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啦€€€€哐€€€€’
最后一丝天空也消失了,黑暗中,六九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理智崩断了,他想要嘶喊,想要放弃,想要不顾一切地冲破这逼仄地挤压着自己的牢笼,可是恐惧已经使他失声,下颌也紧贴着锁骨没有空间张开,眼泪先一步浸满了脸颊。
木箱被轻轻拍了一下,随后六九感觉到有人正在隔着这层厚厚的木板,抚摸自己,从前到后,从上到下。
六九脑海中的嘶喊稍微减弱了一些,就听见外面三五声音低沉,却带了点戏谑:“我就说你一人不行吧,总还是要我陪着的。”
六九想开口反驳,却说不出话,一口气闷在心里,挤压而来的恐惧却少了很多。
“你不是说封了十感也能知道我在哪吗,现在你一感也没封,就不知道我在哪了?”
六九被气的不行,放开五感去捕捉三五的气息,渐渐地他感到,三五此时上半身正趴在箱子上,趴在自己身上,似乎正盯着自己看。
“来,猜一猜我在做什么手势。”
三五伸出一只手,语气严肃,六九却很想揍人。
谁知道你出的什么手势!影卫也不会透视眼!
这次,连身上的疼都不大能感受到了。
六九的意识全部集中在三五的手上,起初只能感到一个模糊的姿势,渐渐地那团气息竟然清晰了起来,清晰到手的轮廓。
箱子轻轻晃了一下,六九咬紧牙准备承受撞击,却感到三五的手扶在了身侧,六九又试了试,依然很难分辨到五指的精度。
陌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统领,请开箱验货。”
“好。”
六九紧张了起来,却感到三五的手又贴了上来,隔着一层木板分辨这么精细的动作实在太难,六九将全部感知觉都放在了三五的手上,模模糊糊地,也不知是真感觉到了,还是自己瞎猜的,三五做的似乎是一个无事的手势。
片刻后,三五走开了,一阵人声混合着货物开合挪动的声音响起,又渐渐止住,四周安静了下来,六九能感到三五就在自己前方,五尺之内。
晃动又继续了,一路上,六九都在试着去猜三五的手势,渐渐发现,他好像在和自己猜拳,时而握拳,时而伸开手掌,时而又介于这两者之间。
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个玩我!
六九几乎要气炸了,早已没精力去感受那闭塞的空间带来的压迫,也没时间去回想上次被关入黑牢里的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三五又来的自己近前,轻轻摩挲了一下箱身,又比了个手势,还没待六九花精力去分辨,就听见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失重感,紧接着箱身被狠狠撞了一下,六九眼前一黑,再也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水涌了进来。
轰鸣的浪声充斥在耳畔,六九忽然听到了三五的声音:“主人。”
主……什么?
红雀猛地坐起来,在床上大口吸着气,耳朵里仿佛还是湿着的,他摸向自己左侧额角,如愿触到了假面那冷硬的材质,这才确定自己已然不在山庄里,不再被迫听从于任何人,慢慢冷静下来。
这次做的竟是逃出来的梦么……
以往做的梦都是被抓回去的。
红雀脱力地躺倒在床上挪动了一下身子,惊讶地发现身上的疲惫已经消了大半,除了梦境最后的惊醒,竟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好觉。不过最后到底是被下落惊醒的,还是被白鲤的那一声主人惊醒的,红雀已经记不清了,想想就头疼。
上一次睡的这么好是什么时候,红雀已经没印象了,只记得逃离山庄之后,就再没有踏实地睡过一觉了,每夜都难以入眠,入睡后也始终只能浅眠,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过来,一旦睡沉了,便时常会陷入分不清现实的梦魇中。
红雀有些不舍地窝在软枕里蹭了蹭,想要留住方才那难得的惬意安眠。
抱着白鲤睡觉真的舒服。
红雀破天荒地又在床上懒了一会,便食髓知味般地向身旁伸出手去,还想再抱着白鲤回味一下那久违的安眠,却只触到一席褶成一团的凉被,略一疑惑,就猛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盯着一旁空着的床位一下子就完全清醒了过来。
白鲤呢?我昨晚明明是……抱着……抱着他睡的……吧……
会不会是自己起晚了,白鲤早就醒了,现在连早饭兴许都吃完了,红雀再次从床上慢慢坐起,猛然间瞥见角落里有一个人影。
下一瞬,红雀早已五枚刀片在手,后脊发寒,惊出一身冷汗。为何有人离自己这么近,自己却能一直没有警觉地睡着!
念头一闪而过,红雀已然认出那人正是白鲤,只见白鲤此时正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双手艰难地撑着地面,似乎是努力想要跪起。
红雀捏着刀片的手抖了一下,本来顺序工整的尖细刀片错动了一下,在指上划出一道口子。
“白鲤!”
