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靖单膝跪地,解下长枪长剑,将掌心搓得滚热。
伴着林中凄厉狼嚎,他合拢兰景明双眼,将人拥在怀中,脊背弯成长弓,几欲崩塌成灰:“€€€€€€€€€€€€厚葬了罢。”
第76章
夜更露重,鸿野捧着厚重外袍,在帐外焦头烂额寻觅数圈,循着酒气来到河边,见到坐在礁石上的背影,他犹豫踌躇半晌,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得躲在树后,绞尽脑汁思忖如何劝将军回去休息。
将军把兰景明抱回府中,在卧房里待了一夜,转日才将人交给自己,说后事由自己来办,鸿野本想按大梁习俗将人封棺厚葬,寻一块风水宝地埋了,可转念一想兰景明生在北夷,北夷习俗是人断气之后要留在太行山上,由苍鹰接引才能再入轮回,他摸不透将军有何想法,又不敢擅自去问€€€€€€€€€€€€毕竟将军状态太差,似一根崩到极致的琴弦,他怕自己话一出口,这根弦就要断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折中行事,将兰景明从上到下收敛干净,浅埋在太行山中,又从庙里请来僧人做足法事,供奉数盏莲灯,才算了却这桩心事。
自法事结束之后,将军便带兵直入北夷腹地,与北夷交手数次,次次都是刀剑相撞血光迸溅,断臂残肢落满沙场,军中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之后愈演愈烈,说是将军被邪魔附体,从此魇了心智,要斩够人头才能回魂,鸿野一面强压流言,一面千方百计劝说将军,还试过悄悄偷走将军的酒坛€€€€€€€€€€€€可这些都无济于事,自兰景明死后,将军白日里行军打仗,夜里到河边自斟自饮,可灌了再多都没见将军醉过,那双眼睛似深夜里灼灼燃烧的鬼火,要永无止境燃烧,直至燃尽将军生命。
鸿野坐在树后,两臂夹着脑袋,将额发揉得乱作一团,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怨天怨地怨恨自己,不断诘问自己若是之前请郎中来看过后,便把兰景明真正的身体状况同将军说了,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如今如何懊恼也是于事无补,兰景明身死魂灭,说不定已经转世投胎,做哪家的孩儿去了。
夜深人静,林中雀鸟争先恐后飞出,振翅滑向远方。
太行山上万籁俱寂,破败旗帜随烈烈风声摆动,在林间飒飒作响。
山上散落数根被大雪冻住的枯骨,空中苍鹰盘旋啸鸣,有几只张开利爪向地上扑来,黑影靠近时忽闻数声狼嚎,几匹硕大白狼自林中奔腾而来,直直冲向苍鹰,苍鹰们张开翅膀四散张荒逃窜,空中翎羽乱飞,白狼们齐齐呲牙冲苍鹰吼叫,嘶声直冲云霄。
待四下再无活物,几匹白狼四散开来,在各处土堆刨挖,里面最大的那头在一处土堆前面轻嗅,小心翼翼刨掉土渣,用长尾扫掉浮灰,埋头扎在一人身边,探出长舌舔舐,将那人斑驳眉眼舔净,露出苍白泛青的脸颊。
白狼呜呜咽咽,自喉间溢出悲鸣,它拿长尾卷住这人,想将人卷到自己身边,又拿脑袋撞人臂膀,似乎想求人抚摸,那只素白的手臂腕上仍有淤血,被白狼撞得晃来晃去,如同一根摇摇欲坠的枯枝,不知何时便会掉落。
第77章
白狼不依不饶撞动,一下接着一下,撞在兰景明肩上,口中鸣呜不休,围着人团团打转,其余几匹聚拢过来,将兰景明裹在中间,组成用长毛织成的屏风,挡住纷纷扬扬的大雪,遮住飒飒涌来的寒凉。
几匹白狼轮番上前,将兰景明裹到身上,塞|入毛里贴近皮肤,涌动热浪滚滚而去,融化冰冷身体,这般从夜晚等到第二日午时,那根枯枝似的手臂颤抖一下,指头微微收紧,淤血凝滞的手腕向内弯折,拢住白狼皮毛。
领头的白狼仰天长啸,慌忙甩动长尾,将人卷到身边,拿脑袋蹭人颈窝,喉间呼噜不停,兰景明浑浑噩噩躺着,脖颈软如宣纸,手脚似被打散后接回身上,五脏六腑活水一般摇晃,舌底鼻间满是血腥,呛得他口干舌燥,只想捧来大雪,浸湿涩哑喉咙。
“这是€€€€€€€€€€€€€€怎么回事,”兰景明搂住小白脖颈,勉强撑起半身,“我、我不是€€€€€€€€€€€€€€死了么,这便是地府么?小白€€€€€€€€€€€€这是怎么了?”
