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不乖 第6章

  狂风暴来了,大地像在震动。

  他蹲在地上,甩了甩头,旁边多了一个热源,是正靠近他的宋捡。

  宋捡怕他,但是还想和他贴贴。“小狼哥,我冷,绳子能给我解了吗?”

  “冷。”男孩嗅了嗅他脸上的伤,还是那股刺鼻味道,不好闻。

  “嗯,我好冷。”宋捡左脚搭右脚,右脚搭左脚,试图脚心交替取暖。掩体的地面是水泥,格外冰凉。

  “冷。”男孩又重复了一次,说得不太准,发音靠前,像带了某种口音。

  宋捡吸吸鼻子,伸手摸男孩的长头发:“我冷,我没有毛,狼有,我没有。以前我爸妈给我毛毯,咱们把狼叫过来,你抱我睡觉吧。”

  他是真的太冷了,很怨小狼哥不抱他。小狼哥身体总是烫的,那么热,哪怕抱一下,分他一点温度,可是每次一碰到,人就跑了。

  现在也是,宋捡刚有那么个意思,人就跑了。

  樊宇有个手电筒,是他在战场边缘捡的,尽管开着手电,还是被神出鬼没的男孩吓一跳。“妈的,你他妈吓死老子!”

  “冷。”男孩光着身子,蹲着。

  “你他妈知道冷?”樊宇不打算搭理,狼崽子可能没有冷热知觉。

  见樊宇没动静,男孩在原地蹲了一会儿,慢慢挪步到他的马面前,发出弹舌的声音。马原本窝着呢,瞬间站立,差点把周围的人踩到。

  一阵骚乱。

  樊宇赶紧安抚住马,刚想抬腿踹狼崽子一脚,人早就跑没影了。可没一会儿,他又绕回来,像诡计多端的狼群,活活消耗猎物的体力。

  “肉。”男孩目光幽幽,“土豆。”

  樊宇骂骂咧咧地打开包袱,摸了几个烤熟的土豆,一个个扔给他。狼崽子精得很,他知道肉很难得,比麻绳的价值高,所以又来要土豆。

  土豆好几个,一口气叼不起来,男孩咬着一个,手里拿着几个,动作怪异地来到张牧面前。

  “又干什么?”张牧让妻子和孩子先别动。

  男孩滚过去一个土豆。“冷。”

  罗小兰紧皱眉头,怀里的女儿朝前伸手:“妈妈,那是土豆。”

  “别要。”她把女儿往怀里藏了藏,狼崽子给的东西,绝没有好心。

  张牧朝男孩摇摇头,冷也没有办法,他没有多余的衣服。给了他,自己的孩子就少一件。

  “冷。”男孩的身体保持原状,只有手,继续往前滚了一个土豆,眼睛里没有感情似的,神色也麻木。

  宋捡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的声。风声很大,可那个奇特的脚步声靠近时,还是让他听出来了。

  “小狼哥。”宋捡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什么东西扔过来,盖住了他的头。他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条薄薄的毛毯。

  男孩没用过这个,更不懂这是干什么的,拿过毛毯反复翻腾,时不时咬住撕一下,扯一把,要不就挠挠。宋捡虚虚地抓着毛毯一角,等他折腾够了才拽过来,爱惜地摸摸,朝小狼哥的方向笑。

  “有毯子就不冷了,咱俩睡吧。”他看不清,只把毯子摊开折一下,平铺在地上。

  铺好了,宋捡急不可耐地躺上去,婴儿似的缩着身子,还给旁边留出了地方。“小狼哥你来,咱俩睡觉。”

  男孩看着他的笑,猛地一下,嘴角也跟着动了,他不懂笑的含义,只是单纯模仿。等宋捡躺好,他也躺下,感受身下奇特的触感。

  这是毯子,和草皮不一样。

  确定安全后,他才用狼的叫声呼唤,几匹正在学捕猎的幼狼撒欢似的扑过来,也是先挠,再是撕咬,直到男孩凶猛地咬了一口其中一匹的耳朵,它们才安静。

  周围全是狼,其中一匹还压着宋捡的小脚,宋捡再一次伸手出去,拿着藏在袖口里的棉签,轻轻往小狼哥的脸上滑。

  “上药,上药药。”宋捡笑着说,“我们上药药就好了,我们两个最最好,不要别人。”

