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是那个狐媚子杀死了你爹,是她……不,不对,阿崇,我的儿……我的儿也死了,你是谁!你是谁!!”
肖大娘的神智突然恢复正常,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把君子游一把推倒,趁着他还未起身,抡起一旁的木棍便朝他头上打来。
君子游虽然毫无防备,却也不至于被肖大娘这样的妇孺重伤,他只是担心自己贸然反击会更加刺激对方,因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勉强躲过这一闷棍。
肖大娘已经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发疯般嘶喊着朝君子游打来,几次后者都躲过了要害,却也在无意间被碰到了右腿的伤口,疼的再次跌在地上,额上直冒冷汗。
这一次,肖大娘的棍棒也是蓄足了力气,半点儿也不留情,扬手便朝君子游砸了过来。
后者有心无力,也只能扭过头去闭上眼睛,静待一位疯癫的母亲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可他等了半天,棍棒迟迟没有落下,倒是让他疑惑了。才刚睁眼,就觉着几滴温热打在了脸上,抬眼望去,竟是一人隔在身前,替他挡住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你的丈夫与儿子已经过世多年,当年的恩怨早已尽了,此刻还要向谁复仇呢,收手吧。”
肖大娘怔怔看着面前的人,半晌,丢了手中的棍子,两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阿崇,阿崇啊,我的儿啊……我的儿,怎就那么命苦……”
“王爷!”
愿舍身护他的人除萧北城外,还有谁呢?
君子游两手捂住了萧北城头上的伤口,大声喊着“来人啊”,待沈祠跟宿十安赶到的时候,肖大娘已经经受不住打击哭昏了过去,而萧北城则满头是血,听着君子游在耳边哭哭啼啼的,心里烦躁的很。
“你行了,差不多得了,哭一两声意思下就成了,别弄的好像哭丧一样。”
那人却是越哭越来劲儿,“王爷,呜呜呜……您这又伤了头,想包扎就得把伤口周围的头发剃了,您这个年纪,万一长不出来了可咋办哟……”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吗!
看君子游一脸正经的哭着,萧北城气不打一处来,在旁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扬手一拳打在他头上,到了隔天,那人额角上都留有一道淤青。
虽然缙王负伤这个代价是大了些,至少从肖大娘嘴里得到了情报,就不算亏。
“所以,她口中那个小贱人是谁?”
袭击亲王这个罪名可不小,怎么都够把肖大娘关进牢里老实几天了。据宿十安所说,她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很难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供词应该也不能作为定案的证据。
萧北城手里把玩着烟杆,从拇指勾到小指,再从小指翻回到拇指,循环往复的,把君子游绕的有些头晕,便去玩了他额上垂下的半条绷带,一时兴起,提笔在上面写了行诗。
萧北城也不理他,闭目养神时挤出句话来,“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肖大娘?她就是在装疯卖傻,虽说昨儿个她的确糊涂了一下,把我认作是她的宝贝儿子了,不过她的脑子可是清醒的很,就看这话您信不信了。”
“的确,本王也不信她是真的疯了,可她这么做总要有个理由。”
“也许就是她所说的‘小贱人’和‘狐媚子’呢?”
原本一桩只涉及一家三口的命案,现在扯到了第四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首先,这个人是谁,与肖家有怎样的关系,为何要杀害肖家父子,现在又身在何处。”
为了求证,宿十安派出了衙差到村中各户询问,得到的证词大同小异,村民一致认为是肖崇自己作孽,祸害了谁家的姑娘,惹人记恨了。
“换作是我,也会怀疑是肖崇得罪了什么人,关键在于此人的身份。”
于是宿十安又调查了近两年来附近村镇的失踪人口,找到了一个名叫翠娘的可疑女子。
“此女就住在邻村,是这附近出了名的美人,家里有着卤水点豆腐的手艺,便经营了一家小店,熟悉的村民都叫她豆腐西施呢。虽然做了点儿小买卖,不过翠娘家里的条件一直不是很好,早些年爹娘都生了病,就靠她一人维持家里的生计,拖着拖着就过了适婚年纪,都二十过三了才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
君子游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人家爱什么时候成婚就什么时候成婚,哪儿轮得着外人说闲话了?”