白狼再通人性,也不会口吐人言,它默默跪趴在兰景明身边,长尾盖在兰景明身上,脖颈几乎贴到地上,示意兰景明爬到背上。
“头好痛,手好痛,眼睛好痛,胸口好痛,”兰景明趴在白狼身上,“是不是杀戮太多,阴曹地府也不肯收我。好多事情想不起来,小白,我身上好冷,想回洞里歇息。”
另一匹白狼走上前来,叼住兰景明外衫,将他送到小白背上,兰景明手脚松软腰背无力,连皮毛都抓握不住,走一会便滑落下来,再被白狼送回背上,兰景明陷在白毛之中,看向自己手腕,皮肤上面没有斑块,身上穿的也不是寿衣,他不知自己为何醒来会在太行山上,为何竟会死而复生,桩桩件件在脑中纷乱纠缠,他身上疼痛体力耗尽,甚么都不愿想了,满心只想大睡一场,睡到地老天荒也不要醒来。
白狼将他带到洞中,要将他送到里面,兰景明不肯进去,他从小白背上滑下,躺在洞口前面,仰望天上明月。
明月亘古不朽,情辉普照四方,兰景明静静躺在那里,轻轻浅浅呼吸,白狼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时不时探出脑袋,埋在兰景明颈窝摩挲,似乎是怕他断气,不断摩挲摇醒对方。
兰景明时昏时醒,不知迷糊多久,白狼给他叼来猎物,他咽不下去,给他叼来野果,他张不开口,勉强吸吮一点汁水,浸润喉口便不动了。
许是人在这里远离杀戮,尘封的回忆渐渐涌起,如水浪包裹而来,兰景明攥住小白皮毛,埋头陷入里面:“小白,我死过一回,为甚么还是见不到娘。”
白狼低声鸣呜,长尾扫过兰景明胸口,将他裹入怀中,兰景明瓮瓮吐息,自唇间溢出风声:“幼时他们烧我营帐,说我是没娘养的孩子,我挨个打回去了,打得他们鼻青脸肿,再也不敢说娘的坏话。那些牛羊撕成大块,烧不熟都是腥味,我咽不下去,想去兰杜尔帐里取两只炭块,兰杜尔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狗,只有没娘的野狗才会出来讨食,绿眼睛像饿死鬼那样€€€€€€€€€€€€”
白狼呲牙咧嘴,前爪在地上抠挖,挖出道道长痕,兰景明抱住小白脖颈,自顾自嘟囔下去:“小白,你不该冒险过来救我,这回醒来应是回光返照,我觉不出饿,若是下次睡去,便醒不过来了罢。”
几匹白狼纷纷跑来,探鼻在兰景明脸颊上摩挲,争先恐后围住他打转,似乎想让他清醒过来,兰景明喘|息片刻,蓄起全身力气,扶住小白颤颤巍巍站起,爬到小白背上:“带我€€€€€€€€€€€€€€去见娘最后一面罢。”
白狼自山野之间奔跑,卷起簌簌风声,飘雪一片接一片落下,在颈间融化开来,兰景明心知他该自生生灭,不该再次叨扰旁人,可落叶尚要归根,经年以来的夙愿如一枚长刺,自胸口向内抠挖,挖出硕大孔洞,他甚至觉得他能再清醒过来€€€€€€€€€€€€只是为了完成这夙愿罢了。
近来战事愈来愈紧,永康城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连敲击梆子的声音都听不到,白狼带着兰景明一路狂奔,自驮运粮草的窄门进去,将兰景明送至城里,兰景明进了小巷便再不允小白靠近,这里毕竟施展不开,若小白被人发现引起骚动,现在的他无法保护小白。
