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回头,给他递了个眼刀。
齐江春干笑一下,不予理会。
吏部那两个郎中不愿意了:“微臣提议,应严查当日轿中是谁!还我们尚书大人一个公道。”
“臣附议!”
明明是礼部先挑起话头,礼部尚书却始终不说话。
又过了一阵,开始有人提议,去戏楼查证当日是哪个官员,附议之声逐渐多了。
倏忽间,圣上开口:“好了。此事再议。诸位也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齐江春偷往上瞧了一眼,只觉得万岁爷的神色略有不对,似乎不太希望此事闹大。
难不成……
轿中之人……
齐江春自忖,他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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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侍郎乘轿回宅,下青幔轿,入门,换下官服。
便步履匆匆地从后角门而出,乘一顶不起眼的小轿,一路往永国公府后门而去。
顾琅在房中正呷茶,看到沈成€€进来,搁下茶盏嘲讽:
“你应该跟齐江春商量,让他们工部上奏,在泽京修出一条沟渠。联通扶风街与天恩街。”
沈成€€疑惑:“扶风街是我宅邸所在,那处排水十分通畅,不必再修了。多此一举。”
顾琅解释:“但天恩街是我国公府所在。”
沈成€€斜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琅正色道:“如此一来,你便可以同那些彩鲤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沟渠浮水而来。马上入夏了,岂不畅快?”
沈成€€:“……”
“今天朝会上什么意思?你不知道那一天,永国公的轿子里坐的是万岁爷?”顾琅打量着他。
“万岁爷也是人啊,他听听荤曲儿罢了,你看你们有多骇人。”
沈成€€无奈道:“齐阁老已经猜到了,决定要礼部弹劾你,就是专门说给万岁爷听的。”
顾琅冷笑:“齐阁老厉害。这是儿子多所以才无所畏惧?大儿子已经变成七品小官了,这是二儿子也不要了?给齐江春知道,多害怕啊。”
沈成€€嘀咕:“左右要弹劾你,谁骂都是骂,不如我先骂为敬。你听起来反而悦耳些。”
“是吗?”顾琅不满:“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不提前说,你的反应才真实些。”
顾琅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每次上朝,都极有可能被你弹劾?”
沈成€€忍笑:“这恐怕由不得我。”
“你不是说‘为我幕僚’吗?你就是如此‘为我幕僚’?”
“局势……局势有变,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沈成€€尚在诡辩。
“君子?”顾琅质疑着这两个字,“君子讲话头头是道,我等小人辩之不过,只能床榻上清算了。”
沈成€€强装镇定:“青天白日,你这话让我很窘迫。”
“是吗,”顾琅痞笑一声,起身关门:“我就想让你这种君子很窘迫。”
“怎么办?”顾琅语气很苦恼,手下的动作却很流畅。
“尚书大人,我俸禄微薄,没有几件衣裳。你不要乱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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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俊呈端着茶回来。
刚才老爷让他来奉茶,说沈老爷要回来了。
但是他此刻在门前往里瞧了一眼。毫无疑问,这茶也不必奉了。
第53章 刁民冯美玉见圣
朱从佑近日里十分苦闷。
许多话他无人可说,好不容易戏坊出了新曲子,他也就去了几次,还没把曲子听囫囵,就已经被说得不成体统。
朱从佑也就纳闷儿了,为什么人们总要称他万岁爷。
这种无欲无求的无聊日子能活一万年?怕是真的能修道成仙了。
朝上又是种种琐事,争论不休到最后也没结果。他不禁怀疑自己篡位的初衷。
为了黎民百姓。
朱从佑自嘲地笑了。现在外面的小老百姓,反倒真是快活似神仙。
身为一国之君,他应该为此愉悦的。
倒是那些玩风弄月、不思进取的世家子弟,那种纨绔生活,如今他真是羡慕煞了。还记得当年让顾琅接近陈秀,顾琅也自嘲地说过,这真乃“美差”。
想到顾琅他更是心中百般复杂,十几年的过命交情,如今金銮殿上,龙椅前那几阶耀目的台阶,彻底将他们一君一臣隔开了。
“方铨。”
小宦官闻声过来:“万岁爷,方铨在呢。”
他也不知道叫方铨做什么,也许只是想找人说说话。话到嘴边,又觉得矫情。
一时望着远处呆滞。
方铨之所以被他看重,正是因为方铨极有眼色,比如此刻。
方铨轻声道:“万岁爷,舶来贡品前日到了,不如万岁爷去内官监看看?有许多稀罕物。”
朱从佑并无太多反应,直是未饮而醉。
良久,低声道:“走吧,与朕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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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亲自来了内官监,十二监二十四衙一下沸腾起来,内官监掌印更是受宠若惊,带一队人出来就跪好。
朱从佑不好板着脸,毕竟他也想维持自己的仁君形象。随意问了两句,就去库房了。
他并不关心其他东西,只关心一样:
“古里此番呈上来的珍珠在何处?”
