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宁此刻的心情很奇怪,若是以往,他得知萧逸宸已经知道了那份藏宝图的存在,他怕是会生气,现下在这里,他却是平静的很。
他如今将死之人,要那什么藏宝图有何用呢?
“是,本太子派的。”他大大方方承认。
萧逸宸身体又往回靠了靠,他突然笑了笑,“那时我说,伤了他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萧北宁疑惑了,他并不知道萧逸宸口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只听见萧逸宸继续说:“紫谷他自己一人就去灭了,残月阁,也快了,有任鸣风出手,至于,太子殿下,你……”
他顿了顿,在萧北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一字一句说:“更快了。”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萧北宁,自顾自的道:“鹤顶红乃剧毒,太子千金之躯,可能受不了七窍流血而死吧?太疼了那样。白绫?”萧逸宸随即摇头,“对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来说,可能不太雅观。”
他最后看向那壶酒,“混有剧毒的酒,酒液滑进喉咙,顷刻间毙命。”他说得慢条斯理,浑然不觉这样究竟有多骇人,他抬头看着太子,“这样就算疼,太子也感受不到。”
萧北宁心里发毛,这样的萧逸宸,神情默然至极,他从未见过。
他输了,搭上这条命,他认了,可萧逸宸这样一说,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不,不要……我不要。”
慌乱之下,他忘了自称,说了我。
萧逸宸勾唇,黑眸却沉沉的,没有丝毫笑意。
“哪里由得了你呢?皇兄。”
他的这一声皇兄,让萧北宁打了个寒颤,他抬头,看着萧逸宸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想躲开,萧逸宸却是一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另一只手,拿着酒壶,不由分说的往他嘴里灌去。
萧北宁挣扎着,手胡乱的掰着萧逸宸捏着他下颚的手,然而那只手仿佛铁箍一般,弄得他生疼,越来越多的酒液进了他的喉咙,他被呛得满脸通红。
直到一壶酒见了底,萧逸宸拿过酒壶,向下倾倒,一滴酒液也倒不出来时,他才松开手。萧北宁猛地推开他,跪倒在一边,用手抠挖着自己的喉咙,企图让方才那些进入他喉咙的酒液吐出来。
萧逸宸随手扔了酒壶,他站直身体,随意拍了两下被萧北宁弄得褶皱的衣裳,冷眼看着萧北宁无意义的动作。
萧北宁被呛出来的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口水,酒液,不断的往下滴着,直至他的身体抽搐着,他捂着喉咙,瘫倒在地上,再也没了生息。
萧北宁的眼睛睁地很大,眼球向外凸着,看着煞是渗人,萧逸宸看了许久,而后走了出去。
路九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出了刑部,重新站在阳光之下的时候,萧逸宸笑了笑。
他这一生,只唤过萧北宁两次皇兄,一次,在他四岁那年,皇帝生辰,请了许多大臣前来,他因着不受宠的关系,可能皇帝也忘记了他,并没有人前来通知他和母妃去参加宴会。
他偷偷摸摸的跑出去玩,却在御花园中,看到了太子。太子和一群大臣家的孩子玩的正起兴,没有注意到他。
这是萧逸宸第一次,和太子离得这么近
他从前远远的见过两次太子,他华贵至极,小小年纪,身上的气势却很足。
萧逸宸捏着衣角,给自己打了许久的气,才怯生生的喊了一声皇兄。
没有想象中的,来自皇兄的温和笑意,在萧逸宸错愕的神情中,他说:“谁是你皇兄?”他随后打量了两眼萧逸宸,嗤笑着冲身后的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们挥手。
“给本太子教教他,见了太子该是何种礼仪。”
那群孩子们迟疑了一瞬,在萧北宁不悦的神色中,他们蜂拥而上,萧逸宸跌坐在地,他反应不过来似的,任由拳脚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后来,有人扒开人群,站在他的面前,挡住了那群孩子不知轻重的拳脚,他挑着眉,环视着四周,眉宇间透露着孩子气般的凶。
“算什么本事,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
他回过头,把萧逸宸拉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而后对着周围的人说:“有什么事冲我来。”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谁,他们或多或少都挨过混世魔王一样,兵部尚书的儿子,林晟的拳头。