他执意要小白回去,小白呜呜咽咽不肯动作,总是想要夹起尾巴,跟在兰景明身边,兰景明对此寸土不让,他执意攥住小白皮毛,抓住小白耳朵,命令它回到林中,小白拗不过他,只得一步三回头离开,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兰景明两腿发软,几乎站不起身,他自街边找来一根掉落的枯枝,紧紧攥在掌心,循着回忆向赫钟隐府宅走去,身体康健时这短短数步飞驰而过,何曾如此艰难,眼下的他像个垂垂老矣之人,要靠枯枝支撑走到门边,沿门缝向内望去。
许是近乡情怯,他人站在这里,迟迟不敢推门进去,里面隐隐有花香溢出,如云雾拢在鼻间,兰景明攥紧枯枝,伴着枝条被簌簌挤压的声响,缓缓将大门推开小缝,侧身挤入进去。
他刚松开手,这大门咔哒一声,自动从外面闸上,兰景明惊慌失措探手摸去,不知这里有甚么机关。
他生出逃跑的冲动,可府宅里面灯火摇曳,一道长影在卧房之中走动,脚步踩踏地面,发出咯吱鸣响。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兰景明拖着脚步上前几步,寒风骤然涌起,雪片四处乱飘,他衣衫单薄遮不住风,冻得寒毛根根竖起,脸颊硬如冰凌,耳朵却烧得滚烫,他立在院中,恍惚间回到过往,他曾在这里嗅到花香,见到水井里冰冻的葡萄,望见灶台上碾磨好的糯米团团€€€€€€€€€€而如今的他破衣褴褛虚弱不堪,似个前来讨食的乞儿,孑孑立在风中。
“回来了怎不进来,特意给你留了门的。糯米团子都吃完了,你去煮些新的。”
兰景明捏紧枯枝,下意识后退半步,脚背陷入雪中,踝骨麻木失去知觉。
赫钟隐拎着打扫用的细长竹竿,抬脚跨出门槛:“多大的人了还要撒娇,非要我出来€€€€€€€€€€€€你是谁?”
漫天风雪飘散,长发随风舞动,赫钟隐长身玉立,如一柄削铁如泥的锋刃,插|在石缝之中。
兰景明陷在暗影里面,如同发霉的果子,汁水自身上溢落,淋漓挂满胸口,散出腐烂味道。
他自惭形秽,不敢抬头不敢吐息,掌心枯枝咯咯作响,嘴唇哆嗦颤抖,眼珠晃动不休。
烛火自房内投出长影,赫钟隐的身形被无限拉长,暗影如同鬼魅,在院中洇染开来,白雪被浸得如同墨池,两人之间近在咫尺,却仿若相隔天堑,再往前走便是万丈深渊,怎么努力也迈不过去。
兰景明走不动了,他的声音被啸声夹住,被落雪盖住,几个字含在齿间,吐出时如痧球碾过舌面:“娘€€€€€€€€€€€€我是€€€€€€€€€€€€€€”
他想说个“赫”字,这字到了唇边,却被牙齿牢牢裹住,怎么也吐不出去,他挣扎半晌,紧紧攥住枯枝:“€€€€€€€€€€€€我是景明。”
赫钟隐心神剧震,脑中天旋地转,掌心竹竿几乎被攥成碎末,冷汗漫过脊背,耳中嗡鸣作响,这个名字带来一场血雨,那雨幕铺天盖地涌来,将他溺毙其中。
“兰赤阿古达派你来的?”
赫钟隐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漠的,愠怒的,满载暴雨将来的平静:“他寻到我了?”
