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起身,穿过回廊,姜恒一身单衣,紧跟在后头,跟着耿曙进了厨房。耿曙先是翻找片刻,拖出米桶,找了米,再去仓库里,找到一块腊肉,拿了个海碗,从腌菜缸里捡出点小菜。
“多穿点,”耿曙朝外看,再看姜恒,“天冷,快下雪了,回房加衣服,听话。”
耿曙推着姜恒回房,翻出一件貂裘袄子,让姜恒换上,又找了鹿皮长裤给他穿,又发现一件毛氅,乃是入秋时便做好,留着冬天穿的。
“你呢?”姜恒说,“你穿这件罢,你也听话。”
“我不冷。”耿曙向来不太怕冷,平日衣服都自己洗,一件蓝袍、一件黑袍,外加两套里衣里裤,穿了一年多,如今已显小了。
姜恒说:“我给你找找,应当还有别的衣服。”
家里大人不在,姜恒意识到,他俩得学会照顾自己,否则既要挨饿,又要受冻,于是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吃饭了。”耿曙煮了稀稀拉拉的米汤,筷子一撩,里头没几粒米,说,“水放多了。”
“这件是你的,”姜恒找到一套新的、叠在柜子底的衣裤,说,“你看?”
“是你的。”耿曙说。
“你的。”姜恒给自己比画,明显大了不止一截,给耿曙应当正合适。那身鹿皮袄、长裤贴身穿,外套羔皮裘,还有一双狼皮靴子。
“是你的。”耿曙转过身要走,姜恒说:“你试试?真是你的。”
耿曙说:“别争了,你娘给你做衣服,总得做大点儿。”
姜恒提着那羔皮裘,给耿曙看,说:“这领子你记得么?”
耿曙不说话了,摸了摸那领子,那领子曾是一袭毛围,被涤洗干净,理顺绒毛,内里重新硝了一次,缝在羔裘上所制就。这毛围姜恒记得,耿曙也记得,正是他来到姜家第一天,穿得污脏的脖围。
“所以一定是你的。”姜恒说,“这又是什么?”
压在柜子最底下的,还有一张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上面带着紫黑色的痕迹,像是狐皮。
“别乱动,”耿曙说,“当心又挨骂。”
耿曙试了试新衣服,正合身,姜恒在旁探头探脑地看,耿曙看着镜子里的他,说:“笑什么?”
“真好看。”姜恒说。
姜恒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人,但他真心觉得,耿曙就像《诗》里所说的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白皙瘦削的面容,鼻梁如山,双目像是星辰,两道浓眉长开了,简直美玉一般。
耿曙回头看姜恒,顺手摸了摸他的脸,牵起他的手,握得紧紧的,说:“走罢,吃早饭。”
两兄弟穿暖和了,顿时驱逐掉了些许姜恒心里的不安。饭后又开始下雨,耿曙抱来孙子兵法,生了小炉在姜恒卧室里读,姜恒吃了顿清汤般的粥,肚子已开始咕噜噜地叫。
“我再做个饭去,”耿曙说,“想吃什么?”
“咱们晚上一起吃了罢,”姜恒说,“好多人一天也只吃两顿,吃两顿就不用总是做饭了。”
耿曙想了想,也有点饿了,说:“那,多喝点水罢。”
黄昏时,耿曙把腊肉切片,与米煮在一起,锅底烧糊了,饭也有股淡淡的苦味,姜恒却饿得不行了,吃了两碗,耿曙则吃掉了大部分的饭焦。
入睡时,耿曙照旧与姜恒一起睡,姜恒可怜巴巴地说:“我又有点饿了。”
耿曙说:“我再给你做点?”
姜恒说:“还有米吗?”
耿曙:“还有一石多。”
姜恒:“省着点吃吧。睡着就不饿了。”
第三天,家里大人还是没回来。
姜恒醒时,房中已打好了洗漱的热水,姜恒跑到院里头,见耿曙站在高墙上朝远处张望。
“哥!你在看什么?”姜恒问。
“没什么!”耿曙稳稳站着,眺望远方,城中一股烧火的焦气,四处尽是烟雾弥漫,城外烟尘滚滚,满是泥泞,巷外的水沟里,鲜血在水里漫开,风将哭声远远地送了过来。
姜恒说:“我上去看看。”
耿曙说:“别上来,先吃饭罢,你饿了么?我煮了鸡蛋。”
“鸡蛋!”姜恒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耿曙跃下,去厨房把盆子端出来,里头是十个白水煮蛋。
耿曙把厨房篮子里剩下的蛋一次全煮了,倒了点酱油,剥开蛋壳,递给姜恒,让他蘸着吃。洁白鲜嫩的水煮蛋蘸点佐料,简直是人间美味,姜恒连吃三个,耿曙道:“别噎着。”
姜恒好不容易咽下去,耿曙让他喝茶,姜恒说:“中午……不,晚上吃什么?”
耿曙又剥了几个,让姜恒先吃够,自己才留了两个,说:“我出门弄点吃的,家里有钱么?”
姜恒突然想起长这么大,也不知道家中的钱放在何处,平时都是卫婆与母亲管着。
两兄弟翻箱倒柜一番,在卫婆房间的箱子底发现了一袋郑钱,应当是卫婆平日里用来买菜的费用,金银都收在母亲房中。
“这是多少?”姜恒数来数去,只不知币值,耿曙只看了一眼,便道:“够了,在家等我。”
“我不!”姜恒坚持道,耿曙却不容他跟,怒道:“听话!”
那语气中,已隐隐有了成熟的兄长威严。
耿曙见姜恒眉目难过,转念想到这两天里,姜恒担惊受怕,只是不说,想必也不好过,耐着性子说:“哥一定会回来,你别担心,外头人多,我怕顾不上你。”
姜恒也明白以墙头所见,浔东城里乱糟糟的,自己跟着出门,也是拖耿曙的后腿,只得勉强点头。
耿曙揣了那兜钱,翻身过墙,径自寻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