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铃 第35章

  陈靖不以为意,他弯腰躬身勒紧缰绳,捏紧手中长枪,热血沸腾起来,颈间冒出青筋。

  他嗅到一触即发的滋味,久未燃烧的热浪在心头翻滚,如烈火燎尽枯草,激发满心向往。

  他喜欢这个对手。

  这个对手让他兴奋。

  那鬼面形同咒符,缠在月色之下,遥遥立在风中。

  血腥在四肢百骸涌动,陈靖长枪向前,背后官兵齐齐甩鞭,向对面猛冲过去。

  兰景明挥动长剑,身后精兵蹿入敌军,他策马向前,宝剑划出圆弧,与长枪撞在一起。

  咚的一声,兰景明手腕剧痛,险些松开剑柄,他咬紧牙关,挥剑闪开急刺过去,堪堪被长枪挡住。

  陈靖扬枪挡剑,眉心讶异撑开,胸中涌起快活,近来他挥剑挥刀几乎无人可挡,眼下遇到对手,怎不令他兴奋。

  “好身手,”陈靖笑道,“吃我这枪!”

第59章

  陈靖一枪刺出,兰景明回身格挡,枪刃相撞火光四溢,陈靖勒紧缰绳,蹭过兰景明侧颊,抬手捞他面具。

  兰景明悚然一惊,急急向后撤退,耳边风声大作,那只手滑过耳朵,堪堪扑了个空。

  “长得青面獠牙,何必再戴面具,”陈靖虚握五指,捞起马鞭向外甩去,鞭尾向前卷动,扯住兰景明小臂,“摘下来让我瞧瞧。”

  兰景明气得两眼通红,长剑一挥而落,砍断那截长鞭。

  他抬起半身,跨过马背揪住陈靖脖颈,狠狠给他一拳。

  陈靖被他扯得掉下马去,长枪长剑都被震开,胡乱散作一团,两人像那乳臭未干的娃娃,翻滚在那拳打脚踢,兰景明出手毫不留情,一拳轰肿陈靖侧颊,陈靖不甘示弱,一脚踹在对方胸口,兰景明喉间腥甜,呛出半口血来,陈靖眯起双眼,手起臂落向下拧动,两腿向内勾紧,将人压在地上,五指向内冲去,触到面具边缘,兰景明探长手臂捞过剑柄,猛然向后甩去,陈靖举枪格挡,两人一触即分,遥遥对峙起来。

  陈靖脸颊肿起,舌头被牙齿咬破,触到几分血腥。

  兰景明喉间发干,血流聚在锁骨,长剑映出月光,斩碎泉中寒芒。

  硝烟滚滚燃起,双方精兵互不相让,刀枪棍棒耍得痛快,马蹄踏破水幕,浇了人满头满脸,陈靖抬臂擦过侧颊,舔净唇边腥气,胸中只觉畅快。

  他喜欢这个对手。

  想剥|掉那个凶神恶煞的面具,揭开那层外壳,触到内里模样。

  他呸出一口残血,丢开手中长枪,自腰间缓缓抽|出长剑,刃锋薄如残翼,映照天边月辉。

  此次出征他拿来几柄宝剑,这是大哥送给他的一把,剑刃由名家打造,金刚不坏削铁如泥,他揉身攻去,兰景明挥剑格挡,铿锵一声刃锋相撞,陈靖踏前半寸,兰景明滑过半身,剑尖自陈靖肋下冲去,陈靖望着那截窄腰,恍惚迷惘一瞬,被兰景明逼得倒退两步,后背撞上石壁。

  吭的一声,剑锋扎入石壁缝隙,划破陈靖面颊,陈靖盯着那张鬼面,掌心冒出热汗,握紧的宝剑向上挑起,如游鱼入海,冲向那张面具,兰景明躲过半身,颈发被削掉半寸,陈靖弓腰前探,抬手向外一扫,握住几缕碎发。