萧北城也附和:“最好的年纪浪费在喂奶与洗尿布上,真亏你说的出这种话啊。”
宿十安心道敢情你们两个是百年好合了,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可怜起那些年纪轻轻就被婚姻束缚了自由的女孩,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是,先生说的是,不过翠娘想起这事的时候属实是晚了点儿,以前上门提过亲的大户都因为她过了合适的年纪,不想再娶她进门了,而那些想娶她的又凑不出彩礼钱,更怕把她娶进门以后要赡养她重病的爹妈,所以也没什么人跟她提起这事。没过多久,肖百川就注意到她了,想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是至今未婚,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君子游撇着嘴,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酸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表情扭曲道:“谁敢嫁给肖大眼,我敬他是条汉子。”
“话是这么说,但肖崇的恶名并没有传到邻村,翠娘也是不知道的,况且肖百川一开始答应的很爽快,说是等翠娘进门就能把爹娘接来一起生活,连豆腐店也可以两家一起经营,婚后绝对放心,更是保证了儿子的人品。去说亲的媒人收了银子,又生了张巧嘴,蛊惑翠娘嫁进了门,可当她跟肖崇成亲以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听到这儿,萧北城终于睁开了眼,把没点火的烟杆叼在嘴里,喃喃自语:“这情节好像在哪儿听过……”
宿十安又滔滔不绝地讲述:“成亲后,肖崇暴露了本性,对翠娘非打即骂,才刚有了身孕就被他打得小产了,大夫说翠娘这一下伤了身子,以后怕是再难怀上了,肖家便生了休妻的想法。于是翠娘的父母跟肖家起了争执,动手的时候一不小心,翠娘的爹犯了病,就这么走了。再后来翠娘带着母亲回了娘家,安葬好父亲之后,母女俩就突然失踪了。”
君子游朝萧北城点点头,“王爷想得不错,看来这个故事的确与我们听过的有相似之处。”
那便是飘吊子的真身,厉鬼婉娘的故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游上线,看在王爷替他挨了一闷棍的份儿上还是不气了,主要还是担心王爷会变成地中海(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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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头骨
“这个案子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翠娘的下落,既然肖大娘一口咬定是翠娘杀了肖百川,那么现在关键就是要找到有重大杀人嫌疑的嫌犯。”
君子游再度到了肖家的老宅前,负手对着几座破败的土屋,问过了肖崇陈尸的房间,便推门进了房。
案发现场是肖家老宅的主屋,肖崇死时吊着脖子的麻绳都还悬在梁上,地面也能看出喷溅出的血痕,这里一切还都保持着事发时的样子。
君子游仰头看着大梁,回过头与萧北城对视,两人心照不宣的想起了名伶林慕七遇害的那起案子,很显然,以一个女子的力量是很难做到把一个成年男性吊上高处的。
他又问:“翠娘是个体型怎样的女子?”
“年轻的时候还挺瘦弱的,过了二十以后有些发胖,却也说不上是胖,只是丰腴而已。”
“把肖百川的验尸报告拿来。”
宿十安递上几张已经发黄的薄纸,君子游草草看过便又还了回去。
“卷宗写说肖百川是胸口遇刺,并未伤及心脉,是因为刺破了肺部,导致呼吸困难,因此窒息而死的。如果说是男子行凶,力道应该会让刀尖深刺胸口,直接穿透心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所以肖大娘证词中所说是一个女子杀害了肖百川的可信性还是很高的。”
“难道说,是翠娘?”
“这就未必了,就算真是她所为,事隔这么久也难再找到证据了,除非她本人招认杀人的罪行,府衙是很难给人定罪的。”
话里话外就是在数落他们姑苏府衙办事不力,没有查出真相就草草结案,导致现在杀人事件频繁发生,官府对此却束手无策,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着。
宿十安自认理亏,也抱着七分想看君子游大显身手的意味,静待他做出决策。
不过君子游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思索片刻,便拉住了门外不屑进来一看的萧北城。
“王爷可发现这案子有什么蹊跷了?”
萧北城往里瞥了一眼,语气懒洋洋的,半点儿也提不起精神,“没什么好说的,肖百川不是被肖崇所杀,肖崇也不是畏罪自杀。”
“何以见得?”
“羊癫疯与畏高症只是疑点之一,你且看这现场,大梁吊的虽不高,却不是单靠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就能碰到绳结的。”
君子游也往麻绳垂下的位置看了看,恰好宿十安就站在底下,他一抬下巴使了个眼色,后者便乖乖挺直了身子,给他做了量尺。
其实宿十安的身高比起姑苏男子普遍还要高出半头,而那悬颈的麻绳就落在他头上一尺左右的位置,很显然,单凭肖崇自己是根本吊不上去的。
“而现场并没有发现垫脚蹬,他难道是飞上去的吗?”
