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去找你娘么?”罗宣打量姜恒,又问,“姜昭临走前说过没有?她在越地哪儿?”
姜恒麻木地摇了摇头。
罗宣便没有再吭声,躺在角落里,长腿交叠,闭目养神。太阳下山,阴影笼罩了他们,很久很久以后,姜恒长长地叹了口气,和衣而卧,躺在了另一个角落,二人沉默无言。
直到天明时分,姜恒半睡半醒间,忽听见外头马蹄声响。
“有人来了,罗大哥?”姜恒坐起身,说,“是谁?”
罗宣始终闭着双眼,沉默不言,姜恒见他没有任何动作,便依旧躺下。但顷刻间,一声男人的狂喊声传来。姜恒瞬间彻底清醒,转头望向房外。
罗宣也随之睁开双眼,眉头拧了起来。
肆意的笑声、杀戮声、求饶声混在一处。
姜恒脸色惊恐无比,正要爬到窗前去看,罗宣却起身,揪着姜恒的衣领,把他扔回角落里,随手掸了下身上的灰,好整以暇地拉开门,坦然走了出去。
“这儿还有人?!”外头传来郢地口音的对话,又道,“哪里来的?”
姜恒屏息,侧耳静听,只听房外又响起:“救命啊!救命,少侠,求求你……”
罗宣的声音道:“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去何处?”
“你管得着么?!”先前那郢地口音粗暴地说,“把他抓回去!”
忽然间,房外空地上传来重物落地声,伴随着又一声大喊,天地间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恒心脏狂跳,到窗前朝外看去,只见地上躺着数名郢国骑兵。罗宣走到房外空地角落,掏出匕首,耐心地割开被捆在角落里的一人身上的绳子。
那是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正在不住挣扎,待得绳子一解开,便转身要跑,孰料罗宣根本没有追杀他的意思,反而转身进了房内。
姜恒抬头看罗宣,罗宣好整以暇,复又坐下,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你把他们都杀了?”姜恒问。
罗宣没有回答,两人又听见外头传来少许响动。旋即,罗宣又道:“下着雨呢,你想去哪儿?进来避一避罢!”
门被推开,只见那中年人抱着两只被捆住了脚的鸡,战战兢兢地进来。
“谢谢……谢谢您!谢谢少侠救命之恩。”那中年人朝罗宣磕了头,死里逃生,依旧十分紧张,“此恩无以为报,只有来世做牛……”
“不要做牛做马了!”罗宣不耐烦道,“每个人都做牛做马,下辈子就这么想我去投胎当个放牛的?”
姜恒看看罗宣,再看那中年人,罗宣始终闭着眼,中年人瞬间哭笑不得。
“有吃的?”罗宣吩咐道,“拿点出来就是。”
中年人说:“实不相瞒,少侠,我是商人……东西都快被劫光了,只剩这两只路上换的鸡,少侠要不嫌弃,我这就杀鸡给您吃。”
“有鸡吃,”罗宣说,“不嫌弃。”
“别杀它了,”姜恒说,“都不容易,我不饿,你路上还要吃罢。”
罗宣说:“你不饿,我饿了。”
姜恒有点愧疚,说:“那我不吃,我什么都没做,你杀一只就行。”
中年人说:“我再去……找找吃的?”
那商人要去屋后,罗宣又道:“不要开地窖的门。”
商人忙道:“是,少侠。”
商人壮着胆,到门外去翻骑兵的尸体,罗宣似乎早知道他要做什么,又说:“尸体上有毒,手别碰上,带的东西不妨。”
商人捡来一根木棍,从骑兵身上翻出干粮与风肉,拿进来问:“这个没毒罢?少侠?”
罗宣懒得回答,商人便将风肉撕开,放进瓦罐里,又添了自己随身带的米与盐,煮在一起。姜恒爬过去,拿了点米,喂给扔在墙角的鸡。
“你们也是来鬼山的么?”商人见罗宣不想说话,便朝姜恒说。
姜恒问:“鬼山是什么?”
商人与姜恒俱一脸迷茫,商人指指远处沧山的方向,说:“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的雾山,你不知道?不知道,又怎么会来这儿?”
姜恒充满疑惑,摇了摇头。
罗宣随口答道:“是,山上有个穿黑衣服的女鬼,但凡进去,都会被吸光精气。”
商人脸色发白,叹了口气,又说:“郢国封锁了与代国的边境,只能从鬼山里过了,否则再也回不了家。”
姜恒说:“外头现在怎么样了?”
商人想了想,反问道:“小伙子,你说哪国?”
瓦罐里的肉饭煮好了,姜恒便用破碗先舀出来,第一碗递给了罗宣,再给那商人,罗宣接了,余下两人才开始吃。姜恒边吃边听那商人说,才知道这段时日里,神州大地发生了太多的事。
而一切的源头,还要从那场雪崩说起。
数月前,王都灵山雪崩,埋进了梁、郑、雍三国十万大军。晋天子姬€€举火自焚,陪朝廷百官殉国。惨烈的这一结局,反而令四国的联军伐雍,最终半途而废。
这是第二次联军无功而返了,争抢天子使得五国军心涣散,再无法集结对抗雍国,而元气大伤的雍军,则再次退回玉璧关固守。
迟到的代、郢二国,则坐收渔翁之利,开始打扫战场。天子驾崩,连同洛阳一场大火后,清理王都成为当务之急,宗庙焚毁,象征天下王权的九鼎化作了一摊铜水,凝结了整个朝廷的怨魂。
谁有继位天子的资格?抑或从此天下再无天子,五国各自称帝?
这个时候,谁得到了名正言顺的继承权,便将是新的帝君,哪怕事实不一定能号令天下,至少尚有名义在,扛起王旗后,便可假借王道的名义四面征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