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姜大夫,就是真的听懂了什么,也不可能丢下他一人照办,所以只要君子游开口,他便会象征性的抵住那人的唇,等他昏昏沉沉又睡过去,再解开衣带为他施针。
他果真医术高明,几次下来,君子游便把体内的污血吐尽了,午后终于醒来,睁眼第一句话便是:“去吩咐江临渊通知下去,近期私塾不得开张,所有九岁以下的孩童都必须待在家里,若有违者,父母须处以重罚。”
姜大夫颇显无奈,“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怎么解决案子,怎就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况且大理寺是司掌刑狱的官署,就算下了禁令,也未必有人肯听,私塾不得开学这种事总归还是要禀告上面,单凭你一人之力,很难下达禁令。”
“那京城之中谁能帮我,王爷可行?”
“缙王平日是出了名的好管闲事,可他性情温和,做起事来不如小侯爷那般雷厉风行,恐怕就算是缙王府的命令,还是会有胆大的抗命。”
“可我总不能去向侯府低头,那成了什么事儿。”
“是啊,所以这个时候,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不就出现了?”
听了姜大夫的话,君子游下床套上衣裳,看着镜中脸色极差的自己,虽知这样子出去见人不妥,碍着没有时间再耽搁,只得匆匆出门,还是特意避开了柳管家的。
巧的却是,他才刚到了相府门前,就一眼看到了那个躲在街角小摊里心不在焉的吃面,两眼死盯着相府周遭动向的江临渊,居然专心到自己都站在他旁边了还没察觉,人都凑到他面前了,才吸着几根面线,模糊不清的喊了声“大人”。
他紧着吞下嘴里的东西,才刚开口,就被君子游捂了嘴。
“嘘,我身子还好,无需忧心,案情不妙,须得费心。你不去查案,在这儿游手好闲,找挨打吗?”
“大人,我是在盯梢啊,一连两起案子都与相府有关,下官总觉着有什么不对,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只能来此守株待兔了。”
“别盯着了,随我一同去拜见正主吧。”
君子游还想着把江临渊拉起来,可一动弹就觉着天旋地转,脚下不稳,险些跌在后者身上。
江临渊忙出手扶住他,看他脸色奇差,便知他是强忍着不适来此的。
“大人,您还是回去歇着,这里有我。”
“面见相爷这事须得有我,你一人总归是不成。只是黎相一向不待见我,也许事情并不好办,大理寺出面,他或许会把这当成是我公报私仇。”
“话也不能这么说,事情闹的京城人尽皆知,您就算不想与人交恶,总不能置之不理,相爷在朝多年,一定会理解您的处境。”
“但愿吧。”
君子游深吸一口气,忽听肚子叫了一声,不争气的红了脸,江临渊会意,便把面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饿了许久,从昨日午后得知狼妖的传说到现在,君子游是水米未进,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去,迫不及待吞了半碗面,脸色总算好转了。
可他并没有因为这样就放松下来,察觉到气氛不对便放下筷子,按住了江临渊的手腕。
后者有些懵,只见那人瞥了眼摊位上忙活的老板,低声问道:“你在这儿盯了大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儿。”
“今日并没有可疑的人出入相府,后门和侧门两边我也派了人手去盯梢,应该……”
“只注意门前可不行,你这侦查的本事学的还不到家。”
说着,君子游抓起碗沿上的筷子,就照着面摊老板的屁-股戳了过去这一下子捅出去,对方哀嚎一声,眼看事迹败露,黑心商贩只顾逃命,连摊子也顾不得了。
奈何君子游死抓着他不放,逼不得已,扬手一拳打在他脸上,硬生生把本就虚弱的君子游打晕过去,趁着江临渊在追人与救人之间犹豫的时候逃之夭夭。
后者自然不能把君子游一人丢在这种地方,而且,气氛倏然变得沉重起来,放眼望去,不论是隔壁摊位歇脚的旅人,路上挑扁担的贩子,还是阁楼上吃茶的散客,都开始蠢蠢欲动。
有七八人……不,约莫十五六个打扮不同的人开始把手伸向附近的地方,居然还带了家伙吗……
这种情况下与人对峙显然是不明智的,就算江临渊有以一敌十的能耐,拖着君子游这个累赘还是白搭。
好在他演技不错,一拍脑门,拎起了晕乎乎的君子游,大声奚落:“大人,您怎么又犯起老毛病了,好端端的,占人家便宜作甚!”