兰景明后退半步,赫钟隐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盯着人看,唇角浅浅勾起:“他从哪寻来你这么个不怕死的,让你假借吾儿名号?”
话音未落,手中竹竿扬起,如一支卷裹风声的长鞭,甩在兰景明胸口:“我让你说!”
兰景明被这一下打得眼前发黑,胸骨咯吱作响,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没有倒下,梗着脖子咬牙站直:“没人派我过来。”
即便不用诊脉,赫钟隐都能看出眼前这人的状态,是接不住再来一下重击了,他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被逼至绝路的兰赤阿古达会找上门来,将他带走逼他解蛊,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兰赤阿古达竟卑鄙到派人假扮他的孩儿,过来乱他心智€€€€那孩儿是他的梦魇,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那孩儿已经早入轮回,魂灵不该再被叨扰,再被这冒牌货呼唤出来。
“我不杀你,”赫钟隐道,“回去告诉你主子罢,他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屠杀生灵无数,合该被蛊毒折磨至死,为我孩儿偿命。”
“滚,”赫钟隐松开指头,竹竿摔在地上,砸出一声重响,“为兰赤阿古达做事,你同样罪孽深重,站在这污了我的府宅,快些滚回去罢。”
兰景明眼瞳涣散,指头被枯枝扎出血珠,半点觉不出痛,他垂下眼睛,满腹的话吐不出来,罪孽深重这几个字如同大山,压在背脊之上,压得他肩膀垮塌脖颈弯折,五脏六腑抽搐起来,喉间凝满血腥,半点动弹不得。
赫钟隐转身走入房内,烛火被吹熄了,兰景明独自站在雪中,黏稠的暗夜如同魔爪,拽住他两腿向下,将他浸入血池之中。
兰景明捂住额头,脑中满是厉鬼哭嚎,他这些年来手中亡魂无数,不知浸染多少血气,这些亡魂总在夜晚入梦,凄声盘旋向他索命,他以为自己满身杀意,早将阴气盖过去了,如今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在意的人只需一句断言,便能将他按回深渊。
老图真说的不错,娘亲如此不喜杀戮,与北夷格格不入。
他不该留在这里,徒惹娘亲烦忧。
兰景明想要离开,可这院中大门紧密,四面都是高墙,如何才能出去?
他必须翻墙出去,决不能死在娘亲院中。
一念及此,兰景明拖起两腿,竭力往院侧大树那里行去,他曾经爬上过树干翻过城墙,眼下气力不支,轻松爬上去是不可能了,只能一寸寸挪动,想办法翻出墙外。
兰景明丢到枯枝抱住树皮,向上攀爬而去,这树皮满是褶皱,外面布满尖刺,兰景明才刚爬上树杈,胸口蓦然被疼痛击中,他艰难喘息几下,眼前满是血腥,抬手抹过唇角,擦过去又溢出新的,鼻尖血流源源不断,如涛涛江海滚落。
肩上衣衫也被鲜血浸透,他抹过耳垂,血线自耳中流下,他像一只周身破烂的铁桶,水流自千疮百孔的缝隙向外涌出,怎么堵都没有尽头。
回光返照偷来的时辰没有了。
兰景明对此心知肚明,他别无所求,只求别死在这府宅之中,他拼尽最后一分力气,跨坐在府院城墙上头,头上月光皎洁,脚下皑皑白雪,他头晕目眩,指头按在墙上,手指向内扣紧,掀开两片指甲。
“下来!”
房门被人震落,赫钟隐疾声厉呼,兰景明却已支撑不住,他头朝下松开指头,整个人如断线纸鸢,向墙外翻落下去。
第78章
梦境可有一天会化为现实?