  “上……药,最好。”男孩吃力地说,咬不住字似的。他手里还有一个土豆,自己先吃,再咬一口,喂给了宋捡。

  宋捡用舌头一勾,勾进嘴里慢慢地嚼,肚子不饿,身上不冷,还有人陪,一下子他又不怕小狼哥了,也不怨他,还主动把手指伸给他,让他磨牙。

  小狼哥在换牙,磨牙时没有轻重,啃得宋捡直吸气。

  风更大了,像是要把入口的铁门掀翻,宋捡枕着一匹狼,抓着小狼哥的发梢开始犯困,眼皮渐渐沉了。男孩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膛,挪了挪肩膀,把麻绳的另一端拴在自己手腕上,再扎在毛茸茸的狼堆里,闭上眼睛安静地打盹儿。

第7章 低位狼

  风声越来越大了,宋捡休息的地方就在楼梯口边上,和地下掩体外面相比,仿佛两个世界。

  爸妈说,以前世界上的高楼就是被狂风暴吹没的,不止是吹没,还吹成了沙漠。他们以前也躲过地下掩体,有的地下掩体是破的。

  宋捡看不见破是怎么个破法,但听大人们说,这是碰上狂风暴里的沙蚺了。如果碰上那种东西,就算在水泥墙里面躲也无济于事。

  因为沙蚺很大,有几十个人那么长,它们吃沙子,也会吃人。现在宋捡睡醒一觉,就有点害怕了。

  “小狼哥。”他知道旁边有人,抓住那缕不柔软的长头发,像抓住唯一的亲人,“小狼哥你醒着不?”

  男孩根本没睡熟,他只有入夜后才安心休息,平时只能算作打盹儿,有点风吹草动就睁眼。现在外面刮那么大的风,想睡都睡不沉。

  宋捡能睡着,还试图往自己身边靠,男孩一次又一次推远他,不懂人类的触碰。

  旁边没人理,宋捡有点着急,揪着那缕头发拽拽。“小狼哥你醒了不?我醒了,我害怕。你醒着不?”

  男孩转过来,打了宋捡的手。宋捡放开他的头发,两手缩着,摸到了身边的麻绳。

  “这个你拿着。”他把绳子塞到男孩手里,“你拽一下,我就知道你在了。”

  男孩木着脸,狠狠地拽了一下。这一下差点没把宋捡的小细脖子拽断。宋捡咳咳着,又不敢说他什么。

  拽完之后,小狼哥就爬到他身上,把他的衣服往下拽。宋捡抓裤腰,不肯脱,男孩的长头发从上方垂落,搭在他的脸颊上。

  “捡,不穿。”男孩撕扯着宋捡的衣领,不喜欢他穿衣服。狼不需要穿这些。

  “我要穿,我要穿衣服的,小狼哥你别脱我衣服好不?我疼,你拽我的时候好疼啊……轻点好不?求求了。”宋捡眼前是一团黑,小狼哥的动作突然停了。

  他们离得近,呼吸的时候,热气一下一下吹着对方的小脸,两个脏兮兮的小人儿躺在狼群里,像是用呼吸交流。

  要是能有一个小帐篷就好了,小小的,就够自己和小狼哥两个人睡。要是小狼哥再多理理自己就好了。宋捡闭上眼睛,闻旁边的气味。

  是专属于狼的味道,血腥味和沙土味。

  樊宇过来的时候,男孩一下子就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又危险地眯起来。

  借着一盏油灯的光,樊宇看到了睡在狼中间的宋捡,但现在他没那个心情去想那事。比起把宋捡怎么着,他更关心狼崽子的死活。

  一种很微妙的养父子关系,他用得着狼崽子的地方多,所以愿意给他一口吃的,但是目前没养熟,所以也不愿意对他太好。

  这会儿,他拿过来的是沙子饼。营地里很多人都做这个东西来吃,把沙坑挖深,会找到细软的黏土,混合少量粮食,吃起来死不了人。

  “宋捡的眼睛看不见,你别想养着他。”樊宇真不是吓唬人,“等营地里的人知道他是累赘,照样会扔下他。”

  男孩耷着眼皮,眼角却映着煤油灯的一点光。

  “你把他给我,我带他住帐篷,还能护着他。”樊宇亮了下枪带,游走于各个营地,他是个枪贩子,“让别人摸着他,他就是一顿饭,懂吗?人吃人的事,你又不是没见过。”

  男孩一下立起前身,姿势也不怎么像人。他见过的,狼从来不吃同类,可是人会。

  樊宇见他没反应,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把沙子饼扔过去就走了。男孩轻盈地跃过几匹狼的身体,四肢协调力远远超过同龄人,拿着饼回来时,宋捡醒了。

  “小狼哥,有人过来了吗?是张牧不?”宋捡害怕,要是他有一把刀,就天天带在身上。

  男孩只是抓紧他的绳子,拽了一下。

  这样一拽,宋捡的恐惧感少了一半,虽然拽得疼,可还是愿意把小脑袋往小狼哥的方向靠。“谁啊?谁来了啊?”

