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在信里说了前些日子承光殿前发生的事情,说乾德帝因为尹璁差点杖打几位朝廷重臣,可见以死相逼也没有结果。又说最近尹家风头正旺,不好招惹,让她沉着,冷静行事,不要冒冒失失,否则非但没能除掉尹昭仪的势力,还搭上自己的地位和权力。
另外安国公还安慰她说,他已经联系了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让司礼监出面帮她处理掉乾德帝寝殿里的尹璁。
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就是太监总管,宫里地位和权力最大的太监,比荣华还要高出一级。他以前是伺候先帝的,从先帝继位到驾崩,又接着伺候了乾德帝一段时间,后面乾德帝看他年纪太大,不宜劳累,就额外批准他在本衙门工作,不必时刻在身边待命。
太监总管如今已经六十多岁,再过几年,他就该告老还乡了。他平时就只在衙门活动,伺候乾德帝的工作都交给了荣华,很少能到乾德帝跟前去。其实也是乾德帝烦他总在身边说教,又看在他侍奉过先帝的份上,也不好说他什么,才打发他去衙门工作的。
这说是恩典,实则不然。太监总管少了在皇帝面前露面的机会,就意味着他已经得不到皇帝的重视,地位和赏赐,以及各宫主子贿赂他的次数也少了。聪明的人都知道现在乾德帝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大红人是谁,都改去讨好他的徒弟荣华了,真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而荣华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已经很久没来孝敬他了,他最近的油水实在不足,这也就给了安国公讨好他的机会。
安国公就让宫里相熟的太监去太监总管那边抛个诱饵,承诺给他多少钱,让他为自己办事。太监总管爱财如命,安国公又舍得给钱,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就达成了合作。
既然安国公在信里说司礼监掌印太监会替她出面劝说乾德帝,沐贵妃就放心了很多。
司礼监掌管宫廷的礼仪,乾德帝擅自将男宠放在寝殿中,与礼仪祖训都严重不符,司礼监有权提醒和劝诫乾德帝。乾德帝虽说是皇帝,但也受礼训的牵制。
而且司礼监掌印太监又是服侍过先帝,看着乾德帝长大的,他说话的分量会比较重,即使是乾德帝,也不得不听他的建议。乾德帝看在他年事已高,又照顾过自己的份上,总不会不听他的劝谏,像打外臣那样打他吧?
若是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出面,那一切就好办了。
沐贵妃像吃了秤砣,淡定了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处事不惊优雅高傲的贵妃,得意地笑道:“这下我看尹昭仪和承光殿那个野小子还能€€瑟多久。”
碧蝶又是给她端茶又是给她捶背的,笑着说:“这下娘娘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就只用静待总管公公的佳音了。”
这几日下了雪,尹璁在承光殿待着的时候听外出的宫人回来说宫里的腊梅开了,积雪也厚厚的一层,就起了出去玩的心思。他还没进宫之前,大雪过后会翻出墙外,到巷子里堆雪人,再从隔壁家的墙头上摘一支探头的梅花回去给娘亲,哄得娘亲露出笑容来,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欢乐了。
去年冬天他住在长宁宫那边,因为刚进宫没几个月,束手束脚的,也不敢乱跑。主要还是他连温饱问题都没解决,实在没有什么心思去赏花,也就没去看过宫里的腊梅。
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住在皇帝寝殿里,有乾德帝给他撑腰,只要得到允许,他就能出去。也不用担心冻着冷着,因为制衣局那边又给他做了几件狐裘大氅过来。
他实在太想出去了,午睡醒来后见外面天稍稍放晴,就一直央求着叶姑娘让他出去。叶姑娘有活要干,他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叶姑娘身后,叶姑娘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大有不给出去玩,他就一直跟着的架势。
叶姑娘被他妨碍着,完全不能好好做事,但他又是个主子,总不能像呵斥下面不懂事的奴才那样说他什么。实在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叶姑娘叹口气,让宫女进内殿拿了一件白色的狐裘出来,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允许他到承光殿前的那块空地上玩一会儿。
尹璁久违地放风,一出去就噔噔噔地踩着石阶跑到了空地上,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小宫女手里提着手炉拿着衣服帽子紧紧地跟上,一边跑一边焦急喊道:“小公子,您慢点跑,小心别摔了!”
“我不会摔跤的!”尹璁头也不回,跳进了厚厚的雪堆里,显然是太久没出来玩,乐坏了。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趴在雪地上刨雪,像极了冰天雪地里挖洞的小动物,如果不是他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几乎要看不出雪堆里有个人。
尹璁在雪地里玩了一个下午,他吆喝着小太监跟他一起堆雪人,忙得不亦乐乎。庄严肃穆的皇帝寝殿前都是他的说笑声。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放肆,就连皇子公主们小的时候,都不敢在乾德帝的寝殿前玩闹。
这实在不像话了,被有心人搬到乾德帝面前去说,乾德帝也只是头也不抬地说随他开心就好。
傍晚时,尹璁终于堆好一大一小两个雪人,他心满意足地从雪地里起身,抬手擦擦脸上沾的雪,一眼就看到宫墙上方天光破开云层洒落的壮观景象,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乾德帝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天光乍破的地方,背对着光缓缓朝尹璁过来。尹璁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来人,一时间只觉得这场面神圣不可侵犯,也忘了要上前行礼,迎接圣驾。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跟在乾德帝轿子边上的荣华,他大老远就看到小公子迎着风站在冰天雪地里,就想小跑上前训斥小公子身边那些傻站着的宫人,问他们怎么能让小公子站在外面,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办?
