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只是个奴才,皇家的事不敢置喙。”
“你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奴才。朕记得,你平日也是娇惯挽挽的,她在倾盆大雨中跪着,你就忍心?”
桓一笑道:“奴才斗胆说一句不好听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长公主殿下真的跟定了林大人,那么就算日后她受牵连贬为庶人那也是该承担的恶果。”
“……何出此言。”
“因为长公主殿下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遇事未必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朕是问你,为何认为溪辞一定会连累他。”
桓一冷笑一声,“林溪辞是个怎样的人,皇上您再清楚不过了。他今日敢在您眼皮子底下诛杀陈太师全族,他日就敢动到……”说到这里,他极其自觉的跪了下来,是要为自己一时失言求饶,余下的半句话,足以引得羡宗遐想联翩。
那人无奈,轻叹一声,听着殿外经久不息的雨声,总归还是放不下心。
“他……如何了。”
桓一作势回头,答道:“方才奴才出去的时候,林大人已是晕了第四次了。赤牙卫是您一手调-教的,下手不会留情,这些鞭子打完,林大人也就能赶上陈太师了。两人黄泉路上作陪,也不孤独。”
抓准了羡宗把心悬到嗓子眼儿的时机,桓一又道:“不过皇上放心,施刑的是大内侍卫,做事有轻重,没破了他的相,下葬的时候不至于那么难看。”
欲擒故纵,桓一向来是高手。
果然羡宗情急,连件衣服也来不及披便冲了出去,桓一冷冷回眸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挺直腰杆起身,拍了拍膝头沾染的灰尘,自言自语道:“不只是林溪辞,我的计划也成功了大半呢……”
覆盆大雨下,已无意识的林溪辞躺倒在萧挽情怀里,那人泣不成声,泪水与雨水融在一处,是暴雨也无法掩盖的凄凉,“父皇……林大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只是为您除去了一块随时可能成为隐患的绊脚石,他从未有过僭越之心啊父皇!!”
遍地血色是那般刺目,羡宗缓缓走向二人,有太监慌忙上前为他撑伞,却被推了开。
萧挽情看到一丝希望,便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恳求那人开恩。
对此,羡宗仅有一句:“把公主送回去。”
萧挽情声嘶力竭地抗拒、呼喊,随着她的远去,耳畔只余雨声。
静……太静了。
羡宗俯下身,探手轻轻触碰那人的脸……冰凉,而柔软,是无声的美感,就像……一具不能言笑的人偶。
“杀他陈百福全家上下七十二口,你可知罪?先斩后奏是皇权特许,可你究竟用这份特权做了什么……”
仅仅是无奈的低语,羡宗也没想到那人竟是清醒着的,从喉中隐隐约约透出了他呻-吟般的抗议:“臣……不认!”
说完,他便昏了过去。
觉出风向不对,明眼人都瞧得出羡宗对林大人这是爱之深责之切,虽然出了这么件事,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说到底,羡宗还是不忍杀了他的。
至少,陈太师和他的一家老小七十二口还抵不上林溪辞这条命。
有太监来献殷勤,为羡宗披了件长衣的同时也给林溪辞撑了伞,果然他心中还是不忍,让人将后者带下去安置后,又秘传了定安侯秦之余进宫。
早在羡宗遇刺时,秦之余就猜到林溪辞要做一件足以被挫骨扬灰的危险事,奈何那人一直小心避着他,也就无从与他交谈,今日得知陈太师一家被杀,更是坐立不安。
进宫时,秦之余是抱着探人口风的念头来的,还想着从羡宗口中得知林溪辞此刻的状况,却在看到血染的殿前时心凉了大半。
他恍惚道了声“万岁”,神思迷离地对人行了礼,还得是羡宗咳了几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咳……爱卿魂不守舍的,看来太师之死,对你刺激不小。”
念在往日与陈太师也有几次吃茶的情义,秦之余默认了这个说法。
“关于陈家上下七十二口被诛杀,你有什么看法。”
“臣不敢妄言。”
“恕你无罪。”
秦之余是铁了心想救林溪辞,哪怕此刻说些袒护的话会被人认定是同谋也不顾了。
他说:“臣以为……就是召集了全城的刽子手,把屠刀都磨的吹毛断发,也无法在一个时辰间砍掉这么多脑袋。况且……除了斩立决的死命,人犯都是要在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斩杀于菜市口的,林大人将陈太师的亲眷带到城外乃是有违常理。”
“你说的的确有理,但朕还未详询此案,只是听他否认,才觉有异。”
“皇上……”
“他那么孤傲清高的人,跟在朕身边,是朕宠坏了他,给了他无尽的纵容,让他从来不惧于承认自己犯下的过错,哪怕是真的杀了陈太师全家。”
羡宗顾自低语着,这话分明不是说给他听的,而后许久,才下了皇命:“之余,朕命你三日内查清陈家灭门案,不得有误。”
秦之余领命做了,他非常清楚,这一次特许的越权并不是皇恩浩荡,而是天子需要一个能袒护林溪辞的借口,选了自己,不过是因为他不会加害于那人,仅此而已。
此事焉知非福,同时秦之余明白,羡宗是对的。
至少他不会害林溪辞这点,是至死不变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不只说,非要把人染黑,这是什么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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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真爱
秦之余用行动向羡宗证明了他是对的。
在陈家灭门案中,林溪辞真正杀死的只有太师陈百福与他的独子,新科状元陈金城二人,至于其余七十口亲眷也并非杜撰,但林溪辞并无害人之心便是了。