边喊边把人送去了丞相府,到了黎婴的地界,不管是人是鬼都得给当朝丞相点颜面,岂料前来应门的正是第一桩案子案发那日与君子游生了不快的那位刘管家。
刘弊见人落难便是百般刁难,阴阳怪气道:“哎哟,这不是少卿大人嘛?终于要来兴师问罪了吗,可惜啊,我家相爷现在不在府上,刘寡妇也不想被问话,看您这身子也不怎么舒坦的样子,还是快些回去养着,别来闹人眼睛了。”
“相爷是否身在府中,刘管家最清楚不过,大人来此是为拜见相爷,耽搁了大事,你可担得起责任?”
“那我可真是怕了呀,啧啧,瞧瞧他现在的样子,落魄的好似条落水狗,也好意思到相爷面前去惹他不快?不过咱们做下人的,对主子的事的确没什么置喙的余地,万一相爷真想见你们呢?不如这样,你们求我一声,我开心了,指不定就给你们通报了呢。”
君子游迷迷糊糊的,还是能听见几句的,越是看刘弊嚣张跋扈的气势,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抬手一拳打在对方下巴上,引来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刘弊的下颌骨竟被他打得脱了臼。
“跟小爷逞能耐,你还早了二十年……”
可勉强了自己的君子游也没好到哪儿去,牵动了体内的伤,没压住火气,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刘弊是记恨着君子游不假,这会儿因为挨了他的打,更是恨不得给他好看,可对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堂堂大理寺的少卿,真在相府门口出了事,保不齐他的脑袋也要落地,赶紧冲进院里,去给主子通报了。
再说黎婴,难得一日不必出门,就想着在家好生清静清静,才刚把熏香点燃打算小憩片刻,就见新管家慌慌张张的跑来,两手托着他脱了臼的下巴,说话呜呜咽咽,听不清半字,口水还流的到处都是,惹人嫌弃。
“多大的人了,还弄得如此脏乱,赶紧出去洗干净了。”
刘弊疼的两眼流泪,连说带比划的算是让黎婴明白外面出了些事,后者还当是小侯爷秦南归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对付相府,带人找上门来了,出去一见只有江临渊和半死不活的君子游,算是傻了眼。
“你们……”
“下官参见相爷,贸然打扰,还请相爷见谅。”
“别说什么打不打扰,他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在相府受了伤?”
“相爷误会了,大人昨夜染了风寒,今日还没好利索就来拜访相爷,便是因为记挂案情,实在放心不下,担忧会有新的受害人出现,这才带病前来。”
黎婴看了眼君子游的状况,的确不大乐观,颧骨上还留着方才被打的青痕,脸色又是失血的苍白,着实可怜,便吩咐人先把他带下去照顾了。
而当初中了探花后,江临渊是明确拒绝过相爷拉拢的,没有君子游在旁陪着,与人相谈总会觉着尴尬。
“不必在意从前的事,人各有志,没什么好勉强的。”
“相爷大度,下官自叹不如。”
不过黎婴也没有把人招呼到会客堂中详谈的意思,信步到了自己打理得中规中矩的花园里,看着满庭美色,心中不悦也有所释然。
“两起案子都与相府有关,莫说你们,换了皇上知道这事也不免奚落我几句,自家门前发生这种事,总归有监管不力的过失,还因此牵连缙王,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江临渊就在他身后慢步跟着,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才不至于让相爷恼羞成怒,不想对方竟然主动开口:“君子游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发病,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被动了手脚,看他的样子可病的不轻,恐怕他这是……”
说到这里,黎婴突然息声,不过他的口型说的明显是“中毒”二字。
能力果真过人,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身居相位,当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我对他的态度之所以转变,就是因为他遭这份罪,全是替我挡了刀子。这次对方的目标是我,为的便是让皇上与我心生隔阂,使我这相位坐不长久。”
“那相爷的意思是……”
“如今相府与缙王府,以及你们大理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落了难,留下的都是势单力薄,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们一网打尽,只有抱在一起,才能……”
意识到这话有些歧义,黎婴回过头来,见江临渊迷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暧昧,气的直跺脚,“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说抱在一起只是个比喻,比喻!你难道不懂吗?”
“懂……”
“你懂个屁,你分明就是不懂,非要误解我的意思!放肆,下作!无耻之尤!卑鄙,恶心!厚颜无耻!!”
若非江临渊举双手投降,怕是羞愤难当的黎婴能痛骂他一下午,骂词都不会重样。
这谁顶得住啊?
