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声中,姜恒被拖着坠入黄河,尚在挣扎,界圭却抱紧了他,两人被黄河水呼啸着冲往下游。
姜恒眼前一片漆黑,在河水中载浮载沉,界圭将他托出水面,姜恒竭力呼吸,来不及说话,又被湍流卷了下去。
界圭已筋疲力尽,到得后来,却是奄奄一息,变成姜恒一手拖着他,另一手紧握黑剑,朝水面而去。
入夜,黄河岸边,水流渐缓之地,姜恒终于爬上了鹅卵石滩。
界圭咳出血来,手上的伤势已发白,他失血太多了,陷入昏迷。
“哥,”姜恒颤声道,“哥!”
空旷的山谷中响起了回声。
界圭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想坐起来,却无力扑倒在地。
“界圭!”姜恒道。
“还未……安全,”界圭说,“他们马上就会……沿河搜索……咱们的下落。找……地方躲,别管我。”
姜恒在黑夜里起身,四处寻找,找到峭壁下的红花,嚼碎了敷在界圭的伤口上,把他拖起来,架住他的胳膊,朝山涧内走去。
“我听见风羽的声音了,”姜恒说,“得尽快回去救他。”
“雍王不会杀他,”界圭有气无力地说,“别担心他了,担心你自己罢。”
姜恒喘息片刻,定了定神,竭力冷静下来,知道耿曙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有危险,郢国顾忌雍人还在城内,不会当场杀耿曙,多半是拿他来谈条件。
汁琮虽然对耿曙充满失望,但对他而言,耿曙仍是养子。
“你俩不一样,”界圭睁开眼,注视姜恒的脸,说,“只要能不杀他,汁琮就一定会保他的性命。可你,你什么也没有,没有人在意你的性命,你懂么?保护好自己。”
“你们在乎,”姜恒叹了口气,说,“这就够了。”
界圭疲惫地笑了笑,说:“冲着这句话,我去为你死了也无妨,来罢!”界圭强打精神,抓住黑剑,说:“我去看看……能不能拼着这条命,再杀几个。”
“别乱动!”姜恒按着界圭,说,“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为我而死了!”
这一路上,姜恒已见了太多的死亡,他生出一股无力感,现在就连耿曙都落在敌手。你杀我,我杀你,他短短十九年的这一生,都在杀戮之中度过。
“因为这就是你的命啊。”界圭看着姜恒的眼神,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温柔,就像项余那样。
“别说话,”姜恒说,“你歇会儿。我想个办法,得怎么回去救我哥。”
第154章 穿喉刃
安阳城中的一场小动乱突如其来, 却就这么结束了。郢军将汁绫的亲随挡在了防线以外,汁琮则传来了收兵的命令。
汁绫万万不料,兄长竟会对姜恒与耿曙下手, 得知事情经过时, 她清楚军队里参与这件事的人, 全部被下了封口令。但士兵们道听途说的, 却是真相。
“为什么?”汁绫难以置信道,“你要对两个孩子下手?”
“不为什么, ”汁琮说,“我受够他了, 他必须死, 我看他不顺眼,就这样。”
“他是你的侄外甥!”汁绫近乎咆哮道, “他的母亲是娘的侄女儿!他是咱们的家人!他不是你的一个臣子、一个士兵!汁淼还是渊哥的孩儿!”
“来人,”汁琮知道这个妹妹冲动起来, 极有可能真的拔剑捅了他,吩咐道, “带武英公主下去冷静冷静。”
“你这个畜生。”汁绫抽出剑, 狠狠扔在地上。
“你要做什么?”汁琮冷漠道,“你也要背叛我了么?”
兵士涌上,围住汁绫, 不让汁绫再进一步。
“是你背叛了我们。”汁绫沉声道。
郢军如愿以偿,抓住了雍国的王子。虽然过程稍有曲折,最后还被姜恒跑了, 但姜恒逃掉无所谓,因为他武艺虽好,却尚未到能刺杀国君的地步。被耿曙逃掉, 事情就麻烦了。
屈分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江州,并派出人手,沿黄河搜寻逃跑的姜恒与界圭下落。
项余回来了,径自入了军帐:“一天没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是啊,你错过了一场好戏。”屈分说,“把小梁王送走了?”
项余在一旁坐下,说:“在去郑国的路上了。”
屈分说:“这么一来,他们的死敌就只有雍国了。”
项余喝过一杯茶,又起身。屈分说:“去哪儿?真正的重头戏,明天才开始呢。”
“去看看王子殿下,”项余说,“如此了得,最终也要落到今日的地步。”
屈分玩味道:“你不会放走他罢,项将军?”
项余说:“不,放走他做什么?杀人者,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杀。世间之道,轮回不止,不外如是。”
屈分看着眼前的信,决定还是润色润色,好好汇报一番自己的功劳。
牢房内,耿曙眼前已一片漆黑,全身伤痕累累,内伤外患交复,一如回到了玉璧关被擒的那天。
数年前,他在同袍赴死后,一人守住了玉璧关的关门,面朝上万人的冲锋,竭尽全力,那天他杀了有一千人?两千人?记不清了。
但比起那个月夜,他的武功还是进步了,姜恒回落雁后,他比平常更刻苦地磨炼自己的武艺,直到今天,他仿佛隐隐窥见了武道的至高之境。
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耿曙却明白到,那天心顿开的刹那,乃是不知多少人一生求而不得的终极。
哪怕转瞬即逝,却确确实实地抓住了,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昭夫人的声音尚在耳畔回响:“用剑杀人者,终得一个剑下死的命。他就该有这样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