小宦官一个拿簿录圈点对照,一个开始翻找。最后捧出一斛珍珠,又有一个小宦官捧了一个小木匣。
那小木匣中的珍珠最为罕见,顾琅从前对这些很是有兴趣,所以当时他才会留下了赏给顾琅。
思及此处,朱从佑又烦躁起来。多次拿起又多次放下那个小匣。旁边的小宦官并不敢多问,只是不解地默默看着。
朱从佑最后还是将它拿起。
只是,他不会再赏给顾琅了。
方铨在一旁看着万岁爷的神色,觉察出了万岁爷很是神伤。
虽然他并不懂这个珠子到底有什么玄机。
方铨躬身道“万岁爷,这次有枚西洋眼镜,能叫视力不健之人,得以看清。”
“替朕取来吧。”
继而有一名小宦官捧着个绢布过来,里面包着一枚透亮的滑镜。朱从佑无心于此,只看了一眼,便淡声道:“带上。”
朱从佑回了寝宫,屏退众人,将小匣子拿在手中把玩许久,终于还是打开了。
这一眼他便僵住了。这珠子……碎了。
朱从佑嘴唇抖了几下,再说不出话来,他顿时陷入一种巨大的痛苦中,心头情绪一刹间齐齐上涌。他下一刻近乎落下泪来。他面目狰狞的强忍下这些情绪,不甘心地想,他为什么要为这些事烦恼?
这珠子碎了。零星的破散着。
他真的感到,心中如有钝刀割过,这珠子当真像极了他与顾琅的结局。
也只犹豫了一瞬,下一刻他心中便腾起怒火,将匣子重重砸在地上。闷响之后那盒子也裂开。
这怒火仿佛要把他自己也燃烧了。
他吼道;“方铨€€€€!”
方铨不知万岁爷为何龙颜大怒,只脚步惶惶的进来:“万岁爷……”
他红着眼眶,低吼道:“押送此物者是何人?”
方铨一时无法回答,只能等待万岁爷的下一句吩咐。
“将他,”朱从佑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沉浸在一种极端的情绪里,“杖责四十!”
似乎不够解恨,他顿了顿,满目猩红,咬牙一字一字道:
“四十杖内,杖毙。”
方铨当即跪下了,一句三思还没说出口,朱从佑却已自行平静下来。
“先带过来,朕要瞧清这大胆刁民!瞧完再打。”
方铨跪伏着退下了。
朱从佑毕竟不想做个昏君,仅一转念间便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接着,他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魂魄,失落地跌坐在大椅上。
他抬手掩面,眼眶红了,却是无泪。
不知此般失魂落魄的坐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方铨的声音:
“万岁爷,押送古里珍珠的金陵商人,冯美玉,已到殿外了。”
“叫这刁民滚进来。”
押送舶来贡品的商人久待海上,他想,约略将会有一个颤颤巍巍的黝黑商人,匍匐在他脚下求他饶恕,于是心中更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