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很诚恳地说:“孔宣道友,咱们这不是说相声,我也不是捧哏,您想骗我的时候麻烦真诚一点。”
用点心好吗?多假呀!
帝江头也不回地去了,心里还蛮生气,山海茶社这么试探他,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贬低他的智商。
孔宣三番四次被怀疑,真是连气都没力气生了。瞪着帝江毫不迟疑的背影,孔宣狠狠一跺脚:不信我便罢!难道我就没有法子了吗?今日我便自立门户!
揣着一肚子气,孔宣顺着之前自己巡演的路线走,还知道得走些隐秘人少的小道,免得自己方才那一番大咧咧地乱跑叫山海茶社听去了消息,来人后一下把他找到。
行至谯明山,路过谯水,孔宣突闻有人呼救、哭泣。
“呔!谁人放肆!”孔宣特别本能地就摁下云头,循声而去了,完全忘记自己才痛下决定要叛逆、要不学好。
飞至谯水与谯明山的交界处,只见一群穿着朴素的巫族被推搡在地,一只€€雀大张其翅,白色的头颅低
垂,掠过这些巫族时便狠狠啄下,鼠一样细短的足末生着虎爪,毫不留情地将这些道行低微的巫族抓挠得遍体鳞伤,再一细看之下,这些巫族中竟还混着一些妖族,其中更有些孩童,兼具巫族、妖族的特质。
洪荒广大,并非所有的巫族和妖族都野心勃勃,大部分都是更愿意老老实实过日子的。这倒无所谓,巫族、妖族也愿意庇护各自的同胞,但一旦发现通婚的情况,那就万万不能容许了。这群人们就是害怕被族群发觉自己与敌族通婚,而从族群中逃出来,无处可去,只能到处流浪、躲藏的。
孔宣也不说什么学坏了,他到底是从小在谢圣身边长大,此时长啸一声,五色神光一闪,那€€雀便雀头落地,刷在地上,脚动弹了几下,不再动了。
受害者们爬起身一看,熟面孔:“原来是孔宣!”大家都是大喜,连忙围过来连声道谢,言语间难免问及山海茶社,“敢问您为何独身路过此处啊?”
好几个浑身是伤的小孩,身上还沾着刚刚滚爬的泥,看到漂亮哥哥又都有力气了,害羞地躲在父母身后瞅了孔宣片刻,忍不住喜欢地冲过来争抢着抱孔宣的腿。
孔宣抬手本想推开这群小豆丁的,可看看这群半巫半妖的孩子头顶耷拉下来的飞机耳,他心里一叹,自己这个作恶的想法怕是根本不可能实现了:“……我不打算再回山海茶社了。”孔宣揉了一下其中一只猫妖的脑袋,那从黑发中支棱出来的飞机耳就一下兴奋地又竖了起来,粉嫩荣白,还特别可爱的抖了抖。
大人们着急:“啊?您不回去了?难道您不说相声了吗?除了谢师以外,就是您和凤一的柳活儿使得最好。”
孔宣帮那小孩儿把耳朵上的灰撸掉:“那你们就跟着我呗。我保你们,天天给你们说相声听。”:,,.
47、第四十七章
谯明山地广人稀,因为这座山上寸草不生,满山都是石青、雄黄。
“我们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无人居住。打从茶社推出那个‘生态改造业务’以后,这里的人都投奔去了最近的一处改造地点,往后百年这儿就被遗弃了。”被孔宣救下的流浪族群的大家长告诉孔宣,“我们来的时候只想到了这个好处,没想到人少了,野兽也会因为没有天敌而变多。在遇到€€雀之前,我们就是被山上的孟槐袭击,才一路从山上逃窜下来的。”
谯明山最出名的两种肉兽,一是谢圣初到洪荒时烤的那种何罗鱼,另一种便是孟槐。孟槐通体暗红,形似豪猪,肉质劲道,比正经猪肉都更鲜美些。曾经谯明山上还有人时,这些孟槐还得四处躲藏,如今天敌离开,却是一繁衍就繁衍出了满山的猪,成天榴榴乱叫,晚上听起来像是有成千只轱辘在抽水一样,吵得没人想靠近这块地方。
“孟槐?”孔宣当然不会畏惧这种野兽,傲然一笑后带着这群新收的“喽€€”一块上山,不光活捉了不少孟槐,甚至还邪恶地占领了一处孟槐群筑的巢,是在一处山洞中,铺设着许多柔软干燥的稻草,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薅来的。
“也算是了了我一半的心愿吧。”肯定是坏不起来了的孔宣叹息着说。
和先前孔宣斩杀的€€雀一样,孟槐并没有灵识,只是破坏力比寻常野猪更大些,且极具兽性。孔宣支使侥幸没有受伤的喽€€们,在巢穴外一块将猪圈围造起来,将孟槐赶进去,这才将先前的€€雀提出来:“来啊!起灶生火!今日大王便叫你们饱饱口福。知道什么是掌心宝吗?”