萧北宁在后面气的咬牙切齿,“林晟,你好大的胆子。”
林晟毫不在意,他咧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身上的那股子痞气,自那时就初露端倪。
而第二次唤萧北宁为皇兄,则是今天,萧逸宸嗤笑一声。
在他送他的皇兄,上黄泉路时。
作者有话要说:三章呦~
第86章 长风吟
京城中近来流传着两件事, 一件是太子谋反,另一件则是残月阁彻底消失在了江湖中。
新任武林盟主上任的短短几个月内,只做了两件事, 一个是号召各大门派,对平遥进行援助, 另一个则是联合白教, 青云派,等武林正派, 以插手朝廷, 霍乱武林为由,声讨了残月阁。
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残月阁不复存在,成了普通人的茶余饭资。
任鸣风坐在茗杨居的一处,听着周围的人随意谈论着,他不由摇头一笑, 跟坐在他对面的少女说:“你慢点吃。”
易玲珑拿着鸡腿的手顿了顿,胡乱应了一声。
……
萧逸宸躺在软椅上看书,神情恹恹的,他的腹部上搭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许久,他放下书,坐了起来, 自然而然的唤道:“墨……”
名字刚出口一半,他愣住了, 而后意识到,墨染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林晟和路九带着人, 金陵城外的那几座山,都快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墨染的身影。
萧逸宸揉了揉眉心, 他叹出一口气,前两日宫中混乱,他忙着稳定局势,魏诀收了皇帝的信,快马加鞭的往金陵赶回来,在半途中,他让林海把人截了下来。
林海识时务,自然知道现在谁才是整个金陵说了算的那个。
萧逸宸连着忙了几日,白天还好,大堆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无暇悲春伤秋,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思念,尽数返还。
他也曾在心底问过自己,后悔吗?墨染临走那日那样不安,但他还是选择了让他带着玄甲营的人去。
这样多年过去了,他做下了数不清的决定。
七岁那年,自己都看不清出路在哪里,他却决定了花光自己身上所有的银两,来买下墨染,甚至,还是不够的,另一半银两是林晟出的。十二岁那年,送墨染去了宫中训练影卫的地方,说来也奇怪,他那时,总是莫名的相信,墨染可以活着回来,而墨染,也没有令他失望。十六岁那年,他发觉不能在宫中待下去了,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决定去边疆,这一去,就是四年。
他从未后悔他所做下的任何决定,只是,这一次,他难得怀疑了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他尚在想着,林晟却是过来了,他带来了和前两日并无区别的消息,依旧是没有寻到墨染。
萧逸宸沉默着,林晟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样子,看着是想和他好好谈谈。
萧逸宸先他一步,“我没事,不用说些什么来安慰我。”
林晟无语,这满脸的愁,跟他说没事,当他林晟是瞎的不成?
“你别总是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我知道你难受,”林晟看着萧逸宸,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无比认真的说:“你现在哪怕是痛痛快快的哭一场,都要比现在这幅……”林晟语气一顿,他像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萧逸宸此刻的样子好。
片刻后,他说:“……丢了魂的样子来得好。”
萧逸宸摇头笑了笑,他从椅子上起身,林晟的视线跟随着他,不知道他是想要作甚。
萧逸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而后弯下腰来,两人离得极近,林晟莫名的有些怂,他喉结滑动,咽了下口水。
“我真的没事,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萧逸宸按着林晟的肩膀,“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林晟头皮发麻,他企图在萧逸宸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奈何人瞳孔一片漆黑,他那个眼力劲,还真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最后只好举起双手,投降状。
“好了好了,你没要死要活的,好的很,”林晟无奈道:“行了吧?”
