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陈靖心中无名火起,闷头往侯门口走,背后家臣尽是惊弓之鸟,战战兢兢跟着,不敢离开半步,未曾走到门口,家臣们纷纷俯身作揖,他走路疼痛,未曾抬头,竟是一头撞上胸膛,鼻腔嗅到酒气,那冲劲逼得他倒退两步,险些栽进雪堆。

  陈靖慌忙摩挲脑袋,抬头刚要说话,硬生生打个寒颤。

  大哥陈瑞未着官服,只着了一身常服,两手背在身|后,如一尊虎目门神,沉甸甸盯着他看。

  “小兔崽子,”陈瑞眼眸微眯,冷冷叹道,“看来板子还没吃够。”

第12章

  陈瑞身形高大,不怒自威,天生气势磅礴,陈靖嘴唇抖动,滚动喉结,半晌才嘟囔吐息:“哥€€€€€€€€€€€€你做出这些事情,将嫂嫂置于何处。”

  “我做了甚么,”陈瑞哼道,“一一说与我听。”

  即便陈靖心头不爽,也知道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些,实在太驳兄嫂面子,他摇晃站立起身,气鼓鼓垂着脑袋:“那我们回房去说。”

  陈瑞此番回来,浑身沾满脂粉,浓密水香浸染进来,熏得人鼻子生疼,陈靖忍不住捏住鼻子,瓮声瓮气:“这身味道又脏又臭,你快去洗涮干净。”

  家臣们各个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乖乖束手立着,陈瑞上前两步,拎只麻袋似的,将陈靖拎在手里,走进最近的宅院。

  陈氏府邸占地宽广,闲散宅院众多,婢女们日日辛勤打扫,连院中石凳都光亮如新,里面床单被褥一应俱全,榻角立着几根长长的鸡毛掸子,陈靖扫过一眼,脊背抽搐发紧,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婢女送来热水,弯腰躬身离去,陈靖将热水倒入桶中,拉开屏风,脱掉身上常服。

  陈瑞肌肉健硕,脸颊棱角分明,背脊沉稳厚实,只是身上太多伤疤,一道接着一道,如数张小孩的嘴,齐声吟哦什么。

  有的皮肉色泽暗沉,有的皮肉揪在一块,有两道极伸长的疤痕的从左腰探到右腰,几乎将脊背割成两半。

  陈靖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僵在那立成柱子,心头五味杂陈。

  他与兄长相差不止十岁,算是爹娘求菩萨得来的孩子,他懂事时梁国已四海升平,不似之前那般战乱,他在父母庇护下成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到万千宠爱,平日在城里招猫逗狗,闲时去林中捕猎玩乐,继承家业的担子在大哥身上,与他没有甚么关系,若父亲没有亡故€€€€€€€€€€€€他不会一夜之间长大。

  他也听嫂嫂说过,大哥还未成年便披挂上阵,随父亲南征北战征战沙场,其间数次死里逃生,后背那疤便是被敌人用双刀划的,回营后大哥烧了三天三夜,若不是素来体健,且幸遇良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一念及此,陈靖再没有兴师问罪的气势,他坐立不安,来回踱步,连屁股上的疼都给忘了。

  屏风内哗哗水声不断,陈瑞自顾自舀水净|身,当陈靖是个不存在的,陈靖徘徊半晌,数次想凑上前来,贴近了又被水浪冲开,灰溜溜退回原地。

  “过来,”陈瑞道,“为我擦背。”

  陈瑞说着,递来一块布巾。他嗓音和缓,不再有剑拔弩张的味道,陈靖期期艾艾凑上前去,接过沾湿的布巾,帮兄长擦拭背脊。

  水声连绵不断,隔着几道屏风,盖过交谈声音。

  “陈靖。”

  “弟弟在。”

  大哥很少连名带姓叫他,心情好是弟弟阿靖,心情不好是小兔崽子,称呼千变万化,吊的陈靖像蒙眼渴求萝卜的驴,不知何时能侥幸甜上一口。

  现下连名带姓叫他,这萝卜非但没吃进嘴里,还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狡兔死,走狗烹,阿靖可曾听闻,”陈瑞叹息出声,“锦衣玉食受人敬仰,却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懈怠。”

  兄长平日里对他吵闹捣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他当做长不大的孩子,很少这般推心置腹交谈,但他不是嗷嗷待哺的幼子,兄长刚出此言,他便拧紧眉头:“父亲兄长为朝廷鞠躬尽瘁,朝里竟忌惮我们?”

  “呵,”陈瑞笑道,“古往今来,幸为开国功臣者,有几人能得善终。”

  陈靖耷拉脑袋,手中布巾上下,半晌才咬牙怒道:“那就干脆举兵反了,好好成全他们!”