大家都欢呼起来,无比兴奋。要知道及至今日,山海茶社的食谱都还牢牢地把控在祖龙手中,外界倒是想尝试也烧制出那般的美味,可又怎能抵得上谢圣的食谱那都是家传的。这么算起来,谢圣倒也能算两门抱了,抱的另一门是师娘的厨艺。
贪嘴的孩童们当即雀跃着出门去找树枝,大人们则想法子堆砌出一个石灶。半柱香后。
小猫妖呆呆看着孔宣,尾巴都垂下去了:“这是什么?”
孔宣:“掌心……焦?
”
孔宣到达山海茶社时,茶社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光。谢圣或是任何师兄弟都没必要亲自下厨,孔宣根本没机会目睹食物烧制出来的全过程,更别说上手做了。
“还好我做了烤鱼。”巫族的那位大家长安慰孔宣和孩子们,把他们大人下山打的何罗鱼分给大家。
孔宣倍受打击,接过烤鱼之后都没闻一下味道,张嘴便啃:“€€€€呕!”
天哪,怎么会这么难吃?孔宣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只见部落里的妖族或是混血孩子都吃得格外欢快,只有巫族和孔宣一样,本身就不是茹毛饮血的种族,面对烤鱼满脸勉强,全为充饥。
孔宣一下在稻草堆上瘫坐下了,很痛苦地想:难道,以后他就要开始辟谷了吗?不要啊,他想念山海茶社的美食!
…………
孔宣在谯明山哀怨的时候,山海茶社也乱成一团。
“我,我已经问了巡演的团队,他们说孔师叔一早就回来了!”玉兔一边哭,一边懊悔,“一定是我的错,早知道我就不垂涎五师叔的美色了,难道还能比得上孔师叔吗?是我浅薄了!”
大家赶紧手忙脚乱摁住勃然大怒的四不像,谢圣也擦着汗说:“你可长点心吧€€€€问过元凤他们了吗?”
罗€€和元凤匆匆赶到,他们早就听玉兔说过了,方才四处打听了一番:“三清说,他们邀请过孔宣欣赏天池融雪,后来就见孔宣离山而去,再没回来。”
毕竟一个生一个养,罗€€和元凤都很担心:如今世道可不太平,巫妖二族暗潮涌动,万一孔宣出个什么事怎么办?孔宣甚至连个传音铃都没带。
“别慌!”谢圣赶紧主动地担起自己身为主心骨的责任,把手一抬,“咱们有圣人老爷坐镇呢!不就是孩子离家出走的事情……老爷您能给算算吗?”
鸿钧垂眸略一推演,陷入沉默:“……”
孔宣在谯明山做山大王,并且因为口味挑剔而痛苦地开始辟谷,这话说出来未免太掉档次。包袱比元凤还重的鸿钧评估了一下后,淡淡道:“无恙,随他去。”
孔宣命不该绝,往后不知多少会元时,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鸿钧觉得就让这位在谯明山继续做山大王挺好的,辟谷
本来就是修道人该做的事,也就是谢圣折腾出的这些吃东西的花样,令山海茶社在四海八荒养出了一群又一群老饕。
这话说完,鸿钧转身就走了,留下罗€€和元凤二人气闷:
“早知当初便不教这小崽子卜算之术,如今学会反倒用来欺瞒我们!”
“还不都是你教的?好炫耀你身为师父见多识广!”
罗€€怒目圆瞪,心说我身为师父,想把浑身的本事都教给孔宣,反倒是教错了?转过头,罗€€便冲着谢圣道:“你也看看他什么德行!比我还冷漠,什么就随他去了!”
谢圣很淡定地摆摆手:“怕什么,我还有法子呢。”
最近三清来茶社来的殷勤,鸿钧对这三个内门弟子总算态度有所好转,乐意为三清答疑解惑。只是这么一来,往往便顾不上谢圣这边,道祖思来想去,还是将自己的自我放出来,帮谢圣听段子、攒弄活的事儿便都交给了自我。
谢圣一溜烟回屋去,就看到自我拿着写了梁子的竹简正默默阅读,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头却直点,俨然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莫看了!本尊可曾与您传信了?孔宣离家出走了!您能不能帮忙算算,孔宣身在何处?”