第60章 皇子
萧北城前脚刚出宫,就有人给他通报了君子游跑去丞相府这事,来不及回去喝上一口热茶,就得再跑去城东接人。
他平日里不爱往这边晃悠的原因就是黎婴的府邸跟侯府离得太近,难免与秦南归打照面,都犯不上给自己惹气,所以两人有什么私交,都是黎相亲自拜访缙王府的。
久不来城东,路已经忘的差不多了,萧北城来时骂惨了君子游,“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明知黎婴不待见他,还紧着往人跟前凑和,真是存心给人添堵,到头来黎婴记下这仇,全都要报复在本王身上,这都什么事儿……”
“王爷也别数落少卿了,他自己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听说是在相府门前让人给揍了,吓得一病不起,赖在相府就不走了。小的们哪儿敢多说什么,只能来求您了啊。”
君子游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就算萧北城给他安排了王府的人伺候,他出门身边也从不带人,所以萧北城理所当然认为来给他报信的是江临渊的家仆。
可听此人方才一番话,他又起了疑,这语气,这口吻……怎像是黎婴那边的人。
“是你主子打发你来的?”
那家仆想了一下,觉着这话没错,便点了点头,全然不知这时的萧北城已经对他生了疑心,接下来的话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到了相府,一问才知黎婴此刻正关在书房里生闷气,江临渊脸上顶着个红肿的巴掌印,用丫鬟递来的冷水毛巾敷着火辣辣的脸,说话都不大清楚了。
“王爷,您快去看看大人吧,他今日挨了打,正躺在客房哼哼呢。”
“谁有胆子打他。”
“怕是和另一桩案子有关,现在全无头绪,大人也是难过的很啊。”
实则听君子游挨了打,比起痛心,萧北城更多的却是好笑,就想着前去一看笑话。
不过君子游属实惨过了头,挨了通吓不说,药劲还没过,吐的天旋地转,脸上还贴着块消肿的膏药,见了萧北城都快哭了出来,委屈巴巴的叫着:“王爷……”
“瞧你这德行,也不知还长不长记性,你要是能学乖,这苦就没白吃。”
“您进宫可问出了什么?”
“自己都快性命不保了,还想着别人。”
“知道就算我不说,王爷也一定会想到我的猜测,所以您进宫,一定是为了所谓的三皇子。”
听人不肯说,他便自说自话引入正题,君子游说话的本事果然又进步了些。
萧北城接了丫鬟送来的补血汤药,摆手把人打发走了,亲自试过温度才送到君子游身边,哪成想后者竟不知死活的来了句:“我才不要吃王爷的口水呢……”
听了这话,萧北城额上青筋暴起,要不是怕他一碗热汤泼在自己脸上,君子游也不会乖乖从命。
“委婉的问过了皇上,他说二皇子并无异状,依旧学习刻苦,功夫也没落下,是他最讨喜的儿子,至于老三,根本是无稽之谈。他因绮凰之事已有许久没有亲近后宫嫔妃,根本不可能有尚在腹中的第三个儿子。”
“那可就奇怪了,对方特意把书中细节由‘二’改为‘三’,难道不是对皇室有什么想法?您就没多问问……”
“问问问!还问什么?光是这几句,皇上都觉着本王是在觊觎他的女人,再深究下去,今天能不能回来都是两码事!”
“……总比出事以后手忙脚乱要好,您要是不给我说,要是不给我说……”
说着,君子游作势要吐。
明知他这德行是装出来的,萧北城还是心软,只得从实招来,“本王与你说了这事,可不准外传。”
猜到将会听到一个十分震撼的故事,君子游点点头,乖巧的往那人身边凑了凑,枕在了他的腿上。
萧北城心道不知是人似猫,还是猫似人,这会儿倒是觉着他和小黑有几分相像了,捋着他略显凌乱的长发,便似抚着小黑柔软的背毛,倒是……舒服。
“不该在相府议论黎相的是非不假,可既然你涉入此案,就该对此有所了解。其实黎婴年纪轻轻就得重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才华过人,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是先皇最重用的爱臣,前相黎三思的独子。”
“这……有什么关系吗?”君子游一头雾水。
“你有所不知,黎婴会被重用,全是因先皇龙驭上宾前的一纸诏书,说要效仿秦时的上卿甘罗,须得对他委以重任。皇上即位后不好折了先皇的美意,只得照做,可他生性多疑,暗中遣人调查,意外发现民间流传着黎婴本是先皇私生子的传言。”
“私生子?这也行??”
萧北城抵唇示意他不要声张,侧耳听了门外的动静,没察觉异样才松下口气,不情不重的拍了他屁-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