  淡到几不可闻的檀香,磨得鼻尖发痒,陈靖定住脚步,那香气飘散不见。

  林中传来长长号角,声响萦绕云间,这是雅阁真吹号传信,帐中老弱妇孺已经转移,兰景明无心恋战,后退几步上马便走,背后骑兵且打且退,仗着地形优势,渐渐消失在林间。

  副将还欲让人再追,陈靖扬手阻止,脚下一动骑上马背,驱马向前几步,盯着那些人消失的背影。

  指缝间还有几根碎发,陈靖攥紧掌心,放在鼻间轻嗅,这发丝无色无味,檀香似一缕幻梦,倏忽消散不见。

  峡谷间满是狼藉,草皮被踩得破破烂烂,盔甲碎得到处都是。

  陈靖咬紧牙关,齿缝咯吱摩擦,那张面具在眼前舞动,肆意如一张鬼影,牵扯心弦摇晃。

  这鬼面修罗€€€€€€€€€€€€令他无端在意。

  他要斩开那张面具。

  陈靖握紧拳头,仰头望向圆月,圆月凉意如水,融化杀戮之气。

第60章

  兰景明且战且退,带着随帐众人回到密林深处,翻过半座山头,暂且停歇下来。

  帐中老弱妇孺奔走一夜,急需休整歇息,他们各自落下帐来,烧肉煮马奶酒暖身,兰景明勒紧缰绳,回身收剑入鞘,沉默望向远方。

  举目所见唯有林海,飒飒风声涌过,之前的硝烟倏忽而逝,如同一场幻梦。

  身上热汗冷了,青紫皮肉后知后觉疼痛,颈下血流不断,筋脉勃勃跃动。

  胸中嗡鸣不断,大小石块落水,溅起阵阵涟漪。

  夜深人静夜不能寐的时候,伤口疼痛昏昏沉沉之时,他想象过诸多重逢之时,却从未想过€€€€€€€€€€阿靖会这般单刀直入,将他打得措手不及。

  “格勒,颈上还在流血,”雅阁真拍马上前,卷起手中白布,按在兰景明颈上,“我给您包扎起来。”

  兰景明恍惚弯腰,脖颈如被烧灼,白布被血流浸得通红,换了几块才堪堪止住。

  只是浅浅一道口子,他身体却像是被蛀空了,徒留干瘪皮囊。

  “兰杜尔与兰信鸿被图格族缠住了,一时半会没法抽|身,”兰景明直起身来,自己压住白布,“你去兰道真帐中,要他带精兵过来,与我共同御敌。”

  骏马嘶嘶抽气,不安踢踏前蹄,雅阁真挠挠脖子,不免有些犹豫:“兰道真格勒向来与我们不睦,他真的会过来么?”

  “你只需说大梁陈靖将军骁勇善战,带两个黄口小儿过来,都能将兰道真打的屁滚尿流,他就会过来了,”兰景明道,“去罢。”

  雅阁真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背,以兰道真格勒那点火就着的性子,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自己便要做人肉串了。

  兰景明懒得再说,挥手一鞭抽上雅阁真马臀,骏马吃痛抬腿就跑,将雅阁真拽得不见踪影。

  四周帐子搭起来了,天边星子闪耀,林中隐有寒风,兰景明驱马走近主帐,掀帘走进里面。

  几个婆子正给瓦努拉喂汤,见到兰景明进来,纷纷低头行礼出去,兰景明走到瓦努拉身边,仔细看她脸色,她刚生产不久便舟车劳顿,神色比原来疲惫,好在身体底子康健,面上仍有血色。

  兰景明换了一身外袍,颈上血也止住了,见瓦努拉没事便要出去,瓦努拉连忙叫他:“景明!”

  “你好好歇息,”兰景明道,“晚些把娃娃抱来给你。”

  瓦努拉费力在枕下摸索,抓出一只铃铛:“给你!”

  兰景明不为所动。

  “给你,”瓦努拉不依不饶,“这是你的幸运铃铛!”

  兰景明叹了口气,抬手揉揉额头,走回瓦努拉身边坐下:“这是给你的嫁妆,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瓦努拉眼圈红了,咬牙切齿半天,突然败下阵来:“景明€€€€€€€€€€€€你好久没笑过了。”

  兰景明怔住。

  “可能罢,”片刻过后,兰景明揉揉侧颊,抻开半片脸皮,“不然我试试看?”

