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终于从柱后快步走出,界圭从房顶跃下,跟上。姜恒出现时,士兵们再次开始警惕,毕竟先前姜恒有叛乱之名,乃是汁琮所治之罪。
“姜大人没有反叛,”界圭挡在姜恒身前,沉声道,“他是被郑王劫持了,太后命我来救姜大人。”
众亲卫面面相觑,界圭又道:“你们连我也认不出了?”
“让开,我看看他。”姜恒朝众人说。
姜恒向来不尚武,当初刺杀汁琮时,王室刻意保守了秘密,经历变法,他在雍国的声望又极高,亲卫队见有界圭担保,便渐渐打消了疑虑。
唯独汁琮睁大双眼,在耿曙怀中不住挣扎,奈何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不能拔,”姜恒制止了耿曙补一剑的做法,暗示他,“一拔就死。你们快派人去通知武英公主与曾将军!去啊!”
这个时候姜恒清楚,如果耿曙用黑剑再补一下,他弑父的罪名就会马上在雍国散播开去,除非把宗庙里所有的御林军将士统统灭口,否则纸里包不住火,迟早全会知道。
耿曙转头看姜恒,姜恒点了点头。
“把他放平,”姜恒说,“让他枕一截木头,否则他呼吸不了。”
汁琮眼睁睁看着姜恒来到身前,他一手在咽喉处不住乱抓,耿曙却拉开他的手,不让他碰到那竹签,汁琮死死盯着姜恒的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汁琮想起了他的兄长汁琅,死前的眼神。
那眼神与面前的姜恒如出一辙,是怜悯,还是同情?抑或漠然?汁琮看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他彻底完了。
耿曙不让他多看姜恒,免得节外生枝,吩咐人抬来担架,将汁琮抱上担架,护送他被抬下宗庙去,临走前以眼神朝界圭示意,界圭点头会意。
“我们走了,”姜恒转身,跪下,朝太子灵那血肉模糊的尸身拜了三拜,“多谢您的照顾,郑王。”
是日午后,转瞬间,尚沉浸在胜利之中的雍军,近乎全军得知了雍王遇刺的消息。
郑宫正殿内,汁绫与曾宇一时俱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耿曙死而复生,姜恒再次露面,界圭保护在姜恒身边,汁琮遇刺,这一切实在来得太快,究竟有何内情?!
汁绫发着抖,扑到榻前,大哭起来。
“哥?!”汁绫大喊道,“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保护他的!把御林军统统处死!”
过往之日,她也曾与他争得面红耳赤,可大哥死后,她唯一的兄长,就只有汁琮了!
“姑姑!冷静点!父王还没死!”耿曙如今更担心汁绫会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汁绫哭得悲痛欲绝,坐在榻前,抬头望向耿曙。
姜恒说:“眼下别碰竹签,先送回安阳,再慢慢地想办法。”
曾宇简直双眼发黑,甚至顾不上查问耿曙怎么又活了,究竟是人是鬼,姜恒又为什么会在此处……只反复道:“怎么办?怎么办好?”
姜恒朝两人说:“说不定能治,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寻医问诊。”
汁绫渐渐镇定下来,大口喘息,姜恒却心知竹签入喉,已无法再治,太子灵身为第五位大刺客,完成了百年来至为漂亮与无情的一击。这一签贯注了他的所有修为,以甩手剑势射出,哪怕耿曙有黑剑在手,又曾提防,亦并无把握能彻底挡下。
所取咽喉正是汁琮唯一的破绽,射中要害后封住血脉,只要一拔出来,便会鲜血狂喷,倒涌进气管,堵塞肺部,令汁琮咳血而死。
如今他咽喉上卡着“上吉”的签文,总算等来了自己的最后结局,他将痛苦无比,在这难以喘息的、断断续续的窒息感中缓慢死去,受尽折磨。
“怎么办?”汁绫缓过神,兄长重伤不知是否能治,雍军刚夺下郑国王都。
“朝洛文还在浔水,”汁绫朝曾宇说,“咱们的将士都在宫外。”
“退兵,”耿曙说,“集结军队,撤出济州。”
“你在说什么?”汁绫难以置信道,“付出如此代价,你疯了么?”
“我很清醒!”耿曙旁若无人,声音大了不少,喝道,“我说,退兵!这还不够?不离开这儿,等着办国丧?!”
“你们……”姜恒无奈道,“都冷静一点罢。”
汁琮陷入昏迷中,喘息声犹如哨响,在这静夜里犹如夜枭的怪叫。
“你俩为什么在这儿?”汁绫终于回过神来了。
耿曙在一旁案几上坐下,说道:“郢人有一名义士,将我换了出来,所以我没有死。恒儿逃了,半路被赵灵抓走,我是来救他的。”
“我可以作证,”界圭抬起手,看也不看汁琮,朝汁绫说,“太后让我来的。”
“是吗?”汁绫疑惑道。
界圭说:“派海东青去送信?”
汁绫只觉尚有不少疑点,耿曙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落雁?但如今仓促之间,已来不及多问。
“我去接管军队,”耿曙朝汁绫说,“否则军心不稳,万一郑军反扑,就得全部交待在此地了,你意下如何?”
众人看着汁绫,汁琮遇刺,动弹不得,更无法开口,汁绫只要点头,一切便真正就此结束。
汁绫看着耿曙,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到足够相信他的证据。
姜恒在汁绫身后示意,指指自己胸前,朝耿曙扬眉。
耿曙会意,沿脖中细绳抽出玉€€,朝向汁绫,沉默不语。
汁绫回头看了姜恒一眼,再看耿曙,最后道:
“去罢。”
翌日清晨,雍军全军撤出济州,郑人悲恸收殓太子灵尸身,葬于王陵。
海东青飞向浔水,风戎大军按兵不动。汁绫先是带兵撤回崤关,留下曾宇驻守关隘,再与耿曙、姜恒护送重伤的汁琮,回往雍国的新都安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