  男孩咬碎沙子饼,往宋捡的嘴里送了送。“牧。”

  “啊?”宋捡卷着舌头,尝出沙子饼的味道,以前吃过的,很管饱。

  “牧。”男孩还是没表情,吃完饼,把挂在狼脖子上的铁皮水壶取下来,里面装满了水,“张,牧。”

  吃饱喝足,宋捡又暖和和睡了一觉。

  这回睡得又沉又香,可能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6岁的孩子心里装不了太多的事,想爸妈归想爸妈,也知道被扔了心里难受,却更想活下来。醒来时宋捡起身太快,还和小狼哥的脑袋撞了一下。

  “哎呦,好疼。”宋捡笑着揉脑袋,“小狼哥,你脑袋像大石头。”

  男孩的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辨别着人类的语言。又伸出手,把宋捡爱笑的脸搓了搓。

  外面风声停了,张牧拎着灯先去打探,然后下来通知大家,可以出去了。

  地下掩体再安全也不是长久的住所,空气不流通,所有人都会憋死。张牧和副手们的推测很准确,狂风暴只是刮过这一片区域,刚好位于风暴边缘,要是处于风力最猛的中心区,地下掩体的大门会被几米厚的沙土掩盖,庇护所就成了活埋地。

  狼群最先走上地面,然后是狼崽子,但出乎张牧的意料,宋捡这小瞎子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他看不见,所以比任何人都想活,会自私,办事也欠缺考虑,行为偏激。那条薄毯是妻子借给狼崽子用的,说好了要还回去,狼崽子听懂了还点头,结果到宋捡手里,死活不还。

  罗小兰没见过这么坏的孩子,借用的东西占着不给了。可宋捡就是不肯撒手,一条毯子能让他活,明明看不清楚还要抱着跑,最后咚一下撞在水泥墙上,还紧紧抱着。

  “不给,你们别要回去了,好不?你们大,我小,我没毯子。”宋捡哭着说,脑门上一个大鼓包,捡着地上的石头子往别人身上扔,“我不还你,还你我和小狼哥就没有了。求求了。”

  这话听着多气人,张牧也没办法。谁都想活,哪怕是个眼睛残疾的孩子,都知道到手的物资不能撒手。

  最后这条薄毯还是落在了宋捡手里,有狼护着他,没人敢帮张牧出头去抢东西。流民营从地下转移到地上,张牧和副手们根据太阳判断方向,好带着大家伙前往下一个营地。

  长长的队伍后面,宋捡把薄毯卷成一个卷儿,抱在怀里,跟着麻绳拽动的方向往前走。

  毯子是他给自己和小狼哥抢的,不撒手。

  走到下一个适合驻扎的营地足足用了三天,宋捡也会累,但不敢停,一停就被拽,再不走就被打手背。晚上,他和小狼哥睡毯子上,那几匹狼会呜咽呜咽地围上来。慢慢的,宋捡又怕它们,又想伸手摸。可是他一伸胳膊,狼就龇牙。

  但还想再试试,小半瞎欠欠的。

  男孩一把抓住他的手。宋捡是地位最低的狼,一伸手,肯定挨咬。

  “我想摸摸大狼。”宋捡笑着,脑门上的包还没下去,“你不喜欢被我摸,我以后再也不摸你了,哥,狼摸起来好摸不?”

  男孩透过乱发看他,俯下身,叼狼耳朵扯一扯,然后才把宋捡冰冰凉的小手放在狼的背毛上。

  “啊!”宋捡第一次认真摸狼,“好厚的毛,要是做毯子一定很暖和。”

  手背马上被使劲抽了一下,宋捡低了低头,委屈地拿脑袋蹭男孩的肩:“我没想做,我就说说……它们的毛好软。”

  “软。”男孩拉着宋捡的手,让他逆着狼毛方向往上捋,“狼,小。”

  宋捡看向狼的方向,可眼睛里是没神的。原来小一点的狼摸起来比较软。

  到了新营地,张牧负责帮助大家安营扎帐篷,渐渐把狼崽子和宋捡给忘了。等到想起这两个来,已经过了大半月。他赶紧去找,以为两个孩子里肯定会死一个,没想都活得好好的。

  他们脸上的伤都好了,睡在营地的边缘地带,当狼崽子和狼群打猎去,会有几匹狼留下来,和宋捡一起窝在薄毯上。

  那条薄毯,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滚满了厚厚的狼毛。日照这么强烈,它们翻着肚皮晒毛。

  “是我。”张牧远远地说,怕激怒那几匹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瞎子好像还胖了点,以前太瘦了,全身只有骨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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