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伊:……?
这是到饭点了吗?我怎么好像闻到一股醋味?
屋内,白鲤用略湿的棉布轻轻擦拭着红雀左肋上的伤口旁边的血迹,水渍凉凉的感觉总让红雀觉得心口发痒。不一会便有些受不住,想要自己来,白鲤却不肯,最终红雀也只是庆幸他没有坚持跪在地上做这些事,不然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了。
“你真的不用做这些……”
红雀抬手收了白鲤的棉布,白鲤也没做抵抗,只是转身开始仔细地将药膏涂在药棉上,再将缠好的纱布覆在红雀的伤处。红雀明显感受到他的手在抖,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状况,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掌,他的手掌有些凉,略低于自己的体温,两只手覆在自己的伤处,压的伤口有些疼,不过红雀没有在意。
“这是怎么了?”
只见白鲤盯着自己手下已经开始晕开血迹的白布,深吸了一口气道:“主人……属下斗胆,您以后……能不能注意着些……”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尾音,竟能听出些哽咽的意味。
红雀一惊,就听白鲤继续说道:
“方才乐阁主说您之前从来不上药包扎……可是真的?”
那语气并不是责备或是质问,而是带了些浓浓的心疼,红雀这几年独自一人惯了,习惯了撑着坚强的外表拒绝他人的关心,此时被白鲤这么一说,早已被这份心疼砸的乱了心神。被白鲤按住的心口处仿佛又烫了几分。
“我……”
红雀从来就没在乎过身上的伤,此时却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先生抓住错误的学生,只不过愧疚的点并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又让对方心疼了。
红雀没有回答,白鲤却仿佛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什么似的,继续问道:“主人为何不上药?”
红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本来暖洋洋的心里竟忽然泛出一股酸溜溜的委屈,他直盯着白鲤,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将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憋得他很是难受:还不是因为你不在!以前都是你帮我上药的!
红雀本来已经做好了想小时候那样再被白鲤数落一顿的打算了,却不料白鲤仿佛听见了自己心里那句话一般,嗓音低沉而又温柔地说道:“主人若是不愿意让乐阁主包扎,以后就都让属下来好吗?或者至少您自己……”
看着白鲤那副认真而又心疼的神情,红雀突然感到内心深处一处柔软的地方颤动了一下,一股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情绪从那处涌了上来。红雀轻叹一声道:“我是不放心让别人来,别人离我这么近我不舒服。”
白鲤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抬头看向红雀的眼神变得无措起来。他的手依然扶着还没绑好的纱布,身体却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属下……我,不知道主人不愿被人近身……属下知错。”
红雀知道白鲤此刻在想什么,连忙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近的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说道:“不包括你。”
“主人?”
“我说不放心别人,这个别人不包括你。”
红雀又重复了一遍,认真地对白鲤说道。白鲤的动作停了很久,久到红雀差点以为他把这句话也给屏蔽了。白鲤低声道:“那主人现在是……希望属下在您身边吗?”
“嗯。”
白鲤将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就带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期待着哪种答案,然而在听到答案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卷起一阵欣喜,那个嗯字像是带了温度一般,一下子暖到自己心里去了。
“属下知道了。”
白鲤裹好最后一层的纱布,最后打结的时候略微用力将布条紧了一下,让药棉按压住伤口起到些止血的效果。
“嘶€€€€疼……”
红雀本来是极不在意疼痛的,明明带着这样的伤口行了一路也一直面不改色,就连曾经用自己试药时的毒发都没让他喊过一声疼来。
然而他此刻一到白鲤面前,却仿佛忽然间多了几分孩子气,轻轻一碰那伤处都能喊出疼来,似乎那些他一个人时强撑着的坚硬外壳此时已经全数瓦解了,再没有半分忍耐与伪装。
“这样才能止血,乖,别任性了。”
白鲤几乎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他就白了脸色,自己被自己说出的话惊的僵在了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我怎会对主人说出那样的话来!