沈祠又开始犯起了老毛病,怯生生的多了句嘴:“万一,万一是飘吊子做的,不是就不需要人自己爬上去了……”
“沈祠……”君子游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害怕,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是宁可相信鬼神也不肯怀疑人心了。”
萧北城见状也只是摇摇头,知道沈祠的迷信已经根深蒂固,劝也无济于事,索性也不再管他,转而对君子游道:“看起来,你已经有头绪了。”
“算不得头绪,只是疑惑罢了,我一直不懂肖大娘为何在丈夫与儿子死于非命后仍然守着这处老宅。这里对她而言该是伤心之地,更是不祥之处,可她放弃了在尼姑庵养老的机会也要回来,会不会是为了隐藏什么呢?”
尤其是扮作肖崇那日,他还发现肖大娘在篱笆丛中翻找什么的举动,更坚定了这个猜测。
于是他走出现场,到了肖大娘此前栖身的牛棚,朝里看了看,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句:“肖家以前是养了牲畜的吧?在肖家父子死后,都安置到何处了?”
宿十安答:“的确养了一头耕牛,但肖大娘无力经营耕地,连自己的生计都没着落了,哪儿还有精力管牲畜呢,于是府衙便做主将肖家的田地暂时租赁给了他家的表亲,每个月的租金都用来给肖大娘添置衣物,还有一日三餐的口粮。”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不觉着这里的土太硬了吗?”
君子游也不嫌脏,提起衣摆翻身跨进了牛棚,抬头看了看茅草堆叠的棚顶,又俯身摸了摸脚下坚硬的土地。
“我们村子的土质与别处不同,遇水容易结块,干燥后便成了砂石,所以耕户饲养耕牛的处置方式也与别处不同,通常会铲些田地里的土铺在牛棚里,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了重换新土,好让耕牛从小适应土质的硬度,以免坏了蹄子。可是你们看这里,牛棚里的土明显比外面高出一截儿,且都是踩实了的,说明在一段时间内,这里不停的填土,压平,再填土,再压平。”
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北城听懂了他的意思,“莫非,下面是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个时候的君子游对自己的猜测还没什么信心,拿了一旁的锄头往下挖了挖,土层都快被压实成了岩层,一凿下去发出了震耳的脆响。
萧北城使了个眼色,便让沈祠跟上去帮忙了,宿十安见状也吩咐跟来的衙差拿了铁锹,一同往下挖着。
四个人,硬是挖了半个时辰,才把表面的土皮翻开一层。这活儿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宿十安便到村里找了几个壮丁来帮忙,一直干到日头西沉,才发现了些许异样。
众人累的满身大汗,终于看到坚实的土层中露出一块生馍那般大的白球。
君子游用凿子往下挖了挖,很快清理掉了周围的残土,露出了下面东西的全貌。
……竟是一具深埋地下已久的头骨。
“看来,我们找到那个失踪的人了。”
君子游用白布小心翼翼的裹起了头骨,借着萧北城递来的烛火,仔细观察着头骨的外形。
他先是用自己的手掌比了比头骨的大小,又从侧面看过了头骨的眉骨,得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死者是名女性,从牙齿的磨损程度看来,只有二十出头,死因是……”
他又将头骨缓缓翻转过来,露出了颅骨上裂开的伤痕。
“或许是头部受到撞击而死。这个人,可能就是翠娘。”
案情反转,再次牵扯出了受害人,便是要翻案再查的。
宿十安立即下令封锁现场,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又从肖家老宅的牛棚里挖出了零碎的人骨,与头骨拼凑在一起,经过确认身型特征,死者就是失踪已久的翠娘的本人。
“翠娘幼时受过伤,走路时左腿不敢吃力是众所周知的,遗骨的左腿骨上也有着伤后愈合的痕迹,可见死者就是翠娘不假。”
“仵作验尸可得出什么结果?”
宿十安显得有些为难,“这……遗体只剩下了骨架,仵作只能推断后脑的伤是致命伤。”
“不,那伤势虽然严重,却不至于立即毙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翠娘还是活着的,甚至她活的比肖百川还要长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