自我都不必算的,略一沉吟,便从本尊那儿抄来了答案:“谯明山上做大王,口味挑剔定辟谷。”
“……您这不合辙儿啊,乱编的。”谢圣汗了一下,挠挠头,“就这么简单?那为什么我问老爷他却不答!说些遮遮掩掩的话。”
谢圣这次给自我看的梁子说的正是打油诗,自我说话都被带拐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谢圣无语,但细细一琢磨,觉得自我这话又颇有深意。这说的即是鸿钧本尊,又是愤然离家出走的孔宣。不过对于孔宣来说,出走的原因除了脸面尊严,可能更是觉得自己的地位遭到了威胁。
谢圣将这事同罗€€、元凤说了一遍:“……怎么说呢,孔宣这个心态,我可以理解,但不认同。当然了,你说不能跟孔宣说不认同啊,他现在还在脾气上呢。就你们俩这性格,还是别去了,我怕你们回头吵起来不可开交。我去吧,你们等我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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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鸿钧又被三清拖住,谢圣这
次打的是自我滴滴。二人降落在谯明山,靠近孔宣的新洞府,就见在开阔地上,孔宣被一群小观众们包围着说相声:“……上一回说到,凤君靠离间计戏耍了二魔君,二魔君死得冤枉,死得凄惨,一身修为付诸东流不说,连魂魄中的大道也被凤君收去,还被人传言是他二人互相采阴补阳而死。这事传到另一位与二魔君关系极近的魔神耳中……”
说到一半,孔宣肚子:“咕噜噜。”
孔宣:“……”
唉,真的好饿。孔宣现在看着兔子精的耳朵都能想到麻辣兔头€€€€打从玉兔、定光进师门后,茶社就不再用兔子做食材了。
谢圣远远看孔宣呆呆的样子,真是又心疼又好笑,打从孔宣会说囫囵话以后,可就再也没表现出当年被他用“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欺负时的呆萌了:“咳。”谢圣轻咳了一声,“这么多的孟槐啊,这都没吃饱吗?”
孔宣乍一听闻熟悉的声音,惊得整个人都是一跳,再一听谢圣的问话,差点没呕出来。
别说了,他已经对孟槐有心理阴影了,听不得这俩字。
“吃烤鱼吗?山下有不少何罗鱼。”谢圣若无其事地走来,绝口不提离家出走,信手拨了拨一只趴到猪圈上,试图越狱的孟槐,“抓去啊,还想让我亲自给你捉鱼吗?”
孔宣如梦初醒一般,神色介于不敢置信和心虚忐忑之间,飞快地看了好几眼谢圣和自我的表情,没发觉什么发怒的迹象,才化为原形,逃也似地往山下飞去。被留下的孩子们则呆住了,他们没有一个不认识谢圣的,好多都尖叫一声,转回身往洞府去喊大人了,也有呆呆站在原地的,看着谢圣好像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正看一个新版本水镜……
看到孔宣的表现,谢圣已经对接下来的计划有想法了。他伸手从猪圈中挑了只膘肥体壮的孟槐来,丢给自我焯水褪毛。
别说鸿钧本尊包袱重,自我跟着谢圣却是一点架子没有。三千大道包涵万法万物,在自我眼中,下厨与修炼没多大区别,不分高下。孟槐的皮毛如同红毛丹的壳一般,自我并指为刀,将厚而硬实的皮毛拨开,露出内里细腻劲道,肥瘦相间且纹理分明的肉来。
去血水
,腌制去腥。蹄脚做炖猪蹄,腿肉做红烧,骨头熬煮成浓浓的骨汤。大人们被孩子们叫出来时,闻到的就是食材初步散发的香味,他们自个儿做的那些与这个完全是天差地别。
“谢师!”部落的大家长€€€€也是孔宣新任命的小头领惊喜地几乎站不住脚,“您€€€€您是……来寻大王的吗?”
