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 第347章

集市上有人听见水响,赶紧过来查看,喊道:“有人跳桥殉情啦€€€€!”

“哥!”姜恒顿时被水淹没至顶,耿曙动作却极其敏捷,下水后翻身,带着姜恒到水面,吸了一口气,再沉入水中,侧头封住他的唇,将气渡给他。

两人被水流冲往下游,灯影绰约,只见猎户收起匕首,沿着河岸奔来,弯弓搭箭,指向水中。济水下游处横满了小船,俱是渔家所用,猎户听见不远处出水声响,便跃上舢板,从舢板到船,再沿着搭在一起的小船一路过去,追踪二人下落。

姜恒爬上船,一身湿淋淋的,耿曙却让他别吭声,留在船上。

“在这儿等着。”耿曙凑到姜恒耳畔,极小声道。

姜恒点了点头,夏夜落水,全身湿透倒不如何冷。只见耿曙一转身,潜入夜色。

猎户耳朵微动,沿着在水上载浮载沉的小船搭起的桥一路缓慢走来,悄无声息。

下一刻,背后无声无息地按上了一掌,那一掌来势极慢,只带起少许风,但掌心与猎户背脊接触时,那猎户便知大事不好,蓦然闪避。

“慢了。”耿曙冷冷道,掌劲直到按上敌人背脊时才以柔劲一吐,猎户顿时两眼一黑,鲜血呕出,五脏六腑被震成重伤,朝前一步,勉力转身,掏出匕首,要与耿曙同归于尽。

然而耿曙却左手一拂,拍在他的头顶上,第二掌刚猛霸道,霎时将那人天灵盖震得粉碎。

猎户死前甚至说不出半句话,软倒下去,“哗”一声入水。

姜恒听见水声,在一艘小船上站了起来,却见耿曙长身而立,玉树临风,在漫天星光之下稍稍活动手腕,缓慢朝他走来。

“没事了。”耿曙一身越人武服湿透,贴在身上,现出漂亮的男子胸腹、背脊轮廓。

姜恒问:“上回的杀手吗?”

“嗯。”耿曙道,“现在剩最后一个,今夜他们不会再来了,咱们回宫去?”

在耿曙眼里,这人突如其来,骤然而死,甚至比不上一只转瞬而过的飞鸟。

“没事就好。”姜恒坐在船头,拧衣服上的水,朝耿曙笑道,又有点可惜,说,“那就……回去罢。”

耿曙在星光下低头看姜恒,心生一念,说:“不想回去?那带你划船出去玩罢。”

“好好。”姜恒马上道。

说着,他解开缆绳,拿起篙,在岸边一点,小船载着二人,再度摇入济州城中。

耿曙站在船尾,姜恒坐在船头,黑夜里也没人看,姜恒便解开外服,晾在一旁,只穿单衣衬裤,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璀璨灯火。耿曙划了一会儿船,到岸边买了酒食,将船撑到上游处,随着河水慢慢地顺流而下。

沿途他们经过济州的教坊,经过五光十色的酒肆,一切犹如在梦中。

“喝酒吗?”耿曙也一身白衣,坐在船上,朝姜恒晃了晃手里的酒。

“不是不让我多喝?”姜恒笑道,“我给你斟罢。”

“我来。”耿曙道,自己提壶,斟了两杯,递了一杯给姜恒,说:“干了,弟弟。”

姜恒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耿曙叫他“弟弟”了,一直以来,他都叫他作“恒儿”,听到这称呼时,还挺奇怪的。

姜恒笑着喝了酒,说:“桃花酿,越酒。”

“我说,”耿曙一饮而尽,又开始斟酒,认真道,“有一件事,我在心里想了很久、很久。”

“什么?”姜恒莫名其妙,说,“什么事?”

方才桥上的话,被那刺客一打岔,姜恒已忘光了。耿曙说:“刚才桥上就想说的……算了,喝酒罢。”

“你说啊,”姜恒笑道,“什么事这么庄重?”

“算了。”耿曙叹了口气,说,“喝酒,来,恒儿,咱们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我还记得那天你喝醉了,在雪夜里唱的歌儿,你还记得不?”

耿曙斟上第二杯。

“什么歌?”姜恒茫然道。

“你怎么老忘事儿?”耿曙实在忍无可忍了。

“哦!”姜恒想起来了,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

那天耿曙远在城墙上,居然听见了。

“等等。”耿曙说,继而在船头飞身一跃,单足一点,上了岸边小楼,楼内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不片刻,里头传来惊呼,耿曙一手持琴,随手玩了个旋,又跃回船上。

“哎,”姜恒哭笑不得推他,“你怎么抢人东西?”

“我留钱了。”耿曙说,“再过几天,我就要为这座城去打仗,保护所有的百姓,朝他们买个琴怎么了?”

姜恒有时对耿曙这野蛮的、说一不二的性子实在是没办法,这么多年了,他心里还住着那个野人少年,从未有过改变。

“你唱,”耿曙把琴搁在膝头,注视姜恒双眼,说,“我奏琴给你听。我是耿渊的儿子,就像你会使剑一般,我也会弹琴,想听什么你就唱。”

姜恒抱膝,笑意盈盈,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耿曙拨动琴弦,小船慢慢地划过星河,四周泛着一场缤纷缭乱的梦,琴弦在济水上洒下弹动的音,犹如千万水珠落在河面上,化为细细密密的一道轨迹,融入了河里的漫天繁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随着耿曙一扫琴弦,水中星河内的浩瀚群星仿佛刹那间跳动起来,随着小船漂向下游,而汇为千万缕柔和的光轨。

“星河如覆,山川凝露。”姜恒又轻轻地唱道,“伴此良人,有斯柏木……”

耿曙不低头,注视姜恒的侧脸,左手按弦,右手连弹,叮叮咚咚的琴声从他们身畔散开,落入水里,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还唱什么?你说罢?”姜恒眼里倒映着两岸灯影,在这艘船上,他们隔绝了天地,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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