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是真的挠疼了,像被狼挠了。
宋捡眼睛不行,只看出一团黑影朝他扑。视力相当于没有,这让他从小就比别人难活,脾气也不算好。很多事没有人教,他不懂,想不明白,又看不见,那股难受劲儿一上头就会拿自己撒气。
看不清楚的孩子,世界就这么小,他目视所及的范围里,哥要是再没了,天就塌了。宋捡不懂自己想从哥身上得到什么,可是他全部都想要。
他要这个人永远不离开,也要别人永远不来抢。他想要哥抱着他,哄哄,摸摸,听哥学狼叫,把附近的野狼都引来,他们一起对着月亮长嗥,宋捡反而觉得安全。
可是哥像动物一样,永远不说好听话,也不会知道刚才那句“你就算变成女人了我也不要”有多伤人。
一下给宋捡伤老实了,不敢叫,不敢折腾,随便抓挠也能忍了。
“还闹不闹了?”少年凶巴巴问。比起问,更像是恐吓。
宋捡赶紧摇头。
“还他妈敢不敢动刀了!说话!”少年吼他。
“不敢了,不敢了,哥,你以后别找女人,行吗?”宋捡赶紧说,“求求了,求求了。”
少年一下没了声音,像变成石头,在宋捡身上生了根,不动。可他这样的不动让宋捡发慌。
“哥?”宋捡侧着头听听,哥好像在大喘气,自从小狼哥开始变声,种种不安围绕着宋捡逐渐滋生。原来,只要人的声音变了他就会分不出来,熟悉的少年音开始褪去,他怕自己跟不上,走不进哥长大变成男人的世界。
“哥……我错了。”宋捡往上伸手,从哥的腹部往上摸,摸到胸口。他坐起来,贴在哥的身上持续往上触碰,指尖划过一颗坚硬的喉结,一个尖下巴,轻微凹陷的两腮,高眉骨,和两个眼角中间微微凹陷的山根。
还有浓密的睫毛,浓眉毛。他用手掌覆盖,压着自己的舌尖,用一双手和想象,拼凑另外一个少年的脸。
少年闭上眼,鼻子埋进宋捡掌心里,像狼一样把他重新扑倒。这一次他动了刀,用宋捡方才拿过的刀划伤了宋捡的腹部,肚脐左边,靠下。
血瞬间涌出,连成线,宋捡感觉到了疼。
“哥,你以后是不是不带着我了?”宋捡隐约觉出哥这次真发火了。吓得他连疼都顾不上。
“不带着了。”少年嗓音哑涩。
宋捡两只手一哆嗦。“为什么啊?”
“因为你太不乖了。”少年说,随后起身去找碘酒。
一个红色的十字,出现在宋捡的身上。
这个伤很疼,上药时候也很疼,可宋捡不敢说出来。他惹了祸,给哥气急了,疼也是活该。
划伤之后,他才懂原来身体破了这么疼。自己被养娇气了,早忘记这种疼法,还傻乎乎想要割掉小不点儿,简直是有毛病。
到了晚上,宋捡还没吃饭,手指在伤口上碰碰。“哥,你出气了吗?出气了你就理理我,我以后不拿刀了。”
少年看着篝火,今天自己确实是气疯了。他撕开罐头,一口气吃了一半:“张嘴。”
“啊……”宋捡听话地张开嘴巴。
生气归生气,少年还是给宋捡喂了罐头,一勺接着一勺。宋捡知道哥很难哄的,蔫蔫地坐着,给什么都吃。忽地起风了,他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从来没闻过。
是从哥的身上飘过来。
他大着胆子爬过去,抱着少年的肩,用求求了的语气问:“哥,别生我气,我瞎,我一辈子都看不见你所以才着急。你身上是什么味?好像是……辣的。”
“荆棘的花,咬碎了,抹在脖子上。”少年烤熟了肉,切下来喂给宋捡,“你记住这个气味,认我用。”
“认你干什么?你又不走。”宋捡在哥身上蹭眼皮,讨好他。
“万一有一天,我死了,你闻出哪具尸体这个味,就是我。给我脸上撒把沙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不需要埋,给狼吃。”少年堵着气说。
宋捡听傻了。“不死不死,你不死,我也不走。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当小狗陪葬,汪汪,汪汪汪……”
他一汪汪,少年就没辙了。“哪有陪葬的,狼不需要。好好吃饭。”
这样一说,宋捡才放心了,苦着脸要吃的。吃完之后,他又听到狼群在嗷嗷。
“哥,今天天上有月亮不?”宋捡贴着他问,“有星星不?”
