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越氏私塾的、长苏先生。”
“那我可得抽空去拜访这位先生,学学他教书的绝活。”
听这两人聊得尴尬,萧北城觉着无趣便走了,待他走远,君子游才放开金阿宝,甩了甩痛到麻木的手,挽起袖子,往下淌血的那只手将尖刀扔了出去。
金阿宝愣愣地望着他,不敢相信竟然有人会蠢到用身体去挡刀子,不过见他这样倒是胆怯了,没有坚持捡回刀子,而是低头站在原处,自知做错了事,便不敢去看那人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带在身上,伤人伤己都不好,听话。”
君子游倒是不以为然,只为方才瞒过萧北城的眼睛而沾沾自喜,带着金阿宝到了自家书房,扯了块应急的布条,让后者搬张椅子坐到自己身边,一边龇牙咧嘴地用温水洗去手上的血,一边问道:“半个月之前,你娘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没有!”金阿宝果断的答道。
“可别骗人啊,半个月之前的事,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也得想想再答。我不认为你偏袒母亲是错,可你一定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因为你每一句证词都可能会成为证明她无罪的证据,可千万别因小失大,为了徇私而坏了大事。”
金阿宝是个懂事的孩子,经过君子游这一提醒,也明白了事理,认真回想了半月之前所发生的一切,答道:“没有,阿娘每天足不出户,顶多是和隔壁的婶子话话家常,抱怨一下我那不讲理的爹,没有任何异常。”
“那么徐氏并无杀害金万财的机会,你将罪责揽到自身又是在袒护谁呢?”
金阿宝不说话了,盯着君子游受伤的手出神,那人还想再问,就听门外有人装模作样地敲了门,径自推门而入,居然是这几天人影都找不见的姜大夫。
姜炎青捧着托盘到了桌旁,拍拍金阿宝的大腿,让人往旁边挪了挪,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坐下便捏住了君子游的手腕,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
“你莫不是以为自己的小伎俩真能瞒过他不成?他不明说是纵容了你,却心疼了自己,你这个人啊……”
君子游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明显是希望姜大夫不要在小孩子面前掀自己的老底,求他暂时搁置此事,又用没受伤的手拈了块清热解火的绿豆糕递给金阿宝,“继续方才的话题,回答我的问题。”
“……我爹,那个男人死了,一直受他打骂的阿娘肯定会被人怀疑。我不知道是谁杀死了他,我只想保护我阿娘。”
这倒是句实话,君子游信他护母之心不假,照他这个说法,逻辑也是无懈可击的。这个小孩子的确有些早熟,可他还不了解大人世界的复杂,就算是有人教了这套说辞,他也未必能学到这个份儿上。
“那我问你,在令尊过世以前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那个男人一直很奇怪,只要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有时候还会跑到棺材里睡上一宿,我娘去劝他,他便打骂我娘,后来我娘不敢管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睡在棺材里,又会痛打我娘。”
姜炎青“啧”了一声,“这不是醉鬼,是疯汉吧?”
“他好像两年前受人蛊惑,信了个什么教,自那之后就很少做活,也不管家里是不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整天醉生梦死,没事儿就喜欢跑去乱坟岗蹲着,还喜欢收集一些动物的尸体放在家里。我娘看着害怕,劝了他几次都被打了,后来也不敢说了,只有忍着。”
君子游越发可怜徐氏的遭遇,贤妻良母居然落到这种人手里,还能隐忍这么久。换作是他,早就把金万财的狗脑袋给剁下来了。
“你说两年前发生了什么?”
“从前我爹虽然脾气不好,可他还不至于对我娘大打出手,顶多是赌气几天不说话罢了。可他自从被人骗了以后,就把我娘当成了出气筒,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吓人,我娘早想带着我回娘家了。”
“比如?”
“会把官府要送去乱坟岗的那些流浪汉的尸体偷偷留下,烧蜡涂在尸体上,说这是什么要把死人的灵魂封在身体里,等日后寻到了起死回生的办法,他们就能够复活了。”
这不免让人想到金万财的死状,君子游满心疑惑,借故与姜炎青出了门,走远了才问:“我有个问题,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在死后血液继续流通的办法?”
对方盯着他的脸,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别说人了,就连动物死后心脏也会停跳,没有心跳要如何鼓动脉搏?除非……”
“除非?”
“有什么能从体外维持心跳的办法。”
绕到卧房,姜炎青让君子游躺平在床上,解开衣襟只露了件他穿在里面的单衣,拳头不轻不重的砸在他的左胸,吓得君子游一声惊叫。
“怎么样,有感觉吧?”