安眠的惬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红雀慌乱地将刀片收进袖口,没心思去理会手上的伤,翻身赶到白鲤身边,一把握住了白鲤的手腕去切他的脉象,血从食指上一道极深的口子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染红了白鲤整个手腕。
红雀越探越是心惊,白鲤体内的毒竟然发作了。怎么会这时候毒发呢,自己前几天才刚为他看过,应该还有好几日才对。
解涸泽的药和器具已经在准备了,本想着到那时正好可以帮他将体内的涸泽一并清除干净,让他从此可以不再受任何限制。而如今毒发提前,解药还没准备好,只能先用短期的解药救急了。
红雀熟练地点中白鲤的几处穴道,再一把将人抱起,从后心处引一股内力在他体内几处经脉慢慢周转。这才发现毒发竟是因为白鲤昨晚强行运行内力,再加上经脉损伤太大,将丹田内的毒也引了出来。
毒药见效快,良药见效慢,他昨晚喝的汤药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毒就已经在受损的经脉中冲撞了出来。
昨晚白鲤伤的站不稳的情景再次浮现在红雀面前,心疼之余,又忍不住狠狠瞪了白鲤一眼:怎就这么不知轻重!
红雀正有些火,却见白鲤忽然虚弱地强撑起身子,痛苦地看向自己说道:“主人……别……”
白鲤本来陷在激烈的疼痛中,只竭力咬牙忍着,意识未免有些昏沉,而此时那逼人的痛已经退去了小半,白鲤才惊觉主人竟是在为自己压制毒性。
毒发期间,白鲤不止一次地去想自己为何受罚,然而越想越是心凉,且不说自己失忆前犯了什么大错,单是失忆后便不止一次地对主人出言不敬,惹主人生气,最后……还抱了主人。
一想到自己竟是做了这么多错事,惹了主人不满,自责并着难受一丝丝地爬满了心间。
属下知错,对不起,没能照顾好您。
自从白鲤醒来,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冰冷,仿佛他从来不属于这里,对陌生事物的不信任感让他时刻紧绷着神经,但每当他与红雀同处一室,总能抓住那一丝熟悉的归属感。
他紧紧握着这缕细线不愿放手,仿佛是着抓住自己与这陌生的天地间,仅存的最后一点联系。
红雀的内力在白鲤体内将毒压制住了大半,让白鲤腾出精力思考。
主人为何又要帮自己压制毒性?难道这毒发不是主人罚的吗?
且自己昨晚明知故犯,明知道自己不该碰,却还是抱了主人。这点主人不知情,自己便应当告诉主人,告诉主人自己该罚,别再替自己压着毒性。白鲤沙哑着嗓音想要制止红雀的动作:“属下请罪……”
然而刚说几个字,胸腔就一阵淤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红雀感到怀中的白鲤轻微的挣动,忙将人抱紧了道:“别动,再忍一下便好。”
白鲤果然不再有任何动作,毫不抵抗地任自己的真气在他体内行走,许久,毒渐渐被压制住了,红雀连忙将白鲤抱起放到床上,起身去拿解药。方才的内力只是暂时减弱了毒发时的痛苦,但若想完全解除还只能靠服用解药。
“我去给你拿解药,再稍微等我一下。”
红雀的手一下子被白鲤抓住了。
“主人不必。”
红雀看着白鲤坐在床上,眉头微皱,身上的肌肉都紧绷着,明显还在痛苦中忍耐,一时间有些焦急。
“你说不必就不必?昨天晚上你还不必给我拿衣服呢!你昨晚乖乖待着,哪有这么多罪受!”
“属下请罪。”
“不罚!”
白鲤张了张嘴,显然是被红雀的任性惊到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属下……昨晚……趁主人睡着后,私自碰了您……抱着您睡觉……”
说到后面,白鲤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上去更显得虚弱了几分。
红雀几乎快被他气笑了:
“你趁我睡着后抱了我?不是我先抱你的么!我说了不罚,你怎么这么强词夺理!”
“属下不是强词夺理,按规矩本就应当……”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白鲤忍不住暗自嘀咕。
红雀被白鲤的一脸严肃弄的很是头疼,那些影卫的规矩自己本就没好好记过,这些年过去了,早就忘了个大半,更别提这种几乎不会用到的琐碎细节。
“规矩什么规矩!按规矩,那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白鲤顺着红雀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抓着主人的手不放,连忙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红雀反手握住了。红雀的力道很大,紧紧的握着白鲤的手,挣都挣不开。红雀的手很热,然而白鲤此时只觉得一股冷意袭遍了全身。
白鲤忽然想起了另外一条规矩:主人的身子是绝对不能碰的,哪里碰的,就废掉哪里。
自己怎么就忘了!主人是极不愿被别人近身的。
白鲤感受着红雀握住自己手的力道,闭上眼等待着剧痛的到来。
“乖乖等着我给你拿解药,必须吃,没的商量!”