白鲤微微抬头,正看见红雀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白鲤直接就跪了下去,一下子又想到先前受的那些刑罚。一瞬间,鞭子抽在皮肉上的那种疼痛仿佛已经重演了几遍,指尖也隐约能感受到被尖针缓慢刺入的那种钻心剧痛。
白鲤试着将这些回忆赶出自己的脑海,然而却没有办法,那骇人的刑罚占据了他记忆中绝大部分,几乎是避无可避,稍不留神就会滑进记忆的深谷里去。
“属下……”
白鲤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你怎么又跪下了,瞎想什么呢。”
红雀轻轻将他扶起,赶在他掉到更深的深谷里去之前,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别怕,不罚你。”
“可是……”
红雀看着无措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白鲤,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那结实的身躯抱在怀里,将头放在他的肩上枕着。
“怎么舍得罚你。”
听说失忆的人因为没有了记忆,他的一切行为便只剩下了本能的习惯。只有在他心里扎根的足够深的那些习惯才能保留下来。
随着一股暖流从心口处顺着经脉流向了四肢百骸,之前没一直没经历去感受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心疼酸楚终于一齐涌了上来,百感交集之下,红雀趴在白鲤看不到的位置偷偷红了眼眶。
原来我在白鲤心中,竟有着这样的分量么?
良久,白鲤才道:
“主人……属下对您出言不敬,怎会舍不得?若是主人担心属下现在伤的太重,可以先记下等改日再……”
“我说不罚就不罚,以后也不会罚你。”
“是……多谢主人,属下失言……”
“嘘€€€€别说了,让我再多抱会儿。”
红雀把头放在白鲤肩膀上待了许久也不肯动,心里只想着:不行……不能让白鲤看见我红了眼圈的样子。……我没哭!
傍晚时分,红雀站在天机楼中段的一处观景台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再看着那点夕阳的余晖渐渐被一小片乌云吞噬,天空中的橙红褪去,漆黑的夜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靠在外层的围栏上,心不在焉地为自己斟着酒,待想起来后,亦或是斟出的酒溢了出来,洒到了手上,红雀这才将酒盅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酒壶已经快见底了,红雀却一点醉的迹象都没有。那半张假面已然待在脸上,即使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红雀也从未放心地将其摘下来过。
红雀经常饮酒,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尝遍当地各种品类的酒,佳酿也好,糟酒也罢,都会喝个遍。
曾经影卫的规矩之一便是不得饮酒,逃出来后,被山庄的规矩压的太久后突然放纵放纵,便叛逆般的将之前被限制的事情做了个遍,有段时间甚至以酒代水,从早喝到晚,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喝不醉。
烈酒入喉,有的只是嗓子里的燎烧之感,半点旁人所说的饮酒的乐趣也无。
他气愤地砸烂了几个酒坛:影卫的身子已经被药灌的喝酒都喝不醉了吗!那为什么还不让我饮酒!
然而直到现在,每当红雀感到不安时,他却还是习惯性地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只为了饮酒时那灼烧之感能让他确定,自己已经不在原先那个囚笼里了,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便也能强行压制住几分。
红雀此时正一个人站在观景台上,带了些凉意的夜风习习地吹过,带动着他的衣摆偶尔翻飞一下。
四下没有点油灯,也没有点起任何的烛火,只红雀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那李子酒。
白日里的欣喜此时已经褪去了大半,红雀此时未免有些怅然。
藏了多年的心事,本以为终于可以找一个人诉说了,结果却是这样……
红雀先前也曾想过若是自己有足够强大的那一天,就能够把白鲤也接出来,两个人在这片自由的世界里扬鞭策马,恣意天涯。
待哪日他厌倦了,就找个僻静的山水间安享余生,终日与他,与清风明月相伴。
当年的红雀还在山庄的时候,白鲤是他那片漆黑世界中唯一的一点暖,然而白鲤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浑身的伤痕,武功也废去了大半,经脉受损,从前那折不断的锐意也几乎荡然无存。最重要的是,白鲤竟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个疑问始终盘踞在红雀的脑海挥之不去,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白鲤说那段忘记的回忆里有令他感到痛苦的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红雀正想着,肩上忽然有一双手搭了上来。红雀一惊,下意识地翻出几枚刀片握在手中,一回头却看到了白鲤,正拿着件披风正往自己身上系。
白鲤微皱着眉,看向红雀的目光里全是心疼与关切。
“主人,这大晚上的天这么凉,您怎么又在这外面淋雨,淋雨也就罢了,怎么都不记得多加件衣服呢?”