少年还在生气,抬起头,身上有荆棘花的味道。“有,有很多。”
“可我又看不见……”宋捡沮丧下来,“哥,星星什么样?你给我形容形容。”
少年又撕开一个罐头,揉了揉宋捡的脑袋,抱着他面对面坐,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他看着宋捡没什么用处的眼睛,沙着哑嗓子:“星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长大后的捡捡:好险啊,差点我就没有小不点儿了!
长大后的小不点儿:嘤嘤嘤,哭出泪水。
第35章 亲吻
肚子上被划伤的部位,直到血痂结了之后,宋捡才摸出来是个十字。没事的时候他就摸摸,一摸就高兴,小狼哥的东西都有十字刻痕,现在自己也有了。
自己就是小狼哥的所有物。
一辈子,他也别想赖账。
“打我,还拿刀划我……”可宋捡还假装嘀嘀咕咕,“哥,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啊?我……我想要你哄哄我。”
少年没说话,只看着天空,没有一点点云。
“哥?”宋捡看不见天,更不知道最近整个营地都在闹干旱,“你哄哄我吧,我一哄就好。以后我要是再不乖,你抱着我摸摸就行。”
少年看着篝火,嘴唇微微干裂。他觉得自己一直很好好说话,可宋捡确实莫名其妙变不乖了。
特别是最近一年,情绪很多。
“快喝水吧。”少年忍着口渴说。
最近这几次迁移的运气都不够好,营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固定水源。总是今天水流还在,明天就没有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狼群也没能找到水。
宋捡往旁边靠靠,贴着小狼哥的手臂,把水喝了。
等宋捡弄明白营地里缺水,已经过了好多天。他和小狼哥有好多个水壶,以前经常全部灌满,离水源很远的话,也能保证有一半水壶是有水的。
可现在,每个都是空的。宋捡渴了,拿起来一个,晃晃,没有,拿起来另一个,听听,也没有。
少年刚好从外面回来,还是没找到一滴水。“渴了么?”
“也……没有特别渴。”宋捡懂事了,知道找水艰难,他今天把毯子都晒了晒,躺上去软绒绒的,“哥,你别着急,我不渴。等明天,咱们一定能找到水。”
少年抱着宋捡躺下,一下,一下,咬他的颧骨,牙印一排排硌上去。“不急,等找到水了,咱们就把水壶全灌满。”
“嗯。”宋捡撩起了衣服,因为空气太过干燥,身上也起了皮,时不时痒痒一下,“我不渴,哥你别急坏了,好不?”
