汁绫带着笑意道:“吾王,兄长请天子到落雁城做客,特命我前来,守护天子安全,请王起驾,移步雍都。”
五国特使齐聚,一时无人开口,沉默之中,姬€€缓缓开口。
“回去告诉汁琮,也告诉你们的王,”姬€€道,“我哪里也不去,若战火烧遍天下,自当也烧到洛阳,届时,天子当与万民同死,退朝。”
冬日,黄昏如血,姜恒挟着这日的帛绢出来,耿曙已等在门外。
“今天晚上,我就去把他们全杀了。”耿曙摘下头盔,说。
姜恒色变道:“别!杀特使有什么用?”
耿曙显然对今日朝上那一幕还有气,姜恒说:“雍国一旦进关,四国大军就会进驻洛阳,迟早都会来的。只要汁琮不进关,他们未必有这么大胆子。”
玉璧关现在还在雍国的手里,自从当年琴鸣天下后,汁氏便牢牢把守着通往北地这唯一的关隘。四国如今想重夺玉璧关,将雍国大军赶回长城以北,便势必取道洛阳北上,打一场硬仗。
这些天里,姜恒翻阅了十年前的军事文书,大概估测过,代、郑、梁、郢足可召集五十万大军。雍军则擅骑不擅步,越往南推进,山岭与丘陵之地,对骑战就越不利。遑论郢国还有长江天险与十万水军,汁琮若聪明的话,不应在此时出关南下,与联军打仗才对。
耿曙沉默片刻,三年时间,他也慢慢地将洛阳当成新的家了,只要姜恒在,这一切就与浔东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要走吗?”耿曙说。
“走到哪里去?”姜恒反问道。
浔东的一幕幕仿佛仍在眼前,耿曙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昭夫人当年的抉择。
“是,留下罢。”耿曙点头,哪怕天下之大,亦无处可去。三年前,他们逃离了浔东,如今若再逃离洛阳,那么终他与姜恒一生,都将在这片茫茫的大地上四处流浪。
他们又看见了赵竭,而这次赵竭是特地来找两人的,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姬€€正在寝殿中等待着他们,进入后,赵竭转身,关上了门,守在门外。
姜恒本以为姬€€想说几句关于今天朝廷上的话,但他依旧保持了安静€€€€什么也没有说,带着笑意注视两人。
“近日如何?”姬€€说,“比第一天来洛阳,你俩都长大了。”
姜恒正要行礼,依据礼数感激天子垂问,姬€€却道:“不必再拘礼了,起来罢。”
漫长的静谧后,姬€€悠悠叹了口气,说:“你看清楚今天那位雍国特使了?”
姜恒只得答道:“是。”
姬€€端详姜恒面容,仿佛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
“我不知能否守护洛阳周全,”姬€€说,“赵将军也不知道,我不会让汁琮挟持,当他的王旗,但你们不一样。姜恒,你与耿曙,这就跟着汁绫公主回去,稍后我将修书一封,托雍国王室代为照顾你们。”
姜恒:“!!!”
姜恒转头看耿曙,耿曙却在此刻担起了决定两人命运的责任,脱口而出道:“雍是敌人,我们不去。”
姬€€一怔,解释道:“你们的父亲,乃是雍国的国士,虽然我对汁琮兄弟二人之举不认同,但念在耿渊之德,汁琮定会善待你们……”
“正因如此,”耿曙说,“我才不去,我不稀罕什么国士,他们想毁了我们的家,我怎么能认贼作父?”
姜恒没有明白耿曙言下之意,这是他们在一起许多年来,耿曙第一次没有征询他的意思,便脱口而出,下了决定。
但耿曙的话,也正是他想说的。
耿曙又道:“他们会让恒儿做许多事,想让恒儿为雍国卖命,我爹已经付出了自己的性命,我俩都不是他。我们不欠雍国的。”
姜恒点点头,说:“我哥说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姬€€的眼神变得更温柔了,接着,他点了点头,说:“与赵将军所想的一般,这样也好,那么,无论昭夫人是否回来,你们随时都可以走,不必再管我们。”
耿曙依然有点不放心,正要开口时,姬€€却道:“放心罢,我没有告诉汁绫任何有关你们身世的事,明天一早,她便将离开。”说着,又神秘地朝耿曙眨了眨眼。
是夜,姜恒与耿曙并肩躺在榻上。
“哥。”姜恒低声说。
耿曙:“嗯。”
姜恒在被子下摸了摸耿曙的手背,耿曙便翻过手来,与他握着。接着,他翻过身,把姜恒搂在怀中。他们都长大了,姜恒也有了少年人的身板,耿曙虽只十四岁,却已近乎与宫中的侍卫一般高。
姜恒开始有一点难为情,但耿曙灼热的身体、身上的气味,依旧是那么的熟悉。
“如果有危险,”耿曙摸了摸姜恒的头,低声说,“你一定要跟着我走。王也是这意思。”
“我知道。”姜恒小声说。
第二天,姬€€遣走了所有的使者,并昭告天下,天子无限期罢朝。
说是罢朝,不过也只是在破破烂烂的皇宫门口挂上木牌,各封国早已不行天子令、不尊天子礼,也无人关心天子下过什么决定,或即将下什么决定。要不是互相碍着面子,以及赵竭的剑,早有使者上得王阶去,把姬€€整个架下来拖走了。
耿曙将罢朝的牌挂上,和姜恒互相看看。
“过年了,”耿曙说,“想吃什么,给你买去。”
姜恒说:“一起去罢,我好久没在洛阳城里逛过了。”
晋时一年之末在于冬至,雾气中,洛阳城难得地有了一点热闹气氛,街头的市集开了,虽然不过四五十店铺,三年里耿曙与姜恒从头逛到尾,又从尾逛到头,家家认得。
但即便如此,姜恒依旧很开心。只见四处挂起了红色灯笼,家家户户门前插了桃符,摆出自酿的屠苏酒。
“我想买一坛酒喝,”姜恒说,“我可以饮酒了罢?”
耿曙总不让他喝酒,自己也不喝酒,缘因他们的父亲也不饮酒,曾经说过饮酒误事。
“喝罢,”耿曙说,“不能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