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本以为主帐内当坐着汁泷,万万没想到,一个照面,竟是汁琮,汁琮亲自来了!
姜恒打量汁琮,汁琮第一眼没有看耿曙,而是朝姜恒望来。
一国之君,带领骑兵,翻山越岭亲自深入敌国腹地,姜恒开始有点佩服他了。
“谁让我来的?”汁琮冷冷道,“我的儿子被人抓走,下落不明,已经近大半年不曾回家了,我不来谁来?!还管不了你了?!”
耿曙深呼吸,姜恒就在他的身边,一时不知该以何态度来面对汁琮。
姜恒轻轻推了下耿曙,让他上前,并点了点头。
耿曙看了眼姜恒,再看汁琮,终于道:“父王。”
汁琮听到这声“父王”,对这屈服总算满意,至少是暂时的满意了。
“你呢?该叫我什么?”汁琮又转向姜恒。
姜恒正要开口,汁琮却道:“罢了,去收拾洗漱罢,一路风尘仆仆的,瘦了这么多,想必在西川也没吃饱饭。”
耿曙欲言又止,说道:“父王,他是恒儿,就是我说的恒儿。”
“我知道。”汁琮说,“去罢,稍后我让人准备了饭食,再慢慢地谈。”
姜恒与汁琮坦然对视,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汁琮忽一扬眉,做了个手势,示意请。
“我没想到……”耿曙离开帐篷后,朝姜恒说。
姜恒说:“没关系,正主儿来了,这不是正好?他是你爹,再怎么样,我也要朝他道谢,是么?”
耿曙不安道:“你本可不必。”
姜恒道:“就像你见我师父一般,我愿意。”
耿曙一想也是。
回到雍军军营后,他明显地松了口气,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姜恒也看出来了,却没说什么。两人简单洗过澡,回到王帐内,汁琮正在看一幅行军地图,吩咐手下摆上晚食,姜恒知道,自己面临的最大的麻烦,现在才真正开始。
“吃罢,”汁琮说,“想必都饿了,恒儿平时饮酒么?”
雍人主食乃是名唤“缚托”的面汤,又有牛羊肉与面饼,只不知是因为耿曙回来了,汁琮特地让人宰杀牛羊,还是雍军行军所食一向如此。
“这是汁淼爱吃的,”汁琮说,“我不知道恒儿你习惯吃什么,喝一杯?记得你在玉璧关时是饮酒的,酒量如何?”
“能喝一点,”姜恒说,“但喝得不多。”
属下为三人斟了酒,耿曙坐在姜恒对面,看着他,举杯,又朝向汁琮,三人喝了。
“爹,”耿曙说,“恒儿他先前全不知情。”
“我想曾宇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汁琮提醒道,“既说了前事不究,就是不究,还信不过我?”
姜恒笑道:“他不仅说明白了,还当着上万人的面,喊了出来。”
汁琮一笑道:“本该如此。”
耿曙生怕汁琮责备姜恒,但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解开这个结的关键点,实则不在汁琮,而在姜恒。
接下来,简直是他人生中至为胆战心惊的时刻。
“实不相瞒,雍王,”姜恒说,“我捅你那一剑,并非受太子灵唆使,而是我本来也想杀你。”
耿曙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眉头深锁,朝姜恒极其缓慢地摇头。
汁琮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点头道:“很有意思!”
“而且我现在还想杀你。”姜恒认真道,“先前刺杀得手,我也从没想过要饶你一命,因为我师父恐怕你若当真死了,从此我哥便有了解不开的心结,才将解药交给了界圭,让他带回去,留你一命。否则当时我若醒着,绝不会让他将药拿走。”
侍奉汁琮身后的界圭脸色微变,汁琮却神色如常,点了点头。
接着,他拈起切羊肉的小刀,耿曙顿时色变道:“父王!”
银光闪烁,小刀脱手,飞向姜恒案几前,“噔”一声稳稳扎在姜恒面前。
汁琮慢慢解开武服,露出胸膛,说:“我欠你们的爹一条命,想着给淼儿还了,他没要。你说清楚,便让你取去,又有何妨?当日我听见你就是恒儿时,你看我设防了不曾?还不是让你捅了一剑?界圭,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可阻拦,须得让他俩自行离去。”
姜恒看了眼那把刀,再看汁琮,又看耿曙。
汁琮道:“但临死之前,我有一事相托,眼下你必将带走汁淼,我另一个儿子汁泷,既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哥哥。”
姜恒一笑,拔出那把飞刀,看着汁琮。
他想提醒汁琮,他实在太轻敌了,在这个距离内,敌人的飞刀,说不定比剑要更凌厉。
界圭手里当真捏了一把汗,深深呼吸。
“……来日你也将参与争夺天下,”汁琮说,“你将是名很好的棋手,入这大争之世,想必都抱着一样的念头。你不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但我很清楚,汁泷不会是你的对手。届时哪一天,当你与汁泷碰面时,还请看在他爹死在你手上的今夜,留他一命。”
姜恒把刀轻轻地放在案前,说:“不,雍王,我早就改变主意了,我不会再试图来杀你。否则我也不会让界圭朝你送信,虽然我并未想到,今天在军营中的人是你。”
此话一出,界圭、耿曙同时松了口气。
汁琮笑了笑,说:“这么说来,所谓的‘杀父之仇’,便放下了?”
“没有什么杀父之仇,”姜恒说,“这是我爹自己的选择,他既然愿意为你们兄弟俩付出生命,作为儿子的我,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汁琮道:“我敬你一杯。”
姜恒喝了那杯酒,耿曙说:“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