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为了给自己和女儿争口气,也许是想对乾德帝表达他的一番赤诚之心,但其实外人看来觉得他挺傻的,不会变通。
他从辰时等到未时,足足三个时辰,乾德帝才姗姗来迟,他大老远听到乾德帝仪仗的通报声,还以为自己冷得出现了错觉,直到乾德帝从轿子里出来,经过他身边,他才动了动自己站得僵了的腰腿,作势要行礼。
乾德帝看他站在御书房门前,不禁挑了挑眉,心想这老家伙不会真的在这里站着等了几个时辰吧?这倒是有趣了,平时商议国事的时候,不见得他这么积极,这会因为自己跟尹璁同床了一宿,他就刻不容缓地来为他那个女儿伸张正义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让他在冷风中多站几个时辰也是应该的。乾德帝不仅厌恶后宫女人争宠,更加忌讳外臣插手后宫的事情。也是看在安国公是跟先帝一起打过江山的功臣而已了,要是换做其他臣子,罚俸禄或者贬职都是轻的。
乾德帝见他冷得都要行动不便了,就伸出手虚虚地扶了他一下,免了他的礼,又故作惊讶地问道:“爱卿在这里等朕等了多久,为何不去偏殿等着,却要在这里受冻?”
安国公正义凛然地回应道:“没有陛下的允许,老臣不敢动寸步。”
乾德帝听了这话,心里冷冷一笑。这老东西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不是在给他施压?
不过乾德帝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就没有揭穿他的虚伪,而是笑着说:“爱卿过于谨慎了,爱卿是先帝留给朕的良臣,朕也多重视爱卿,并不会因为爱卿擅自踏足朕的御书房而怪罪爱卿。反而看到爱卿站在这里这么久,朕心中有愧,不应这么迟才来,爱卿一定久等了吧。”
听到乾德帝抬举他的话,安国公心里才好受一些,但还是忿忿不平的,便阴阳怪气地对乾德帝作了个揖,说:“臣子等天子,天经地义,老臣就算是等陛下等得累死冻死在御书房前,也是死得其所,陛下不必愧疚。”
乾德帝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不满,也只当做没听出来,笑了笑揭过,请他进了御书房。
进了御书房,安国公被里面的暖气给吹得抖了一下,习惯了外面的冷天气,他倒是有些不适宜室内的暖和了。但眼见着乾德帝坐到了正上方的龙案后,准备批改奏折,他不由得走快两步,站到正殿中间,做出一副有事禀告的样子。
乾德帝拿起朱笔,手里打开一本奏折,头也不抬地说:“给安国公赐座。”
小太监连忙搬一张太师椅出来给安国公,安国公谢过乾德帝后坐下去,只觉得自己酸痛的腰腿终于得到了缓解。
乾德帝依旧没有看他一眼,淡淡地问道:“说吧,爱卿找朕有何事?”
他倒是想听听看,在朝中无大事的现今,安国公能有什么大事要跟自己禀告的。
安国公当然找不出什么要事要跟乾德帝说,眼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并没有什么事值得皇帝和他们这些臣子忧心。唯一能谈得上要事的,就是劝谏乾德帝广纳采女,繁衍子嗣,为皇室血脉开枝散叶。但安国公要是跟乾德帝提起这事,那不是给他女儿沐贵妃添堵吗,所以他万万不可能拿这件事来跟乾德帝说的。
所以他只能搜罗一些有的没的,无足轻重的事情来禀告乾德帝。比如说北边下了大雪,封了几条官道啦,南边多久没下过雨之类的,甚至连京城里多了几个乞丐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乾德帝听。反正就是在拖延时间,不让乾德帝这么快回承光殿陪尹家送进来那个媚乱后宫的庶子。
乾德帝见他说不出什么事来,也就没有认真听,就当他在下面放屁,专心致志地批着自己的奏折,偶尔敷衍地应两句,一点都没受到影响,反正他也是要批奏折到傍晚的。
等他快批完案上的奏折,下面安国公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了,乾德帝这才抬起头看向他,问道:“爱卿可说完了?”
安国公虽然没话可说了,但也不想让乾德帝就这样回承光殿,可是他也想不出什么政事要说了,只好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乾德帝见他欲言又止的,干脆说道:“爱卿若是没有什么事要说,那就先回吧,朕也该回寝殿用膳歇息了。”
听乾德帝说要回去了,安国公急得嘴巴先于大脑做出决定,连忙喊道:“陛下等等!”
其实他这样对乾德帝喊,已经是大不敬了,乾德帝大可以惩罚他,安国公也是喊了才反应过来,心里一阵后怕,遂噤了声。
好在乾德帝并没有跟他计较,而是好脾气地问道:“爱卿还有何事?”
安国公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老臣、老臣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贵妃娘娘了,不知她在宫里过得可还好。自永平公主远嫁后,老臣跟夫人都很牵挂她,怕她自己在宫里孤独。陛下也是做父亲的人,应该能理解老臣的一片苦心吧。”
乾德帝沉吟一番,点了点头,应道:“朕能理解爱卿为人父亲的用心良苦,不过爱卿放心,朕并没有亏待过贵妃,贵妃在宫里一切都好。只是不知是不是后宫琐事太多,这阵子她身子不怎么利索,想来是操劳过度,朕想着要不要找个人替她分摊一下,爱卿意下如何?”