赫修竹原本对此嗤之以鼻,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这日药铺仍旧人满为患,塞得堂前屋后水泄不通,连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出来,他记着家里的糯米团团全吃完了,要早些回去给爹爹做些新的,可愈想回家愈回不了家,他脚踩风火轮来回奔腾,待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天上繁星点点,窗外寒风呼啸,连梆子声都听不到了,赫修竹关好药铺大门,提着灯盏往家里走。
这一路上他眼皮直跳,左脚绊着右脚,几步路走得磕磕绊绊,下巴都摔破了,好不容易走近自家后院,抬眼只见院墙上挂着一道人影,他揉揉眼睛,僵硬踏前两步,爹爹怒气十足的暴喝自院内传来,那人影向外翻落,底下就是石板砖块,砸破脑袋焉有命在?赫修竹丢掉灯盏,三步并两步猛扑上去,只听咚的一声,他成了结结实实的人肉垫子,那一下三魂七魄丢掉大半,赫修竹两眼翻白,成了那木板上被拍扁的鱼肉,出气比进气多了三分。
耳边风声大作,青衣身影自墙上翻下,倏然落在身边,赫钟隐半跪在地,劈手捉回掉落灯盏:“修竹你怎么样?”
“还、还成,小命,小命还能保住,呜,我脸上这是甚么?娘呀,怎么这么多血?”
他不敢动作,怕将身上这血葫芦给撞碎了,赫钟隐眉峰紧蹙,执起兰景明腕脉探查,片刻后他解下外衫,将兰景明裹在里面,抱在怀里站起身来:“还能走么?随我先回卧房。”
赫修竹呲牙咧嘴活动手脚,察觉骨头没断,悄悄松了口气。
眼前这状况没头没尾,爹也不和他解释,自顾自走在前面,赫修竹一瘸一拐跟上,进了卧房关上大门,点燃两束烛火,榻上这人遍身血污,脸上赫然几道细疤,乍一看像刚从牢里逃出来的,不知身负多少命案。
“爹啊,这位看着像是朝廷通缉的要犯,把他留在这€€€€€€€€€€€€会掉脑袋么。”
“去把你的干净衣裳拿来,再打两盆热水,”赫钟隐道,“小心些,不要大呼小叫引来旁人。”
“喔,喔,晓得了,等我回来。”
赫修竹噔噔跑出去了,赫钟隐执起灯盏,靠近榻上一动不动的身体。
这张脸素白如雪,残血凝固下来,在颈间斑驳一片,赫钟隐鬼使神差探出手来,撩开被血黏|住的额发,露出大半面容。
他听到与孩儿相关的事便会神智全无,脑中满是空白,回了房静下心来才觉不对,兰赤阿古达若真寻到他了,也该派个武艺高强之人假扮孩儿,眼前这人已是强弩之末,站在那要靠枯枝撑住身体,还能掀起甚么风浪?只要稍有脑子之人,都不会派这么个累赘过来。
待他清醒过来冲出门去,那人竟气力不支松开手臂,自院墙摔下去了。
好在修竹恰好回来,阴差阳错救了这人一命,赫钟隐坐在塌边,胸口咚咚直跳,只觉有人拿削尖的竹竿戳向胸口,扎的他呼吸不畅,脊背冷汗黏住外衫,卷走残存热意。
榻上这人遍身血痕,破烂外衫黏在身上,皮肉裹着土灰石砾,等清醒过来不知要如何忍痛。赫钟隐强定心神,趁血气还未凝固,拨动这人胸口外衫,待到将那碎布除下,烛火骤然闪动,眼前滑过一缕金芒。
€€€€€€€€€€€€这是甚么?
赫钟隐俯过半身,指腹抹过这人胸口,两枚金铃晃动起来,溢出簌簌轻鸣。
榻上之人无知无觉,碎发黏在额上,衬得人苍白瘦弱,一只手便能要他性命。赫钟隐拂过两枚铃铛,胸口咚咚震颤,诸多回忆如波浪涌上,曾被刺穿的小腹隐隐作痛,逼他回到过去,回到被铁骑包围的雪夜。
过去这么多年,伤口早就恢复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内里却腐烂如初,流淌污浊汁水,将他裹在其中。
当年那金铃戴在孩儿颈上,若孩儿活到现在身形长开€€€€€€€€€€€€只能系住腕骨了罢。
“爹€€€€€€€€€€€€您在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