  “胡闹!”陈瑞从水中站起,探手揪来陈靖,将人压在桶边,蒲扇似的大掌拍下,啪啪两声脆响,皮肉揍成波浪,“父亲征战二十余载,最后以身许国,才换来天下太平,你个小兔崽子两眼一闭, 便说出这种浑话?谁教你这般口不择言,今日就把你屁股打烂!”

  陈靖疼的龇牙咧嘴,吵闹不休,木桶里水声四溢,掀起潮涌般的浪花,一时里面叱责嚎叫不断,外头婢女家臣们不忍靠近,纷纷退出庭院,还有人去给周淑宁通风报信,盼望她派人来平息矛盾。

  “我说的,我说的哪句不对,”陈靖手脚并用躲避,游龙摆尾似的,将腰腹卷成波涛,“那几个搔首弄姿的女子,也是朝里送来的吗?嫂嫂怀有身孕,你还去乾春阁听曲!嫂嫂该多伤心哪?若嫂嫂没有孩子,你是不是还要灌溉良田,开枝散叶,让我做上千百回叔叔,陪一群小屁娃娃上树抓鸟,下水捞鱼?”

  陈靖在外头还能装个翩翩公子,在家里便是牙尖嘴利原形毕露,惯会拱出火气,火上浇油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陈瑞本还念着他屁股青紫,伤势未好,不想苛责于他,只想随意打两下泻火,可这小兔崽子着实口无遮拦,无法无天,不揍明白怕要酿出大祸,陈瑞再没有兄友弟恭的心思,那蒲扇大掌抡起风声,左右开弓,直将那青面馒头拍成紫面馒头,硬邦邦坠在腰间。

  陈靖鬼哭狼嚎,左右闪躲,陈瑞咬牙切齿,大掌纷飞:“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是多少年前老祖宗留下的规训,怎生到了你这小兔崽子这里,没有一句肯听!”

  “老祖宗都入土多少年了,还能蹦出来不成?”陈靖捂住屁股,化成一尾游鱼,在房里四处窜逃,“我只知嫂嫂殚精竭虑,操持家中上下,打理的府中井井有条,你若在外勾三搭四,便是对不起嫂嫂,便是恩将仇报!”

  陈瑞额角直跳,胸膛上下起伏,瞥到墙角鸡毛掸子,抓住便凌空抽来,陈靖见大事不妙,顾不得甚么兄弟情义,脚底抹油便蹿出门去,活像一只猿猴,没入丛林不见踪影。

  陈瑞追出门去,甩掉手中器物,两眉竖起声如洪钟:“拿板子过来,我今日便要替父亲管教孽子,不将他揍得懂了规矩,我便跟了他姓!”

  他盛怒之下,已然忘了两人同出一脉,家臣们俱不敢出声,纷纷眼光四散,到处寻找救兵,远远见到一紫裙女子过来,家臣们松了口气,四散给她让路,她是周淑宁娘家陪嫁过来的婢女陆文墨,从小陪周淑宁长大,两人以姐妹相称,关系素来亲厚,来到陈家后更是忠心耿耿,帮周淑宁操持上下,在府里颇有分量,连陈瑞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陆文墨行到近前,躬身毕恭毕敬行礼:“老爷息怒,夫人突感不适,请老爷拨冗前去。”

  陈瑞盯着她看,半晌叹息一声,岂不知是有人通风报信,搬了夫人出来,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解围。

  陈瑞知晓自己治家严厉,夫人平日里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懈怠,家臣婢女们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私下里都去陈靖门口打转,等着陈靖带他们爬山上树,采集野果,在雪地里刨陷阱玩,陈靖这小儿正事不做几件,招猫逗狗拉拢人心倒是一把好手,家里这些人对自己毕恭毕敬,暗地里十有八九都护着陈靖,自己这才刚打了几巴掌下去,夫人便把陆文墨都派过来了。

  话还没说上几句,陈靖已是游龙摆尾,彻底不见踪影,陈瑞无奈叹息,对陆文墨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他回到房里,着人将木桶热水收拾干净,自己换上一身便服,卸下满身脂粉。

  听湖小筑离这里不远,陈瑞没有乘撵,自己走进小院,几日前家臣正在狠责陈靖,夫人无声无息晕厥,裙摆淋漓见红,他慌忙大叫郎中,将夫人抬进卧房,把脉后才知怀胎已有月余,只是胎息不稳,还要好生将养。

  陈瑞拨了府中心腹过去,又从外头找了几个贴心的婆子,随时在膳房熬药送汤,只是夫人周淑宁胃口不好,一碗汤怎么进去,多半怎么再端出来,她不想吃陈瑞也无法逼她,只能着人再做,看那样能入了夫人法眼,令她多吃几口。