那人惊魂未定,捂着胸口,迟疑着点点头,“好像打到身上的一瞬间,心跳都被控制了一样。”
“我爹也是个大夫,以前他教过这种法子可以稳定昏厥者或将死人的心跳,争分夺秒抢救患者的性命。不过这只适用于将要咽气之人,若情况并不严重,只需将两手叠压在患者胸口按压即可。”
“那有没有可能是人在死后被强行鼓动心脉,借以将蜡油灌注体内呢?”
“我觉得你似乎把事情想得复杂了,这种东西只要填充体内就够了,又不需要流经血管,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从七窍灌进去,就好比从你的嘴进去……”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姜炎青一把捏住君子游的两颊,迫他张开嘴,拿了杯冷茶象征性地往他口里滴了些,随后手指从他的下颚滑到喉咙,经过胸口,又一路到了腹下。
“滚烫的蜡油从你的食道穿过五脏六腑流入胃中,越灌越多,越灌越多,到最后撑破你的内脏,便充满了整个腹腔、胸腔,把你做成了一个蜡人。”
“……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活人死人都能制成蜡人了?”
“没错啊,不过关键之处就在于验尸报告中强调了遗体内至少三分之一的血液是结块的,这也能间接证明死者的确是在死后才被灌注蜡油制成蜡人。至于他的死因以及凶手的动机就是你们要查的了。”
姜炎青伸手将君子游扶了起来,回身时正好对上一双溢满杀气的眼睛,吓得瞬间竖起了浑身的汗毛。
萧北城盯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突然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姜炎青心道一声不妙,极其自觉的抽了自己一巴掌,撤了手撒腿就跑。
而君子游讷然盯着萧北城,半晌才回过神,心有余悸的按着自己的下腹,好像方才真的被灌了一肚子蜡油似的。
“王爷,吉祥寿材铺中找到的另外几具遗体有什么特征?”
“同是被蜡油灌注体内,姿态却是各不相同。有两名魁梧精壮的男子怒目鼓鼻,手持武器相对,活像哼哈二将。至于另一名死者则是位女子,脸上涂着前朝时流行的红颜妆,双目紧闭,死态安详,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这就对了,王爷可还记得金万财被发现时保持着怎样的姿势?”
萧北城稍作回忆,“被花圈遮挡住了看不大清楚,不过本王记得,他似乎两手上举,双腿一前一后岔开,保持着走路的姿态,而且双眼也是睁开的。”
说到这里,他便明白了君子游心中所想。
原来……这群人居然是画里走出来的孤魂野鬼。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子游是个有点胆小,也很怕疼的人,但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又会抛下所有的弱点,成为别人的依靠。而王爷顾及了他的心情,并没有拆穿他的把戏,虽然心疼,还是给足了他面子,有的时候理解才是感情中最可贵的纵容,经历过生死,已经有老夫老妻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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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大火
站在顺天府的停尸间里,对着满屋子站立着的遗体,不得不说,这场面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
君子游端着火烛,走近去看了萧北城口中极像哼哈二将的两具男子遗体,也不知二位是什么时候过世的,面孔栩栩如生,皮肤还有着弹性,站在房中活像一双真人,面对面站着都让人心里打鼓,很怕他们会突然醒过来,抄起手里的家伙就朝君子游头上打来。
陆川提醒:“先生,这些蜡人是易燃的危险之物,还是离远些,小心为好。”
“小川子,你有没有觉着他们很眼熟?”
“不,我没见过他们。”
“不是说这个,是扮相和姿态,是不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陆川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歪着脑袋看了好半天,才琢磨出一点儿门道来,“哼哈二将……有点像小时候隔壁大爷家门上贴的年画。”
“你说的不错,这两人的姿态原形的确是出自我们眼熟的年画,不过这只是整幅画卷其中一小部分的截取。画卷全名《诸仙降妖伏魔图》,涵盖了佛道两大教派中所有神通广大的仙人形象,而这位女子闭目抿唇,神态安详,两手拈着兰花指翘在身体左侧,恰是其中何仙姑的形象。”
“降妖伏魔?那这该是大吉的寓意才是,为何要把遗体摆成这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可知始皇帝废除生殉制度,改以陶土烧制人俑陪葬这事?古往今来,人们都是极其注重死亡与来世的,所以这个东西的用处,我觉得最有可能是陪葬。”
“可是这些人一点都看不出痛苦的样子,难不成,是自愿被弄成这样的?”