说着这话,小头领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惊喜,变成了不安。
原本还面带喜色的人们互相对视一眼,都沉默起来,无声地聚在一起。伴侣们互相依偎,将孩子揽入怀中。
孔宣来时向他们保证,定会护他们周全。那时候他们就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大王突然腻烦了如今的日子,还是决定回山海茶社享清福怎么办?他们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哦,来看看。”谢圣手上的活不停,却巧妙地换了种回答的角度,没把事情说死,恰好这时孔宣捕鱼回来,化作道体降落在地,提着何罗鱼沉默地走来,“给我们爷儿俩一个说话的空间吧,好吗?”
小头领愣了一下,勉强点头,带着族人们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洞府中。
孔宣把何罗鱼递给谢圣,也不知道该怎么打下手,讷讷地站在一边,毫无往日在其他人面前的骄横。
虽说孔宣小时候,时常因为谢圣而备受打击,但事实上他过的并非是苦日子。元凤和罗€€都极尽所能地宠溺呵护他,可以说孔宣在山海茶社中,还是很能称得上骄横跋扈的。他也就在谢圣面前是这么个没底气的样,这要是换个人来,恐怕就不是这个态度,要么理直气壮地吵回去,要么骄横地甩手走人。
这也和谢圣对待徒弟的态度有很大关系,这些年他也是尽己所能做到不偏不倚,该夸的夸,该骂的骂。所以弟子们对他都是又敬又爱,尤其是孔宣。
“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家出走。我也不想追究这个,你已经几千来岁了,也不是孩子,其实正常人家,早该让你出来自立门户,也就我们师门上下都是窝里宅,都爱把自家人聚一块儿。”谢圣一边转动烤鱼,一边对孔宣说,“我只想问,你出来以后,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元凤和罗€€还在茶社等你,你还回去吗?”
谢圣的
态度非常温和,和孔宣探讨未来。
孔宣本是做好了被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谢圣的态度却这么软,弄得他憋得一腔硬气都一下泄了,眼角还有点发烫:“我,我不能走。从前我跟随您和茶社的脚步,你们说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都没有一次好好地体会过洪荒。也就是这次离家出走,我才知道,其实洪荒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还是有很多人在受难。就像这些人……我不回茶社,茶社不会因为少我一个而停摆,可是他们€€€€他们如果没有我的庇佑,谁知道能活多久?”
谢圣其实在看到那些混血的孩子以后,就明白过来孔宣为何会留在此地了,此时点点头:“€€€€你这是准备下乡扶贫哪。”
正满心波澜的孔宣:“€€€€啥?”
“我说是好事啊。”谢圣并不想把氛围搞得多沉重,也没必要,“你如果下定决心,有这个大毅力,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机缘。元凤和罗€€那边我可以替你说去,你先把大家叫来吧,趁这会你那些个师兄弟不在,给大家加加餐。”
孔宣没想到这让他心中惴惴、辗转反侧很多天的话题,就这么短短几句结束了,站在原地傻了一会,才有点迟钝地转身去叫人。喊的时候还在茫然的琢磨:这事儿就算完了?就定下了?谢师也没有骂我?
孔宣停下脚步,迎风泪流:难道就因为我平平无奇,所以连谢师处理这种大矛盾的态度也平平无奇吗?难道我就不值得一场类似于割袍断义,然后在大灾难前并肩作战,最后相视一笑冰释前嫌这样跌宕起伏的剧情吗?
我在谢师的梁子里大概只是个单笑话,都抵不上长篇章回单口的一小章……
孔宣心碎的同时,部落的人们却都已经出来了,在谢圣的热情招呼下,各自拿了承装食物的容器。自我也从袖中摸出一只玉碗,不知何时面无表情地排在了长队的后面。谢圣盛到他时还楞了一下:“我每次做饭,老祖甚少乐意吃的。”
自我:“人活一张脸€€€€”
谢圣接道:“树活一张皮,明白了。”
所以圣人老爷不吃他做的东西,不是因为不想吃,而是为了维持人设啊。
可以的,不愧是为了一句“听你的道不快
乐”,能特地派遣自我下来报复的道祖。
盛到自我,已经是最后一个了,所以谢圣才能悠闲地和自我搭话。而在他们的身边,部落的人们已经深深埋下头去,吃得稀里哗啦,满嘴油光。好些妖族都差点现出原形来,尤其是幼崽们,头都恨不得埋进肉里去。
孔宣常常看着发馋的那只小兔子精,吃得已经魂不思蜀,头上的兔耳朵直抖,小短腿也享受得直蹬。
这孟槐,这何罗,本应该是这么好吃的味道吗?小兔子精吃得白糯糯的腮帮子上都是肉汁,头一次体验到了成精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