可是他作为御前太监,没有乾德帝的许可是不能随便乱走的,他只能凑近乾德帝软轿的小窗,提着声音禀道:“陛下,小公子在殿门前等您回来呢!”
“哦?”里头乾德帝传来乾德帝饶有兴趣的回应,随后软轿的门帘被拉开了一角,荣华连忙让抬轿的宫人停下来,上前帮他拉开帘子。
乾德帝果然看到冰天雪地里站着那个白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像看什么新奇的事物那样看着自己这边,看起来怪傻的,让人忍不住想抱起来揉到怀里去。
这样想着,他就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荣华也只是虚虚地劝了一句,说外面天冷让他回轿子里。乾德帝没有理会,披着一身黑色的狐裘就径直地朝尹璁那边过去。荣华偷偷笑了一下,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尹璁见一身黑色的乾德帝朝他走来,有点分不清状况地歪了歪脑袋,他极少见乾德帝穿一身黑的时候,一般不是黄色就是赭色或者紫色。他第一次发现,乾德帝穿黑色会如此好看,仿佛更加高大威武了。
直到乾德帝走到他跟前,他都没反应过来要跟乾德帝请安,而是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乾德帝。乾德帝被他专注的眼神看得心情不错,弯下腰来揉揉他的脑袋,笑着问道:“在看什么呢,一副傻傻的样子。”
尹璁下意识就顺着他的话应道:“我在看您。”
乾德帝被他率直的反应逗笑了,将他抱了起来,尹璁也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顺从地偎依在他怀里。乾德帝碰碰他被风吹得有些冻的脸颊,问他:“今天怎么想到出来玩了,冷不冷?”
尹璁摇了摇头说不冷,乾德帝当然不信,就抱着他往宫殿走。
经过那两个雪人面前的时候,乾德帝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是璁儿堆的雪人吗?这堆的是谁,是朕跟璁儿吗?”
尹璁才想起来自己堆了两个雪人,这会听乾德帝问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堆的不是乾德帝跟他,而是娘亲跟他,只是没有什么修饰,所以看不出性别而已。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想不出来怎么应付乾德帝。说实话吧,怕乾德帝不高兴,说假话吧,又觉得对不起乾德帝,只后悔自己当时怎么不多堆一个。
乾德帝也看出了他的难为情,没有为难他,而是问他:“璁儿现在是想回寝殿用膳,还是在外面再走一会儿?趁现在太阳还没下山,朕可以带你在附近走走。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出来玩过吧?”
尹璁见他转移了话题,自己也真的很想到处走走,就乖巧地点头应好。
既然是走走,那乾德帝就不抱着他了,把他放到地上,手牵着手在承光殿附近散起步来。
因为是皇帝寝宫附近,周围的景观做得还不错。尹璁进宫这么久,虽然也经常用轻功在宫里走动,但他那时怕被乾德帝抓到,就没敢经常往承光殿这边来。所以这还是尹璁第一次看到承光殿的景色。
路两边种了不少花草树木,因为下雪,已经枯萎了,唯有花圃里头种的腊梅是盛开的,一簇簇黄色的小花挂在枝头上,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里额外显眼。
尹璁看到腊梅,又想起跟他娘亲度过的十几个寒冬,不禁看得有些呆了,干脆停驻在腊梅树下。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踮起脚伸长了手想要去摘树枝上的腊梅了。
奈何腊梅种得太靠里面,又因为种了有些年份,长得还挺高,尹璁就算踮起了脚,也够不着他想要的那一支,试了几次,只得讪讪地作罢。
乾德帝走在前头,不时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因为摘不到花而气馁的样子,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折回去,走到他身后,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捞起来,一手托着他的身体,一手横过他身前圈着他不让他掉下去,把他举到跟树枝一样高的位置。
尹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寻找乾德帝,见乾德帝正笑着看他,示意他摘花,他的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扭扭身体想从乾德帝怀里下去。
乾德帝却稳稳地举着他,仿佛他没有什么重量那样,甚至手臂的肌肉都没有抖一抖。这让尹璁莫名地有了安全感,转回去巍巍颤颤地伸出手摘下他心仪的那支腊梅。
想了想,又多摘了一支,然后才央求乾德帝将他放下去。
乾德帝弯下腰把他放到地上,还没直起身,就看到眼前出现一支嫩黄色的腊梅。一看,原来是这小东西递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