少年知道他渴了,但是他不说。只揉了揉他的脑袋,宋捡的头发又长了,该让张牧帮忙修理一下。可他自己的头发倒是越留越长,每天被宋捡梳好,扎得又紧又高。
别的姑娘都夸他头发上的辫子好看,少年是很得意的,喜欢听这些话。在他听来,那些人夸的不是他,是他头发上的辫子。
“等咱们长大。”可少年也感受到了缺水的恐惧,生命受到威胁,比缺少食物更让他坐立不安,“等咱们长大,一定什么都不缺。”
宋捡挠着肚皮上的干皮,又挠着十字的血痂,重重地点了点头。哥说长大什么都不缺,那一定是真的。只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就行了。
可是荒漠不这么认为。
它一滴水都没让这些人找到。
等到营地里有人因为抢水开了枪,宋捡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哥一样,会跑到很远的地方找水源。有的人不去找,他们没水了,渴了,就会抢。
甚至杀人,来喝。
狼也很少回来,一匹匹跟随头狼找水去,只留下年老的狼。宋捡现在能摸出它们的毛色不同,哥教过他,白色的狼摸上去温度最低,深灰色的摸上去有温度,如果在中午最热的时候摸,背毛最烫的那几匹,一定是接近黑色的狼。
就和他们的小黑马一样,在烈日下摸是烫的。
这些年老的狼,毛发已经发干,没有年轻的狼摸上去柔软。但它们仍旧保有狼性,当有人靠近帐篷时,会吼。
宋捡守着空荡荡的帐篷,知道那些人想进来,或许是抢水,或许是杀掉自己,放血喝。
但狼保护着他,它们听从次头狼的安排,随时准备厮杀。
又过了几天,整个营地都找不到一滴水了,哥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宋捡不敢问,怕伤了小狼哥的心。
自己眼睛没用处,即便骑上小黑也跟不上狼群,每天都被留在帐篷里,听外面呼呼刮风。哥出去很长时间,说一定能弄回来水,可宋捡已经渴得不行了,躺在他们的厚毯子上,甚至快要出现幻觉。
又过几天,他已经说不出话,舌头裂了口子,很疼。
在幻觉里,宋捡好像看清楚了哥的脸。
等到他再醒来,眼前还是一片残视,根本没有谁的脸。但有一个人热热地抱着他,宋捡安心了,知道自己躺在哥的身上。
“捡。”少年掰开了宋捡的嘴巴,嘴唇干得发白,“张嘴,还能张开嘴么?”
宋捡点点头,想叫声哥,可是叫不出来。他只能抓住小狼哥的手,紧紧抓住,如果自己是真的要渴死,其实也不害怕了。
他想说,哥,你杀了我喝吧。
自己本来,就是荒漠里最不容易活的那个,没有本事,没有视力,只能在帐篷里做手工活儿,还拖累着小狼哥,靠他养着自己。
可是他又不甘心啊,好不容易活到十五岁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多活一些日子呢?再活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或者,沙漠给他一点好运气,让他能一直活下去。
活下去,陪着小狼哥。宋捡想哭,但是没有眼泪。他再也不想不乖了,只想乖乖的,再也不和哥闹别扭,哪怕他和别的姑娘合帐篷,也行。
只要自己还能活几年,陪着他。哥多孤单啊,人类又那么坏,会因为抢崖蜜划伤他的大腿,还会因为抢马,烧掉他们的家。哥太孤单了,他会被人骗的,他只有狼和自己。
自己是小狗,小狗要是死掉了,哥就只有狼了。宋捡张着嘴,看着面前的影儿,往上伸手。他不怕死了,他就怕没人疼哥,让他一个人守着沙漠。
突然,有液体流入宋捡的嘴巴。他愣了一下。
顺着牙齿缝流进来的,滋润了他的舌头。宋捡咽了一口,确定这真的可以喝,不是幻觉。
于是他抓紧嘴边的铁皮水壶,大口大口地吞咽。咽了几口之后他开始后悔了,自己不该许那么多誓言,就算死了,也不能让小狼哥合帐篷。
好渴,好渴啊……宋捡用尽全力地喝,每一口都是神仙滋味。他太渴了,渴到忘记给哥留一口,一直咽一直咽,直到喝光。
“哥……你……”喝光后,宋捡肿胀的舌头终于能动,干瘪的喉咙得到滋润,身体一下子活过来似的,他眨眨眼,爱惜地摸铁皮水壶上的十字,小声地问,“哥,这是什么啊?你找着水了?”
“乖,再喝一口。”少年掰开宋捡的嘴,喂了几口,接下来什么都没说。
宋捡听话又喝,刚才喝得急,尝不出来,现在能感觉出来了。
这好像……不是水。
他还想追问,这一定不是水,即便自己看不见,能尝得出来。
刹那间,一滴液体滴到宋捡脸上,是有温度的。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