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第169章

界圭语气中带着怒火,说:“一年多前征讨林胡,剿灭了他们十余村镇,并迁往灏城与落雁,其时有不少人躲进了山中,就是这上千人,当时怎么找都找不着,管魏说随它去了,果然不能随它去。”

“雍人占了他们的土地,”姜恒说,“放火烧了他们的村庄,令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现在要把人赶尽杀绝了吗?”

“你不杀他们,”界圭正色道,“他们就要杀你,与蛮族没有道理可讲。”接着,界圭又心生一计,方才实在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今天入夜后,”界圭说,“你就在树上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我快去快回,杀光他们。这上千人,还不是我的对手……”

“界圭。”姜恒忽然道。

姜恒认真喊出他的名字时,界圭的脸色稍稍变了。

“不要这么做,”姜恒认真地说,“不要,可以听我的吗?”

界圭没有说话,眼神复杂地看着姜恒。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找咱们的,”姜恒说,“不要用杀来解决。”

界圭深呼吸,姜恒笑道:“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界圭突然平静下来,转头望向四周,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

“打赌?”界圭恢复了如常神态,说,“行。”

“打赌他们天黑前就会找过来。”姜恒说。

界圭:“唔?追杀咱们?”

姜恒说:“不,东西原数奉还,你信不信?”

界圭摇头,明显不以为然,但转念一想,又道:“赌什么?”

姜恒:“输了我答应你一件事。”

他知道界圭要他放出海东青,朝落雁求援。

界圭懒懒道:“我若输了,我也答应你一件事。”

“好的。”姜恒笑道,“那么就先睡个午觉罢。”

姜恒倒是在山岭下的草海上先躺下了,这几天里下过数场雨,草地上带着清新的水汽。界圭也跟着躺平,但不多时便烦躁地起来,暴露了内心真实所想。

“你当真?”界圭说。

姜恒:“对€€€€”

姜恒叼着草杆,睁眼看天色,忙道:“不好,又要下雨啦。”

雨又来了,界圭只好与他躲到树下去,幸亏今天只下雨不打雷。到得天色昏沉时,界圭说:“你要输了,我先想想,让你办点什么事。”

姜恒没好气道:“除了送信还能做什么?”

界圭说:“信你本来也要送,倒是想点别的为难你,我才快活。”

姜恒:“……”

然而就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喊叫声,界圭当即表情一变,姜恒好奇地从树下探头张望。

第83章 无名村

果然, 人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界圭喃喃道。

姜恒:“因为他们只要翻咱们的行李,就会发现我是行医的大夫,而他们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一定有很久很久, 没法给同胞看病了, 所以我猜会找来的,你看?”

界圭心服口服。

林胡人语气依旧凶恶蛮横, 表情却比在峡谷中埋伏时和缓了不少, 姜恒一再示意界圭不要出手杀人。

“给他们。”姜恒见林胡人要上前搜身, 界圭只得按捺怒火, 交出佩剑。

“以你的身手, 想杀人,有没有剑, 本来也不会有区别。”姜恒说。

界圭说:“能不能让你全身而退,不受一点伤, 却有很大的区别。”

姜恒淡然道:“受点伤有什么的?被师父救回来那天, 我两腿都断了。”

界圭表情发生了变化, 自觉地没有问下去,跟随那伙林胡人进了东兰山中。他确实猜对了, 自从一年多前,耿曙率军征服东兰山畔大大小小的村落后, 林胡近九成人被汁琮强行迁走, 搬往六城,推动“化外之民大融贯”的国策。余下两千余人, 则为了躲避雍国铁骑, 躲进了深山中。

林胡得名于“林”, 也即塞外的宏大森林、山岭, 俱是他们的地盘。汁系出关前,他们已在此地居住了上千年,乃是东兰山的主人。只要他们朝山里一钻,雍骑极难找到,耿曙曾经几次放火烧山,逼出来不少,最终要再搜索余下的人,既费神又费力,便放弃了。

原本他们既熟稔地形与环境,料想在山内生存不难。但林胡分部、村而治,每个村中俱是萨满教掌教的长老,与一众老者负责给族人看病、调停争端、举行祭祀。

而当战争骤然到来时,这些老人与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根本来不及逃跑,就这么被雍国抓走了。余下的年轻人负伤而逃,深居山林中,既缺药材,又无族中萨满长老疗伤,只得简单包扎,任凭创口感染糜烂。

先经战乱所伤,而后则是一个漫长的冬天,食物短缺,营养不良加快了他们的灭亡€€€€及至第二个夏天到来时,原本逃进山里的两千多名林胡战士,已死去了近半。

这些人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只能在山里带着仇恨苟延残喘,却仍顽强地坚持着。

姜恒花了足足一夜时间,直到天明鸡叫时,才抵达了林胡人的临时村落,见那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雍军在山阴城驻扎重军,林胡人无法出山购买物资,他们缺少布匹与食盐,茹毛饮血,钻木取火,以断木搭成临时容身之所,铺上树叶与干草过活。雨季一来,整个村子里全是水,山洪卷下的泥石从聚集地中央穿过。

到处是马粪的气味,被雨水一浇,路上一片泥泞,捡来的破碗放在屋里接着水,天蒙蒙亮,男人们便赤着全身,爬上屋顶开始修补漏水之处。天气热了,到处都是光裸的、肌肉虬结、伤痕累累的身躯。古铜色的,麦色的,白色的,肉体来来去去,臀部、背部还沾着污泥,活脱脱犹如猿猴,爬上爬下。

呻吟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姜恒耳中,看的病人多了,他已经能分辨这些痛苦的来处€€€€大多是伤口得不到救治的感染。

“你什么名字?”一名年轻人站在歪歪扭扭的树屋前,朝姜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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