安国公闻言心里一突,乾德帝的后宫拢共就那么几个妃子,除了他女儿,下面的就是尹昭仪。乾德帝要是让人协助沐贵妃管理后宫,那必定只有尹昭仪符合条件,如果真的那样做了,那尹家岂不是更加嚣张?
他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忙跪下说道:“老臣替贵妃谢过陛下的体恤,只是贵妃一朝入宫,便是陛下的人了,她为陛下尽心尽力理所应当,陛下信任她,倚重她是她的福分,怎么能够因为吃了小小一些苦,就卸下责任呢!还请陛下三思啊!”
乾德帝也只是随口说一说,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罢了,并不会真的将后宫交给尹昭仪协助管理,不过见安国公这老狐狸被吓成这样,也算是罚了安国公的欺君和逾越之罪。他满意了,就让安国公起身,笑着说:“爱卿不必慌张,朕只是提个建议而已,若贵妃还能坚持住,朕的后宫还是会由她代为执管。”
安国公听了这话,才安心许多,他刚才差点就把他女儿给害惨了,回去路上都一阵阵后怕。又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尹家那个庶子,他对尹璁的怨恨便更深了些,深到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地步。
但是他怕他贸然在提到后宫的事,乾德帝又会动贵妃手里的权力,他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安国公被乾德帝晾在御书房外面几个时辰的时,被偶然经过御书房的宫人目睹,回去之后,又添油加醋地说给自家主子听,加上昨夜乾德帝抱小公子上龙床的事,一时后宫里热闹极了。
“听说陛下昨晚宠幸了承光殿那位小公子,日上三竿都舍不得起床,连早朝都罢了呢!”
“什么,陛下今天居然没上朝?!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啊!那位小公子果然好手段!”
“€€,你们是不知道,陛下到中午才堪堪睡醒,连早膳都没用,直接用的午膳,可想而知昨晚有多放纵。”
“没想到陛下放纵起来居然能到废寝忘食荒废朝政的地步,真是可怕。”
“今早贵妃的爹安国公有事禀告陛下,因为陛下迟迟没起,愣是在御书房外面站了半天呢。”
“不会吧,安国公那可是堂堂一品的大官诶,陛下就这样晾着他吗?”
“官再大又如何,陛下兴致来了,天王老子都得往后挪挪。可怜了安国公,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在御书房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也不知道回去会不会生病。”
“可安国公好歹也是贵妃的爹啊,陛下好歹看在贵妃的份上,给安国公点面子吧?”
“你们到现在还觉得贵妃得宠啊?陛下都多久没召见过贵妃了,特别是有了承光殿那位小公子之后,陛下是一日比一日不待见贵妃了。你们想想看,后宫那么多妃子都因为讨好小公子得过陛下的赏赐,唯独坚持不讨好小公子的贵妃没得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贵妃已经失宠啦!反而是昭仪,前段时间去看望小公子的时候,见了陛下一面,就凭小公子得宠的架势,昭仪总有一天会取代贵妃的。”
“哎,世事难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是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呢?上面斗得再厉害,我们也只是后宫里默默无名的小鱼小虾罢了,最多以后换个人请安而已。”
“唉,不知道承光殿那位小公子,百年以后会不会被列入祸国殃民的佞幸名单里。”
……
后宫议论的事自然逃不过沐贵妃的耳朵,沐贵妃一早就听所她爹进宫了,但是因为乾德帝昨晚宠幸了尹家那个小男狐狸精,直到中午才起,让她爹在御书房前吹着冷风站了几个时辰!
她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就一阵心疼心酸,她爹都七十多的老人了,平白无故地站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想着想着,她不禁怨恨起尹璁和尹昭仪来,要不是他们姑侄俩,她爹又何故要在这么冷的天里站那么长的时间,要是她爹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死都不会放过尹家那姑侄俩。
后来她又听在当时在御书房值班的宫人说,她爹跟乾德帝提起到她的事。她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又生出些希望来,果然还是她爹疼她,知道要为她着想。可听到乾德帝跟她爹说,要是真的心疼她,就让别的妃子来帮她代管后宫这话之后,脸色一白,竟是当场跌坐在榻上,迟迟不能言语。
乾德帝因为体贴她,让别的妃子来替她代管后宫,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想剥夺她的权力,移交给其他人吧。这能移交给谁呢,后宫就那么几个能排得上名分资历的妃子,除了她就是尹昭仪了,这不明摆着要提携和宠信尹昭仪和尹家了吗!
她怎么能容忍尹昭仪爬到她头上,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虽然乾德帝只是说说而已,但难保他会被尹家那个庶子迷得晕头转向,要是尹昭仪再让尹璁在乾德帝耳边吹吹枕边风,要是乾德帝色令智昏,真的把尹昭仪提上来,那她这个贵妃还有什么脸面可存?!
沐贵妃越想越害怕,手都是抖的,她一手撑着晕眩的头,伸出另一只手命宫人说:“去,给本宫拿纸笔过来,本宫要给家里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