“金阿宝曾提过死者金万财受人蛊惑信了教,自那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做事毫无章法了。如果说真有一个教派在附近行动,迷惑这些无知百姓,让他们深信付出代价就会得到福祉,那么做出这样的牺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君子游觉着自己这个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便打发陆川去叫人,“王爷方才嫌晦气没跟来,这会儿该和白烬在前堂那边用茶,你去拜托他老人家查下近期京城的失踪人口,如果没有查到这几个人的身份,恐怕就是应了我的推测。”
陆川傻呵呵的,显然是没听懂他话里的玄机,只知道糊里糊涂地照做。
出门的时候,他就觉着不大对劲,分明停尸房中只有他和君子游两个活人,可他却好似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喘气声。陆川这人不比沈祠迷信,却也是个胆小怕鬼的主儿,很怕是那几个站在房里的神仙发出的动静,吓得跑的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君子游还觉着奇怪,回头看了一眼,心道这一个个的壮汉猛男,居然都有着一颗细腻柔软的少女心,就没有哪个是在关键时候能靠得住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个儿对着几具死于非命又死状奇特的遗体,心里也难免突突,被哼哈二将那两双眼睛盯的浑身难受,便转而去看了扮作何仙姑的女子。
这个时候夏茶还没来得及验尸,因此遗体都保持着被发现时的状态,许多细节还没有被破坏。
君子游微微欠身,将身子弯到与女子身高相差不多的程度,忽而发现遗体的发髻处有一片浅浅的阴影,用折扇掀开那几捋碎发,能看到一道伤痕就藏在发间。
“这个位置……”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又卷起了遗体的袖口,果然,有一道细线的痕迹横在手腕上,颜色浅淡,伤口却很深,是被脂粉一类的东西掩盖了痕迹。
他又掀起遗体的裙摆,死者双腿上虽有青紫色的尸斑混淆视听,还是能看到明显的瘀伤,这名女子生前一定也是遭遇了暴行。可她若是被迫如此,为何死状如此安详?
君子游百思不得解,便想从哼哈二将身上找些线索,转头时忽觉余光中黑影一闪,回头一看,却是空无一人。
他只当是自己忐忑而多了心,才刚转回身子,就听背后“砰”的一声巨响,停尸房的门蓦地关了起来,将君子游与三具死相诡异的遗体关在了一起。
“……不是吧?”
求生心切的君子游忙扑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门板,奈何门是从外被人闩住的,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推开。
这个时候的君子游还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只当是有人与他开了场低级的玩笑,还想着用不了多久陆川就会回来,不过是要跟三位神仙多处些时候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样想着,一声异响忽从头顶传来,随后便有嵌在屋顶的瓦片落了下来,亏得君子游躲得快,否则这一片打在头上,他的脑袋又要开瓢。
闪躲的时候,他还不忘往上张望,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侧颜,可他确信自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是你……”
不等他说出那个名字,下一步对方的行动就让他僵在了当场,从碎瓦的缺口中竟伸出了一只握着火折子的手来。
下方刚好是三具已经蜡化的遗体,君子游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一声“不”都没来得及出口,火光便坠了下来,瞬间点燃了紧靠在一起的哼哈二将。
火势蔓延得极快,君子游想抢救死者已是有心无力,他很快意识到对方的目的不仅仅是毁掉这三具将会成为解决此案关键证据的遗体,更是要除掉与此有关的自己,咬牙冲到门前,死命拍打着门板,高声求救。
“有人吗!!喂!有人在吗!走水了,停尸房走水了!!”
声音被湮没在呼啸的寒风中,君子游还欲再喊,却被烈火焚烧生出的浓烟呛进鼻息,滚烫的烟尘灼伤了喉管,痛得他难以发声。
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在被烧死以前,吸入太多废气的自己一定会窒息在火场里,为吸到新鲜空气而不得不俯卧在地,靠在最接近屋门的墙角。
这样一来,至少大火烧的房倒屋塌时不会把他压死在下面……
君子游只觉头晕目眩,被灼伤的气管疼痛难忍,挣扎着开口,每一字都是含着血沫说出的。
他说:“清绝,救我……”
清绝……救我……
远在前堂的萧北城猛然回神,盯着手中茶盏所盛的清汤所倒映出的影子,便好似看到了君子游的笑颜浮现在眼前。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子游是不是去的太久了?”
白烬就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王爷,先生做事一向细心,若有什么发现,定会第一时间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