  药味卷起花香,在卧房里隐隐浮起,陈瑞进去并不避嫌,坐到周淑宁塌边,仔细盯着她看:“夫人瘦了,膳房里炖了银耳莲子红枣羹,令他们送上一盅。”

  周淑宁闻言笑道:“阿瑞怎和阿靖一样,进来便说我瘦了,阿靖怕我日日躺着无趣,送来许多草编的蝈蝈,各个惟妙惟肖,瞧着甚是用心。”

  “小兔崽子,”陈瑞冷哼,“亏得还有点良心。”

  周淑宁挪开身体,给陈瑞让出床榻:“阿瑞可是累了,躺下来歇息歇息。”

  陈瑞也不推拒,闻言脱靴上塌,将周淑宁揽入怀里:“夫人身上是甚么味道,闻来甚是静心。”

  “不过一些草药,有安身静心之功效,”周淑宁探出指头,描摹陈瑞眉间,“阿瑞眉头紧锁,可是有甚么烦心事了。”

  “若是说了,夫人又要怪我欺负弟弟,”陈瑞摇头,“爹娘在时由着阿靖胡闹,令他养成这桀骜不驯的性子,现下要掰却是掰不回了,只能管着束着,以免酿成祸事。”

  “或许该给阿靖找位先生,教他礼仪道德,令他好学上进,”周淑宁道,“这两日外家的夫人们前来看我,谈起城里有位私塾先生,高鼻深目风姿俊秀,书法绘画堪称一绝,还有把脉看诊的本事,既有这般丰采,何不请入府中,叫阿靖见上一见?”

  “夫人所言极是,”陈瑞道,“我即刻着人去办。”

第13章

  赫修竹这日忙成一只陀螺,这当下来不久的小铺子挪不开腿,包裹药材的布袋子千奇百怪,在格子里堆成一团,后院里杂草丛生,立着数个瓦罐,怪石被药味浸成浓黑。

  药铺前头的矮凳上坐满等待的人,直排到左边蒸饼铺子门口,那铺主过来抗议,赫修竹无法,只得请病人去小院等待,一时间小院里挤满乌压压的人影,赫修竹那身白衫早没法看了,一头汗湿乌发被卷起的发带捆着,随意勒在额间,他一手把脉一手抓药,时不时还要进后院看火,好不容易忙到晌午,去饼铺买了两个烧饼,囫囵吞枣噎下,窝在帘子后猛灌凉水,长长叹了口气。

  他与爹爹赫钟隐从关外过来不久,刚落脚拿下碟书,忙不迭盘了一间铺子,想重操旧业,赚点银两度日,谁成想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几日便被地契摆了一道,银两还没摸到,先得了一笔天大的欠条,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赫钟隐无法,只得誊写字画,令儿子去当铺碰碰运气,来回数次才遇上个大手笔的买家,斥巨资将画作买走,挂在厅中正堂,这买家做酒水营生,家中夫人小妾众多,日日迎来送往,口耳相传,竟引得不少人上门求字求画,赫钟隐闭门谢客,从不允人进门,倒是苦了这跑腿的赫修竹,每日绞尽脑汁谢绝访客,嘴皮子都说出三尺厚来。

  一念及此,赫修竹在铺中长吁短叹,他记事颇晚,只知道自己从会走路起,便跟着爹爹颠沛流离,之前连年战乱,有的地方能住上三月,有的地方只能睡上几天,这些年来庙也睡过桥也睡过树洞也曾睡过,在丛林里休憩的时候,连树杈都是睡过来的。

  好在爹爹赫钟隐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在医术方面更是杏林圣手,药到病除,是以这些年来虽没有大富大贵,倒也衣食无忧,只是他们从不在一处久留,隐姓埋名待过一阵便换去下个地方,在下个地方刚有起色,又收拾铺盖离开,赫修竹自己于书画方面颇没天赋,医术方面倒还有些造诣,虽不似爹爹那般道行高深,一些头疼脑热的毛病还是能医好的。

  这些年来,爹爹带着他遍访名山大川,在山中尝遍百草,说来也是奇怪,那些蘑菇各个红艳欲滴,伞盖壮硕入盆,瞧着便能毒死两头黄牛,可爹爹面不改色吃下,在随身携带的本子里写写画画,描绘它们的形状,赫修竹日日胆战心惊,生怕爹爹中了毒一命呜呼,可或许上天眷顾,这些年来白的红的绿的紫的吃了一通,爹爹这胃仿佛钢筋铁骨铸成,从没有出过差错。