那语气就同之前的一样,只是称呼换成了主人。
白鲤又看了一眼地上空了的两个酒坛,有些不悦地皱了眉,眸中却满是心疼。
“主人!您稍微节制一些吧,喝酒伤身,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说着便要去夺红雀手中的酒坛,手指滑过坛身,不经意间触到了红雀温热的手指,白鲤瞬间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整个人微微发着颤,在斜打的冷雨中显得摇摇欲坠。
“我……属下知错,属下不该置喙主人,不该……”
白鲤仿佛再也撑不住,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然而手里捏着披风的系绳,这一紧张便捏的更紧了些,跪下时竟没能松开,只听啪的一声系绳一下子就断开了。
白鲤跪在地上,看着手中断掉的一截丝绳不知所措,脑海中一片空白,心想完了。他想起来自己去取这件披风时一名小侍说的话,这是楼主顶喜爱的一件,千万仔细着别弄脏弄坏了,不然,哪里弄坏的,就会被废掉哪里……
小侍还说,之前有个不长眼的其他门派的侍卫抽出刀来就往红雀的袍子上砍,刀刃刚刚挨上袍子的一角,整条手臂就被红雀折碎了,算是永远的废了,刀也碎成了几段。
白鲤心想完了,然而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即将要被废掉的手,而是主人会不会伤心,会不会气的过分伤了身子。
绝不能让主人气坏了身子,不知自己乖乖让主人发泄一通,主人心情会不会好些呢。
想着,白鲤便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拽断了丝绳的手僵在空中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着红雀动手。
第16章 关心
片刻后,白鲤感到主人的手已经覆了上来。他已经做好了掌骨或是指骨被依次折断的心理准备,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反而是被主人那微微发凉的手掌握住,轻轻一拉将自己带了起来。
红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怎么又跪下了,何时说过要罚你了?”
“主人……不罚属下么?可是属下听说……”
白鲤有些不解地看向红雀,却发现主人正微微笑着,一点怒意也没有。
“一件衣服而已,怎么会因为这个罚你?”
白鲤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若说主人不在意自己说错话,开恩也未尝不可,可是自己方才慌乱之下竟把主人最喜爱的一件衣服扯坏了,而主人那心疼也不是假的,怎么会不想罚自己呢?
会不会是主人气极了,安排了其他更可怖的刑罚来惩罚自己……
白鲤隐约觉得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自己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然而自己能第一时间反应出这个理由来,就说明这种情况在以前并不少见。
然而面前这个有些无奈地含笑的人,与自己潜意识中那个冷漠而残暴的主人形象对不上了,两个形象之间仿佛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去。
白鲤几乎是本能地想相信红雀说的话。主人是真的不想罚自己。
“是,谢主人宽恕。”
“衣服坏了可以补,把你罚坏了我找谁去?”
红雀轻笑着接过白鲤手中的那一段丝绳,盯着那截断口很是心疼了一下,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忽然神色一凛,急急地对白鲤道:“等等,你怎么上来的!这里可是九层,你……你用了轻功?!”
九层已经算是楼的中段了,这么高的距离,虽说红雀这几日都在让白鲤服用修复经脉的汤药,但经脉受损易修复难,才短短几日的工夫,还不足以弥合伤势,顶多只是起到了滋润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