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起来,”姜恒说, “马上,我能应付。”
来人正是李宏,这次换了李宏身后跟随着上百人, 沿天梯拾级而上,一眼便看见了姜恒。
姜恒已来不及跑了, 若不搭理李宏遁走,对方一定会起疑。
幸而他尚未看见站在更远处的界圭,界圭趁着短短一瞬, 全身而退, 藏身宗庙一侧的柱后。
姜恒正了正衣装,朝李宏坦然行礼, 笑道:“王陛下。”
李宏登上最后一级,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怀疑地说:“罗恒?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姜恒说:“王陛下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李宏眯起眼,沉吟片刻,说:“看你模样,不过十六七年纪,李胜死的那年,想来你尚未记事。”
姜恒答道:“是。”
李宏对姜恒毫不在意,从他身边走过,侍卫林立,散向宗庙前的空地纷纷把守。
“你与他,又有什么渊源?”李宏沉声道。
姜恒答道:“哪怕素未谋面,也曾受公子胜恩泽。”
李宏冷冷道:“既有心,便进来罢。”
侍卫们已散向宗庙四处,守护此地不受外人侵扰。姜恒眼看钟山山顶上,李宏带来的人不过寥寥一千,心道武王确实托大。
殊不知这已是因为李谧脱逃,李宏刻意加强了守卫的结果,换作平日,李宏随身百来人卫队,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在代国境内,这名不世战神已成神话,谁敢朝他动手?
姜恒佯装前来拜祭公子胜,轻而易举便骗到了李宏的信任,跟随他一路走进宗庙,绕过花园,转向庙宇后的空地。李胜虽为庶出,却乃上一任代王的私生子,按代国规矩,死后不得入宗庙,只能葬在距离镇国之钟不远之处,梅园内的幽径深处。
姜恒抬眼望向天空,心道得怎么想个办法脱身才是。
李宏一身便服,来到这庶弟墓前,撩起袍襟,跪了下来。
“胜。”李宏沉声道。
姜恒想了想,在李宏身后不远处随其跪下。
“十三年了。”李宏接过侍卫递来的酒,倾在墓碑前,“时间过得真快啊。”
姜恒四岁那年,耿渊琴鸣天下,也正是公子胜、重闻、毕颉、迟延訇、长陵君这五人的忌辰。
“开春后,”李宏跪着,出神道,“哥哥会为你发兵,讨伐汁琮。”
姜恒看着墓碑,沉吟不语。
李宏又说:“待我取汁琮狗命,再将汁泷灭了,雍国便将如落叶一般,回到它该去的地方,为了这一天,我已足足等了十三年。你若在天有灵,便守护哥哥罢。哥哥也累了,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生前你总让我不要打仗,不要打仗。”李宏喃喃道,“如今你已死了十三年,宫中你我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桃树,已长到快与谧儿一般高了。待开春后,结了桃,再拿来与你尝尝。”
李宏冷漠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波动,目光随之变得温柔了起来。
“谧儿、霄儿、霜儿,他们都长大了。”李宏又道,“我依着你生前的筹划,本想先缔结婚约,瓦解汁琮的戒备,谧儿却当真了,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李宏又是苦笑,点头道:“原以为他坐上我这位置,能比我做得更好,可是现在看来,难哪,那小子迟早有一天,会忘了这血海深仇。你说得对,我是该退位了,但我不能就这么走开,哥哥日日夜夜,都在想你,胜啊。”
忽然间,姜恒就像看见了当年与他分别的耿曙。
“日日夜夜,都在想你。”那是耿曙见面后,朝他说的,此刻李宏的语气,与耿曙说出那话时,当真一模一样。
“哥哥没有保护好你,”李宏又哽咽道,“你不会怪我的,是罢?”
李宏双目通红,片刻后,也许是顾忌姜恒在旁,他没有再说下去。
“我还带来了一名小义士,”李宏说,“数月前,他差一点点,就抢着替你报了仇……来,罗恒,你过来。”
姜恒起身过去,复又在李宏身边跪下。
李宏又道:“我发誓要手刃汁琮,将他千刀万剐,岂能假手于人?可是,胜,我不怪他,他与你,也是有缘,罗恒,来,你……”
李宏正要吩咐姜恒,姜恒却已伏身,朝公子胜拜了三拜,心道:
对不起,公子胜,我爹算计了你,现在我又要算计你哥,太对不起了。
李宏见姜恒抬眼时,脸上亦带着泪痕,仿佛真情流露,便随手拍了拍他的肩。
“等哥哥的消息,”李宏说,“下一次,哥哥一定会带来汁琮的人头。”
说着,李宏起身,转身离开,再无眷恋。
姜恒道:“王陛下,既已祭过,我这就……”
“陪我聊聊天罢,罗恒!”李宏说,“虽然直到现在,孤王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但十三年后,愿意不计一切代价,为他报仇的人,这世上就只剩下你与我了。”
姜恒心里“咯噔”一声,这下完了。待会儿不仅李宏要发狂,耿曙也要发狂了。
宗庙内,僧人预备了茶与点心。
李宏打量姜恒,那目光总让姜恒觉得有点不大舒服,从第一次见面起,李宏便是这态度。
“现如今,还是不愿意说么?”李宏道。
姜恒知道李宏一直以来,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刺杀汁琮,也许武王认定了他间接受过公子胜的恩惠,抑或与北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姜恒正想开口编个故事,李宏却道:“罢了,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就将这个故事,留到汁琮死的那天再说罢。”
姜恒低声道:“多谢王陛下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