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微微探头向下瞥去一眼。
白白的雾气,雨声渐大,寒意直冲心底。
他回过身,地上扔着两把刀,他捡起来看了,片刻后,这位万军从中也未发怵的怔北将军颤着声音说:“沿着山路,找墨染。”
雨水倾泻而下,朦胧了前路。
楚云鹤却是一眼看到了躺在山脚下的人。
胸腔处莫名的疼痛达到了顶峰,很奇怪的,他此刻心底深处,有个声音说,那是墨染。
是你寻了十七年之久的弟弟。
他动了动腿,忽觉腿有些发软,他动作迟缓地仰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山峰……
楚云鹤此时是矛盾的。
他已经寻了这样久,真的到了现在,离自己弟弟几米远的地方,他却仿佛退缩了,万一寻错了人,该如何?
这一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因为可能性太大了,他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而那地上的人若真的是他的弟弟,他又该有多心疼,他的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多少年里,不知道的多少地方,受过多少伤。
他的心揪紧了,下意识的,他开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江昱锦却是直接冲到了人的跟前,作为神医的弟子,他不会放任着这样重伤的人躺在眼前,却无动于衷。
血腥味扑面而来,再大的雨也掩不住这人浑身的鲜血。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翻了过来。
楚云鹤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他走近了,一眼便看到了那张轮廓分明至极的脸。
与牧野酒楼的遥遥一瞥并无区别。
只是现在这张脸,苍白至极,却也沾着艳丽的红,妖冶至极。
楚云鹤蹲下来,破烂的黑衣,无法遮掩的身体到处都是伤痕,他下意识的伸手,指尖轻颤,直到那个小小的月牙出现。
楚云鹤有一瞬的眩晕。
一直悬在空中的心,这一刻落在了实处。
江昱锦从未见过这样的楚云鹤,但他现在顾不得多想,他把手搭在墨染的手腕处,片刻后,他看着楚云鹤,欣喜的说:“还活着。”
直至听见这一句还活着,楚云鹤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活着,有江昱锦在,就不愁救不回来人。
他低头,一手揽着墨染的脖颈,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没什么重量的身体压在楚云鹤的手臂上,浓重的血腥味直冲向楚云鹤的脑海,他的手上一片滑腻,是鲜血。
楚云鹤的心间,弥漫着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淡淡的心疼,他从前的二十几年人生里,大约是没有为什么人心疼过的。
他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PS:发糖型选手,不会发刀的,大家放心大胆的看吧,依旧是甜甜的吖~
第84章 兵败
雨势渐歇, 天气放了晴,从远方天际,到群山之间, 彩虹半隐半现。
平坦的官道上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孙柏之神色一动, 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 探着头,期冀之色尽显。
沈一南亦是如此, 没了先前的心不在焉, 冷清的脸上,难得一见的亮色,衬得人越发好看。
“终于来了……”孙柏之回过头,对沈一南说,他终于松下一口气, 脸上的笑意渐渐绽开。
沈一南笑了笑,说:“是啊。”
终于来了。
步伐声越来越清晰,孙柏之激动不已地看着官道,直到为首那人走地近了,再往后,是越来越多的玄甲营士兵。
孙柏之嘴边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满脸错愕,不可置信, 那人怎么是林晟呢?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林晟的那张脸在他的瞳孔中越发清晰。
他的身子卸了力, 不由后退几步,心中惊悸不已,他来不及想为什么本该是他们的人出现在金陵城外, 现下却是林晟带着玄甲营的人来了此,他满心慌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孙氏,完了。
沈一南闪身避开孙柏之,他遥遥看着林晟,浅浅笑了笑。
林晟弯唇,冲散了几分愁意。
他抬手,身后的玄甲营冲了上来,孙柏之脚下一个趔趄,他摔倒在地,玄甲营瞬间将他和沈一南围在了一起。
孙柏之冷哼一声,他撇过头去,并不看林晟。
林晟并不在意,落水狗罢了,没什么好置气的,他冷着声音说:“带走。”
玄甲营的人动作很快,将孙柏之五花大绑,带走了。
走了两步,孙柏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费力地扭着身子,回过头去,沈一南和林晟并排走在一起。
他目眦欲裂,下一刻被身旁的士兵把身体掰了回来。
“沈一南€€€€”
“你个叛徒€€€€”
沈一南皱了皱眉,他好似疑惑,“没有忠心,何来叛徒之说?”
孙柏之顿时气血翻涌,他明显被气的不轻,“你不安好心,不得好死€€€€”
沈一南毫不理会他无意义的咒骂,只淡淡说:“嘴堵上吧,丞相也太吵了。”
士兵看了一眼林晟,林晟默然着,士兵了然,他随手将身上带着的帕子塞进了丞相嘴里,丞相呜呜着,费力挣着胳膊,绳子紧紧缠在他身上,他无法睁开,反而是把自己搞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沈一南看够了好戏,才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人,他不由轻声问旁边的人,“墨染人呢?”
