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池边,心中充满了绝望。
但就在此刻,一个人影出现在雾气里。
“泷殿下。”外头侍卫低声道。
“他在里头么?”少年的声音道,“我进去看看,不碍事。”
耿曙马上转头,接着,雾气中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一名脸庞清秀的少年人站在池边。
他的眉眼与汁琮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身淡青色的锦袍,鬓角垂着玉绦,比姜恒高了少许,仿佛与耿曙同岁。
耿曙胸膛赤裸,止住泪水,安静地看着他。
被称作“泷殿下”的少年站在池边,注视耿曙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外头有侍卫快步跟进浴室中来,低声道:“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汁琮的嫡长子、雍国的太子€€€€汁泷。只见太子泷稍稍摆手,吩咐道:“都出去罢。”
紧接着,耿曙的目光落到了太子泷的胸膛前。
那里有一块与耿曙所佩,一模一样、光华流转的玉€€。分而为€€,合而为佩。
太子泷拈起胸前的玉€€,稍稍朝向耿曙,耿曙低头看赤裸胸膛上的另一块玉€€。
“哥,”太子泷说,“你来了。”
耿曙没有回答,转过头去,看着水雾。
这一声,骤然间将他带回了好些年前,在浔东城中,那走廊前的小孩,一声怯生生的“哥哥”的记忆里。
“我不是你哥。”耿曙冷漠地说,“再这么喊,杀了你。”
太子泷没有回答,走近耿曙,耿曙又道:“给我滚出去!”
太子泷伤感地笑了笑,脚步声渐远,耿曙则始终没有回头。
第30章 求生愿
是夜, 落雁城中万家灯火,家家户户预备起下元的节庆之日。雍国举国以黑为国色,对应五德终始中的水, 奉玄武为护国之神。下元节为水官解厄之日, 亦是悼念亡人的节日, 更伴随着一年秋收结束,标志正式入冬的开始。
今日是十月初一, 宫中张挂起麦灯,距离过节还有十四天。
王室开了家宴,说是家宴, 无非也就是姜太后、汁琮、太子泷、耿曙四人。姜太后为越地姜家的远亲, 追溯起来, 乃是姜昭的远房姑母, 也正因如此,当年姜昭才得以与雍国王室相识。
汁家人丁算不得兴旺,姜太后共生下两子一女, 太子琅也即汁琮兄长汁琅,出生后便体弱多病,二十七岁那年撒手人寰。本应父死子继, 汁琅却并未留嗣于世,只得兄终弟及, 由汁琮继任雍王之位。
当年汁琅还是雍王时,成家娶妻,王后名唤姜晴, 听到这名字时, 耿曙尚未发觉,但联系姜太后所言, 登时想起来了。
只因王后姜晴,乃是昭夫人,也即姜昭的妹妹。可惜汁琅死后不久,姜晴便郁郁而故。
二王子汁琮本想娶姜昭为妻,奈何姜昭心中早有所属,非耿渊不嫁。最终姜昭离去,汁琮与风戎族的族长之女成婚,并生下了如今雍国的太子,也即王室的唯一继承人,太子泷。
七年前,太子泷的母亲也病故了。
太子泷幼年失母,王室与朝廷的宠爱,尽在他一身,汁琮亲自负起了管教独生子的责任,平时十分严厉,乃至太子泷居住于宫中,时常十分孤独。
耿曙吃着晚饭,只听不说,坐在太子泷身旁的案几前,两名少年脖颈上,各戴着一枚光华流转的玉€€。
姜太后看在眼中,又想起了当年的不少事,长长叹了口气。
“你哥哥初来,”汁琮吩咐道,“这些日子里,你便好好陪他,不必读书了。”
太子泷看那模样仿佛要欢呼一声,却按捺住,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答道:“是,父王。”
耿曙持筷的动作又是一顿,想起自己到浔东时,姜恒也是如此,眼眶顿时红了,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他那玉€€,与你的玉€€,原是一对。”汁琮又说,“持有阴€€,天下武将,俱须听其命令,守护持有阳€€之人。”
太子泷说:“我也总算见到它了,都是天意。”
耿曙望向另一张空案,正要开口,汁琮便知他想问什么,主动道:“你小姑傍晚已出外,去找恒儿下落了。”
太子泷道:“恒儿一定不会有事的,哥,你放心罢。”
汁琮便点点头,朝耿曙说:“你既能有惊无险活下来,恒儿自然也能,这些日子里,切忌胡思乱想。”
姜太后叹道:“昭儿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这又是何苦?但凡早一年来落雁,两个孩子,也不至于……”
“母后,”汁琮又说,“好了,别说了,儿好不容易缓过神,莫要多提。”
姜太后点了点头。
汁琮甚至没有询问过耿曙的意愿,便自作主张,将他认作了义子。太子泷对这凭空多出来的哥哥,也丝毫没有排斥。
耿曙的心情十分复杂,用过饭后,便沉声道:“我走了。”
姜太后没有丝毫见怪,说:“回去好好歇下,来了落雁,就都好了,天下谁也再奈何不得你。”
耿曙本想离开,转念一想,却走到厅堂前,朝向姜太后、汁琮与太子泷,以及离开的汁绫的位置,跪下,磕了三个头。
耿曙低声道:“谢谢,谢谢你们愿意替我找恒儿。”
姜太后的眼眶刹那又红了。耿曙却别过头,显然不想被他们看见自己的表情,抬手在眉眼前擦了一把,转身匆匆离去。
汁琮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太子泷便放箸不食,起身去陪耿曙了。
是夜,耿曙躺在寝殿里的榻上,这张榻比他以往睡过的任何一张床都要舒服,房外守着侍卫,随时听他的吩咐。
“哥。”外头传来太子泷不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