萧逸宸站起身,本来还要和他继续掰扯掰扯,然而王管家进来说,陛下要王爷现在进宫去。
萧逸宸神色一凛,林晟豁然起身,两人对视一眼,萧逸宸转身要走时,林晟突然伸手,拉住萧逸宸的手腕。
萧逸宸回过头。
“我陪你去。”
萧逸宸好笑的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林晟,知道他担心自己,他伸手拍了拍林晟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林晟不放心,但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萧逸宸,只能叮嘱他,“万事小心。”
虽然现下整个皇宫都是他玄甲营的人,但他还是怕皇帝单独叫萧逸宸去,不怀什么好意。
萧逸宸点头,“我会的。”他把手从林晟手掌里抽了出来,走了两步,林晟最后还是在他身后说:“我去宫门外等你。”
萧逸宸笑了笑,他挥了挥手。
西华殿仍燃着那冷凝的香,萧逸宸进去时,皇帝在书桌前坐着,他今日难得有了精神,前几日大都在床上躺着,今日精神好些了,便差人叫了萧逸宸前来。
萧逸宸未行礼,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皇帝此刻也不计较礼数不礼数了,他咳了一声,福公公赶紧拍了拍他的后背,一杯热茶送到了皇帝手边。
皇帝却并未喝,福公公退去了一旁。
萧逸宸抬眸,因为青纱和前几日太子谋反的事情,皇帝苍老了许多,他凝神看了看,皇帝鬓间的白发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皇帝并不言语,等萧逸宸的目光收了回去,他才缓缓开口,“朕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说,把玄甲营的那些人都撤回去吧。”
魏诀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想来也已经落在了萧逸宸手里,宫中到处都是玄甲营的人,他如今几乎是半等于被囚禁在了这宫中。由太子起的头,真正做到了的,却是萧逸宸。
萧逸宸往后靠了靠,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闻言笑了笑,他轻声说:“这是在为陛下的安全考虑,”他微微侧了侧头,“万一再有什么人意图不轨,可没人来救驾了啊。”
皇帝脸色铁青,纵然早就想到了萧逸宸会这样说,亲耳听到时,还是被气得不轻。
他偏过头去,兀自喘息着,他如今的身体,经不住他这般大动肝火,他看了一眼福公公,示意他把桌上的东西拿过去。
福公公颔首,明晃晃的卷轴晃人眼,萧逸宸挑眉,他并未接过,而是看着皇帝,说:“这是何意?”
皇帝冷声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逸宸看了皇帝半晌,突然勾唇,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要是不愿呢?”
“你€€€€”皇帝一拍桌子,他到底被气得动了肝火,但总归气势比不得从前。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偏生他也没有办法。
说来也嘲讽,他追逐了一辈子的权利,到头来,也栽在了权利身上,他的儿子,为了权利,不惜起兵造反,逼他退位。明明可以再等等,这天下就是他的,可他非要选择最不好走的那条路……
接连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打击,皇帝是越发的力不从心,继而萌生了退位的想法,太子已经没了,老四无心于帝位,老九还小,兜兜转转一圈,他要把帝位交给那个他从前最不喜欢,也最看不上的老五。
现下他想给,人家还隐隐有不想要的意思。
可现在帝位还就非他不可了,为了他萧家的江山着想,也只有萧逸宸的能力足够坐在这个位子上,否则,但凡有第二个选择,他都不会把这帝位交给萧逸宸。
萧逸宸看够了皇帝精彩纷呈的脸色,不甘又无奈,他才懒洋洋的笑了声,伸手拿过了福公公手里的圣旨。
那么轻的一个东西,拿在手里没一点重量,却引得许多人为他争的头破血流。
皇帝见他拿了诏书,也不想再看见他,挥手让他赶紧滚,眼不看为净,他还想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