白鲤惊讶地抬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句话。
红雀气的不行,连门也不走,直接翻窗出去,一路上拿出自己方才被白鲤碰触过的手看了几次,心里那股无名火慢慢地散了,这下子被白鲤抱了一晚的腰身也有些暖暖的痒意。
摸了下有些异样的腰侧,红雀的心海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自己这副身子是被当做影卫训练出来的,本就对碰触十分敏感,逃出山庄后更是没了安全感,任何人的主动接触都仿佛刺痛一般,会让自己下意识地全力反击,就连在睡梦中也不例外。
可是……昨晚白鲤抱了自己那么久,自己居然连醒都没醒,还睡的十分舒适……还有之前的几次也是,和白鲤肌肤相触的地方,不仅没有任何的刺痛不适,甚至还觉得暖暖的,想要再贴上去几分……
白鲤坐在床上看着自己方才被红雀握住的右手,也是同样的心绪起伏不定。
他实在不知主人为何不罚自己,为何连规矩都给废了。忍不住就去思索主人待自己这么好,究竟是为何。
会不会是因为一些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会不会是,主人需要自己的记忆?
毕竟自己武功已经没有了,无法为主人所用,只有失忆的原因尚且存疑,不仅自己不知道,从主人发现自己失忆时的反应来看,主人应当也不知道。
红雀推门而入时,白鲤还坐在床上沉思,随后就被喂进一粒药丸。随着解药在体内渐渐化开,残余的疼痛消散了,白鲤看着主人那关切的神色,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好像马上要想起来什么,呼之欲出的记忆却又被拦在那里冲不出牢笼。最后只得干巴巴地道了一句:“谢主人恕罪。”
红雀没有理会白鲤说的这句定式一般的话语,只握住他的手腕细细查探他的脉象,确定解药的药效已经发作,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担忧起别的事来:白鲤的经脉已然受损成这个样子,怕是再也压不住体内的毒性了,下次解毒时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好在天机楼消息最为灵通,再难买到的灵丹妙药向来也都是不缺的,每日再掺些解毒的丹药进去,至少这些日子也不会让白鲤难受。
直到侍从来敲门,红雀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用早餐,而且昨晚似乎也没吃什么,经过这一番折腾,此时才发觉有一些饿,便问白鲤道:“早饭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做出来。”
“属下没有。”
白鲤不知道自己是记不得以前喜欢吃什么了,还是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偏好,也没有半点想要知道的心思,反而是整个心思都跑到了主人喜欢吃什么上。
红雀早就想到白鲤会这么答,将他那副不想麻烦自己的心思全都看在了眼里,心想正好,便微微一笑道:“那好,既然你不挑那就跟我一起吃好了。”
不多时,庭院中一处树荫下长长的条案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粥菜糕点,几乎将厨子会做的,和应水城中能买到的一切早食都摆了上来。一旁布菜的小侍从来没见过楼主用餐摆出这种阵仗,一脸懵逼地缩在一旁不知所措。
红雀如常挥退了侍从,见白鲤盯着一桌子菜肴发呆,只道是他是见到这么多不认识的菜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便拿起筷子一个个盘子指过去道:“你是不是连这些菜是什么味道都不记得了,这个是晋江绿茶饼,味道比较清淡,回香不错,这个是桂花芙蓉糕,甜甜的那种……唉这也太多了,你都尝一口好了,嫌麻烦的话我喂你。”
院外,乐伊刚从天机楼里取了药材出来,正看见一队一盘盘往主院中端进各式菜肴,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忙叫过一人来问才知道楼主这次是和白鲤一起用餐,不由得心里啧了一声,心想楼主果然对白鲤上心啊,只不过追人家用这土豪炫富式的方法未免也太低级了些,到时候不仅人追不到手估计还要被骂。
乐伊忍不住朝院内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就忽然瞧见院墙旁呆立着一人,正是前几日新来的影卫统领。因着这几日有不少影卫需要治伤,乐伊也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此时便忍不住上前问道:“廿三,你在这站着干嘛呢?”
只见廿三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回道:
“回阁主,我有事要向楼主禀报。”
“哦,楼主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便好。”
乐伊有些疑惑,也不知道廿三在这傻等着作甚,却听廿三有些犹豫地说道:“这……楼主现在有事,不方便打扰……”
“噗,有事,他能有什么事……”乐伊想到红雀正在里面办的事,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想起红雀那番智熄的操作,觉得身为一个合格的下属还是应当为楼主努力挽救一下,便对廿三道:“那你也不能就这么等着啊,我帮你进去通报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