“林……林大人说,老爷指使杀手行刺皇上是九族都要掉脑袋的大罪,但我们家丁兴盛,牵连下去不少无辜性命都要遇害,他、他大人有大德,不想让我们给老爷陪葬,就……就……”
“就想把陈家上下的无辜者放了,所以才会选在城外行刑,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他们。但皇上您身边的太监与陈太师勾结,陈太师一死,便想着遵了他的遗愿把林大人拉下水,也算为老太师报仇了,于是尺水丈波,添枝接叶,在皇上面前进了不实的谗言。”
有陈家遗族的证词,秦之余的调查结果便能令人信服了。
他不得不佩服林溪辞的隐忍,居然记恨了陈太师五年,其间竟无一日表现出对人的不满,行事始终恭敬,无半点逾矩之处,导致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莫说羡宗措手不及,就是老太师自己也毫无防备。
若说只是记恨,这话也不准确,像他这样对一个人憎恶到了非要让人明明白白死在自己手里的地步,也该算是痛恨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没有冲动之下杀了陈家所有人。否则到了今天这步,秦之余想帮他也难。
于是老太师陈百福与其子陈金城指使杀手刺杀圣上也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不管真相如何,都被封进卷宗,载入史册,成了人们所相信的事实。
至于他林溪辞,则成了维护皇权皇威的忠臣,成了羡宗最忠实的走狗,为人所忌惮,甚至没人再敢议论此事,谈及他的是非。
林溪辞醒来已是七天后。
秦之余彻查陈家灭门案,不负皇恩还了他清白,如今朝中在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严与权柄,可是……
心里空落落的,比这更重要的东西好像被生生抽离了,血淋淋的空洞再也无法填平了。
这七日间,他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鬼门关前徘徊着试探了几次,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就这样做了阎王的弈客,再不问世间纷扰,抛下一腔恨意与执念,就这样一了百了。
可他在犹豫,在害怕。
踟蹰不定时,他听到了悠远的唤声。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呼唤:“溪辞,朕知错了,乖,不要置气了,回来吧……”
“溪辞,朕在等你。”
“溪辞……”
知错……对为君者而言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求。
只要活得够久,便能见得乌白马角,便能触碰水月镜花。
如此想来,活着也并不是十分痛苦……
于是林溪辞冲破那一片朦胧的迷雾,苏醒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守在病榻前寸步不离的那人。
羡宗见之忏悔,“溪辞,是朕薄负于你,憎也好,愿也罢,朕无半字怨言。”
“臣……是股肱之臣,是骨鲠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溪辞……”
“令臣遗憾的并非皇上不问青红皂白的责罚,亦非陪侍多年,仍不得君心的信任,而是……为何当日覆盆暴雨下,把我抱在怀里疼惜的人是公主,而不是您呢?”
直到此时,羡宗才明白,他给了他荣耀权柄,给了他富贵地位,自以为给了他所需所求的一切,却是给不了他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那是他一辈子也不愿触碰的禁忌。
面对林溪辞的真情,羡宗唯一能做出的回报便是……
半月后,林溪辞的伤势有了起色,羡宗特许他回府养伤。
出宫那天,桓一将他送到宫门前,状若不经意间提起:“林大人回府还请安心养伤,近日要有喜事临头,您且做好准备吧。”
“溪辞不知此言合意,还请公公提点。”
“听说后宫已经着手准备长公主的嫁妆了,近来鸿胪寺并无外交举动,可见公主并非远嫁和亲。若说是朝中哪位大人有幸能成为驸马爷,公公我倒是觉着应该是最蒙圣宠,又与公主年纪相仿的那位了。”
言外之意便是长公主早就过了适婚的年纪,连和亲都不被别国贵戚瞧上眼了。
早些年还有王公贵族远到大渊来提亲,可萧挽情执意不肯,羡宗便不忍勉强,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她这就是在等着她的如意郎君能开金口向父皇求娶自己。
到头来,回响是等来了,可他想娶的人却不是长公主。
前朝男风盛行,到了大渊虽未制止,可对为君者而言这仍是忌讳。
羡宗不可能,也不可以对一个和他女儿一般大,陪侍在身边多年的近臣生出此念,绝不!!
似乎是察觉到他与羡宗之间若有若无的风花雪月,桓一暗讽道:“本以为在长公主身上动心思已经够无耻的了,没想到林大人比我想的还要下作。”
“公公说的极是,溪辞很是认同。但欲擒故纵这招,不正是跟公公您学的吗?”
“那还真是彼此彼此了。”
看似事情至此已是告一段落,但行刺羡宗的人真的是陈太师吗?
深夜,林溪辞俯卧在榻上,两手绞着身下的被单,疼的额上冷汗直冒,周身汗湿一片。
他身后的年轻人小心为他剥离着贴合在伤处的绷带,他喉间每溢出一丝呻-吟,都会让那人紧张许久,迟迟不敢再下手。
似是被他的温吞与持续不止的疼痛激怒,林溪辞咬牙弓起身子,闭目强忍剧痛,抓住那垂下半边的绷带,狠了狠心,猛一使力,将其扯了下来。
撕裂的痛楚丝毫不亚于当日受刑时,林溪辞疼得呜咽一声,握住那人的手,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疼……思归,好疼啊……”
昏黄的烛火被晚风拔高了些,映明了年轻人的面庞……竟是当日在演武场上行刺羡宗,差一点就功成名就的那位武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