  他试着挪动唇角,抖出浅浅笑意,只是这笑容僵硬,如同被冰雪凝住的河水。

  “景明,真希望你快活些,”瓦努拉低声啜泣,“好希望你能像个孩子€€€€€€€€€€€€开心大笑一回。”

  为何€€€€€€€€€€€€

  那没有意义。

  兰景明捏紧拳头,牙齿压住舌头。

  快活或不快活,又有甚么关系。

  若能死在阿靖刀下,于他而言便足够快活。

  瓦努拉气力不支,兰景明不想扰她休息,待了一会便起身出去,上马在帐外逡巡,凉风簌簌涌过,碎发四处乱飞,噼啪甩在脸上。

  兰景明甩动马鞭,在林中奔腾起来,身体飘在半空,胸中灌满潮气。

  没有€€€€€€€€€€快活过吗?

  不,他快活过。

  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与阿靖刀剑相向,鼻间嗅到血腥的时候€€€€€€€€€€€€他是快活的。

  “噫€€€€”

  兰景明勒紧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他站在悬崖上面,脚下寒风飒然涌来,目之所及有一轮圆月,如玉盘嵌于天地之间。

  兰景明抬起手臂,虚虚握住圆盘,月华如水涌来,在掌心聚成一滩。

  他握住掌心,将月光碾碎成渣。

  后半夜兰道真带精兵到了,拍马凑到兰景明面前挤眉弄眼:“听说你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尿布都用上了?”

  几年过去,兰道真长得人高马大,性子倒没变多少,脖颈上那只刻上的小龟融进肤底,余下半只龟壳,看着倒有些好笑。

  “我倒还好,”兰景明淡道,“若你过去,怕是剑没拔出来,便被吓得嚎啕大哭了。”

  旁边人噤若寒蝉,兰道真气成河豚:“我倒要会会那个小子,看他有几分本事!兄弟们跟我走!”

  马奶酒都没喝一口,兰道真便带着精兵浩浩荡荡走了,雅阁真犹豫上前,小心翼翼道:“格勒,我们不跟过去么?”

  “晚些再去,”兰景明道,“不杀杀兰道真的性子,他早晚会成为累赘。”

  兰景明的精兵们在原地驻扎一夜,吃饱喝足才跟着兰景明出发,直奔战场中去,他们从背后纡回包抄,从背后薄弱之处突袭,将陈靖打了个措手不及,陈靖没想到这鬼面修罗只是诈然逃跑,之后还会回来,他胸中燃起火焰,一柄宝剑舞得虎虎生风,丝毫不落下风,直到大梁援兵赶来,兰景明才收马回刀,冲出重围往林中去了。

  陈靖呸出口中残血,没有叫人再追,一夜里打了几场恶仗,他身体疲惫不堪,胸中热血沸腾,只觉棋逢对手,着实令他亢奋。

  兰道真早早退出,虽说没吓得屁滚尿流,身上也是四处挂彩,险些被削掉半个耳朵,他自小力能扛鼎,在帐中打败诸多高手从无败绩,只是这回不知怎的,与那梁国将军面对面杠上,他的力气如泥龙入海,倏忽不见踪影,那梁国将军仿佛不知道累,无论挥动多少次剑,气力都与最初相同,如果不是他跑的早€€€€€€€€€€€€怕是小命要交待在那。

  一念及此,他拍马上前,恶狠狠对兰景明道:“你故意的?”

  兰景明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愧意:“在下不敢,只是对小格勒仰慕已久,想亲眼见识小格勒的英姿。”

  兰景明提拔为格勒后不到一年,兰道真便也提为格勒,只是两人向来互不对付,兰景明依旧称对方为小格勒,这么多年也没有变过。

  兰道真听了这阴阳怪气的揶揄,挥拳便想上前,走到近前见兰景明浑身挂彩,这拳头硬是没挥出去,转身气鼓鼓走了。

  兰景明咂咂嘴唇,突然想要喝酒。

  想要烈酒汹涌而来,淹没五脏六腑,€€晕纷繁思绪。

  他身上没有酒袋,只得探出半身,在雅阁真腰间摸索,拎出一只酒袋,拧开浇在脸上。

  雅阁真手忙脚乱来抢:“格勒不可,万万不能再喝!身上伤口全都没好€€€€€€€€€€€€”

  兰景明不为所动,一口咬掉酒塞,仰头喝个痛快。

  许久没有这般畅快过了。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若是阿靖边和他打边啃猪蹄,他就要丢掉长剑,先把猪蹄抢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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