  赫修竹幼时也会暗忖自己和爹爹是被悬赏捉拿的犯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偷偷溜到官府布告栏前,趁着夜黑风高,借蜡烛观察画像上的模样,好在那画像换了又换,都没有他们的影子,久而久之他才放下心来,安心跟着爹爹四海为家。

  只是好不容易天下平定,他们才过上一段安稳日子,这门前日日有人来访,以爹爹以往的行事作风,怕是又要连夜搬家了。

  赫修竹长吁短叹,愁眉不展,这永康城里来往商贩众多,隔三差五便有节日庆祝,集市更是日夜不休,天南海北的美食应有尽有,赫修竹平日爱好不多,唯独爱琢磨美食,自制了不少盐巴佐料,日日去集市寻肉回来炖汤,现下这集市还没有逛遍,更没机会大快朵颐,若是连夜卷铺盖走了€€€€€€€€€€€€

  赫修竹欲哭无泪,摸两把脸平定心神,瞧瞧时辰到了,抬手拉开门帘,放排队的病人进来。

  这下午又是忙的脚不沾地,熬了不知多少药汤,得闲洗脸时涮出满桶黑水,在水波里左右转动,嘴唇都是黑的。

  直到太阳西沉,日暮四合,排队的人才稀少许多,左右饼铺粥铺都拉上门帘,回家尽享天伦之乐,赫修竹挑灯夜战,在昏黄的烛火下拨弄药包,记清余量,将转天要做的事列成长条,这才心满意足拉上帘子,背着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回去找爹爹帮忙。

  他们住的这处小院位置偏僻,是之前战乱时背井离乡的人留下的院子,原本里头杂草丛生,苔藓遍布石上,连野花都没有几朵,赫钟隐向来喜静喜净,搬进来便着手打扫院子,修缮房屋,又种下不少野花果树,赫修竹常常觉得爹爹手里有个百宝锦囊,甚么奇珍异兽、花草虫鱼都能从里面寻到,原本荒芜凄冷的院子被爹爹妙手翻过,微风吹拂竟花团锦簇,摇曳生姿,好一副姹紫嫣红的景象。

  赫修竹拉开大门进去,先放下布包,吐几口唾沫在手,摩拳擦掌比划几下,沿着树干攀爬上去,摘了几只乳白硬果下来,咯吱咯吱咬的痛快。

  这处院子四面被围墙包裹,坐在树杈上能看到围墙外头,远处的集市熙熙攘攘,梆子声一声响过一声,那声音悠远撩长,令人怀念故乡。

  不过赫修竹并不思念故土,与爹爹浪迹天涯的每一个落脚之处,都是他的故土。

  吃够果子解了心痒,他手脚并用攀爬下去,在院里洗好果子,拎了一袋进去,放在卧房里头。

  “人之初,性本啥,性相近,习相远€€€€€€€€€€€€”

  书房那头隐隐有孩童读书,声音奶声奶气,分外惹人怜爱,几支烛火摇曳生辉,将里头衬得亮如白昼,赫修竹知道爹爹又在开小灶了,不知要把这倒霉孩子押到何时,他自己回了卧房,翻箱倒柜刨出整理好的食谱,进柴房烧火点锅,掐着时辰煮肉。

  烹饪食材对他来说,是难得的休憩时光,他乐此不疲,在烟熏火燎里哼着戏腔,等着小火炖汤,泡泡咕噜噜在汤水上破裂,鲜香弥散开来,汤里热气蒸腾,肥瘦相间的肉块洇出棕糖颜色,里头点缀细碎葱末,肉质柔韧细嫩饱满,等的他口水横流,腹中咕噜鸣叫不休。

  这边煮着肉块汤水,那边他取出木板,把清晨采来的叶子摘来洗好,剁成小块,调出酱料搅拌,这叶子入口脆甜,柔韧芳香,被酱料拌上几拌,更是脆生生惹人垂涎,赫修竹忙得脚不沾地,囫囵丢块叶子进口,将它们摆上灶台,便进院里忙着捣糯米了。

  这种糯米柔软黏牙,捣弄起来格外费力,吃起来不易消化,是哄小孩子的食物,赫修竹对此无甚兴致,只是爹爹那钢铁铸成的脏腑偏爱这些,每每吃到便开心的弯起眉眼,像得了心爱物什的孩子,赫修竹为了讨爹爹欢心,每日乐此不疲鼓弄,那点糯米被他捣出众多吃法,煎炸烹煮样样俱全,他在这头挥汗如雨,不知时辰飞逝,直闻到阵阵香气,他才猛然转头,委屈巴巴仰脖:“爹爹少吃两块,好歹给我留点!”

  暮色四合,月光如水流淌,一袭兰衫随风飘荡,赫钟隐高眉深目,乌发雪肤,似根腰肢挺拔的竹子,汲取日月精华,在夜里静静生长。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