林晟目光陡然一沉,在沈一南疑惑的目光中,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
雨声渐小,墨云散去,太阳的光芒重新撒在了这片土地上,透过窗户,殿内亮堂了起来。
皇帝却仿佛如坠冰窖,浑身冰凉,阳光丝毫照不到他的身上。他的面前,他最看好的儿子,冷声质问着他,是不是早就看孙氏不顺眼了,才那样任凭一个小小的宫女,来诬陷他的母后,现在废了后,以后就要废了丞相啊?
在太子冷然的视线中,他无以言对,最后点了点头。
是啊,他确实无法再容忍孙氏,才会借这样的机会,来铲除孙家,可那是为了……
亲耳听到皇帝这样说,萧北宁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果然,沈一南说得是对的。
“父皇看好萧逸宸么?”他直起身,向后看了一眼,萧逸宸靠在椅子上,面色沉沉。他没有听太子说了什么,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的状态,眼睛虚虚的,什么也没有。
萧以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直觉萧逸宸的状态不太对,他平常不这样啊。
萧北宁转过身,没什么意义的笑了笑,“不想让儿臣继续在太子之位上了是么?”他俯下身,轻声说:“何必呢?绕这样一圈,直接告诉儿臣不就好了,你想要五弟登基,又何必拿孙氏开刀呢?”
皇帝此刻头晕目眩,他的胸膛起伏着,丝毫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是他一直看好的皇位继承人。
他在说些什么?他动了孙氏不假,废了丞相的诏书,按照原本的计划,明日,就会在朝堂之上,昭告天下,可那是为了让他萧北宁日后能坐稳萧家的江山。
皇帝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萧北宁突然勾唇笑了笑,“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拉长了语调,眼中隐隐有疯狂的态势。
“等一会儿,父皇您就是不想把皇位传给儿臣,都不行了。”
他说着,低低的笑声传进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尤遭雷劈,他伸手,颤抖地指着萧北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萧北宁浑不在意,他道:“知道啊,不仅知道,”他笑意渐盛,“我还做了呢。”
“放肆€€€€”
皇帝大呵一声,除了福公公抖了抖,其余人皆是没什么表情,好似往日里的龙威不再。
“来人€€€€”他唤道。
殿门外没有丝毫动静。
太子揉了揉耳朵,他懒洋洋地说:“父皇,别喊了,现在整个皇宫,都是我东宫的人呢。”
皇帝震怒无比的同时,一丝无力浮上心头,他再也维持不住面上故作的镇定,太子可能疯了,竟然是要造反,而他没有察觉,也就没有应对的准备。
偏偏此刻,魏诀被他派出去暗中调查究竟是谁要下毒害他,除却魏诀,禁军现下只有他自己手中的调令才能动,可他现下……
他的目光越过萧北宁,看向萧逸宸和萧以安,二者皆是不为所动,他心中骇然,不知何时,他的这些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都已经变了样。
他们为了权利,不惜要对他这个父皇下手。
他笑了笑,到现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福公公可用,但一个福公公,约等于没用。
他睨了一眼跪在旁边,低着头不言语的福公公,到底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萧北宁从怀里掏出白净的帕子,他伸手,要给皇帝擦一擦,他神情恭敬,和从前那样,并无差别。
皇帝偏头躲过去,他狠声道:“逆子€€€€”
萧北宁的手顿了顿,眼睛微微下弯,“儿臣也不想啊,可谁让……”他突然加重了声音,眉眼都染上了戾气,“谁让你逼儿臣至此呢?”
他伸手捏着皇帝的下巴,强制性的让皇帝望向自己,白净的帕子覆在了皇帝的嘴角,他用力,擦了擦。
皇帝瞪着眼睛,恨不能把这萧北宁这个以下犯上的儿子给戳出一个窟窿来。
萧北宁漠然置之,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有回头路可言,一些从前放在心中去尊敬的东西,现在也没了必要。
他拿开帕子,皇帝的嘴角混着干涸的血迹,和他用力擦出来的红印,看着有些有失威严。
萧以安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在萧逸宸告诉他,太子要造反之后,他便对今天的场景有了预感,可当真正的看到皇帝被这般对待,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些不自在。
说到底,他没有太子那样受宠,也没有萧逸宸那样不受宠,所以到了最后,心里最过意不去的,反而成了他这个什么都没做过的人。
皇帝厌恶地用手背擦试着嘴角,萧北宁在一旁不咸不淡的看着,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就没有必要再去上演父慈子孝了,他现在只想着丞相和沈一南能尽快带着人来,而后在禁军和玄甲营都无法的情况下,逼迫父皇,让位给他。
他的心里飘过各种想法,越想便越兴奋,隐隐有放肆之下的害怕和激动,更多的,还是愿望即将达成的兴奋。
他即将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而后俯瞰整个天下,他忽然想到了沈一南那天所说,将来若是他萧逸宸登基,而他萧北宁是个什么下场,就不用多说了吧。
他笑了笑,现在,不久的将来,应该是他萧北宁荣登九五,君临天下,而他萧逸宸,不过是他登基路上的一€€白骨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心中畅快的笑了,而后,很快,他就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萧逸宸,看他跪倒在自己脚下,他却掌握着他的生死。
萧逸宸,萧逸宸……
他的面容在自己脑海中来回晃动,蓦地,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