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璁细声细气地应了一下,脸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心里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乾德帝这样做,是不是就符合了自己原先的计划,把尹敏忠捧到一个很高的地方,被其他官员惦记上,一旦发现他有一点点做得不妥,他就会粉身碎骨?
现在尹敏忠已经够出风头了,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让尹敏忠被人抓住把柄呢?尹璁暗自焦灼着。
乾德帝假装没发现他的千思万绪,抱着他问:“璁儿要不要跟朕一起写,朕握着你的手写。”
尹璁被这句话惊得回神,连忙摇头道:“这样不好,璁儿不能逾越,陛下还是自己写吧。”
乾德帝叹气道:“可是朕还要写好多个福字,自己一个人写实在太累了,才想让璁儿帮忙分摊一下,没想到璁儿这么无情地拒绝了朕,竟是一点都不心疼朕。”
尹璁被他说得有些过意不去,只好说:“那、那我给您拿纸递笔晾字?”
乾德帝觉得这样也好,给点事情尹璁做,他就不会到处乱跑,一出去就是大半天见不着人了。这小东西自从皇后回宫,就天天往皇后那边跑,每天呆在皇后那边的时间比呆在自己身边还长,自己好不容易有空,想回来让他多陪陪,没想到他这会儿才从皇后宫中回来,这教人如何不气?
让尹璁帮忙倒是其次了,主要是找个借口把他留在自己目光所及的地方,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于是就点头说:“行吧,那璁儿就帮朕递东西,朕安心写字。”
尹璁就屁颠屁颠地忙了起来,又是给乾德帝铺纸,又是把刚写好的字拿去晾的,帮忙帮得可积极了。这些活本来是荣华做的,现在荣华反而无所事事了,只能靠边站,默默地欣慰。
有了尹璁的帮忙,乾德帝写起字来好像都快了很多,放在桌面上的红纸很快就写完了。尹璁发现之后,就跑去问荣华哪里还有红纸,荣华就跟他说桌底下还放着一叠,他不用荣华帮忙,自己就蹲下去,爬进桌底找剩下的红纸。
荣华急了,连忙上去拉他,不停地哄道:“我的小公子诶,您快快起来,这种事情让奴才来做就好了,小心别弄脏衣服,磕到脑袋呀!”
尹璁却说:“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好,荣公公你这么胖,肯定不好钻进去。”
荣华闻言沉默了,默默地低头看看自己近段时间有发福趋势的身子,不禁掩面。
自从升职之后,他这日子是越来越好过,好过到都开始长膘了,小公子这是在嫌弃他变胖了吗?荣华越想越受打击,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其实龙案下面的位置不小,尹璁很容易就从旁边钻进去了,里面完全可以容纳一个他。他趴在桌底下找乾德帝写字用的红纸,那些红纸摞成一叠,一眼就能看到。他把纸拉出来,正要钻出去,就看到手边飘落一张单独的宣纸。
他以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拿起来准备放好,不小心看了眼上面写的字,发现是半个月以前自己刚学写字时写下的名字,那歪歪扭扭狗爬不如的字看得他一阵阵害臊。不知他当时怎么想的,居然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写的字好看,一定是因为乾德帝跟荣公公联合忽悠他。
尹璁不忍直视自己曾经写的字,想毁尸灭迹,又注意到纸上面除了他写的自己的名字,还有别的字,就好奇地拿出来仔细看看。结果发现那两个字他都没见过,不认识。
他这段时间也跟着太傅念了不少书,不说识完所有的字,但至少书中出现过的字,平时写文章要用到的字,他都认识得七七八八了。他自诩自己已经满肚子墨水,却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懂这两个字,本着不服气的好学心,他双手双脚并用地爬出桌底,打算问问乾德帝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尹璁出来得急,没看清楚乾德帝的腿就放在自己面前,一爬出来就撞到了乾德帝的膝盖,撞得他晕头转向的,下意识扒住乾德帝的腿才没往后摔。乾德帝被他毛毛躁躁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把他从桌底拉出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边给他揉撞到的地方,边笑着问:“撞得疼不疼?”
乾德帝的骨头何其坚固,尹璁撞了一下,这会儿还晕着呢,只能靠在乾德帝怀里缓一缓。
等乾德帝帮他把疼痛的感觉揉开了,才想起来把手上拿着的纸给乾德帝看,认真地问道:“陛下,这两个字是什么字啊,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乾德帝低头看了眼他展开的纸,才发现他拿着的之前自己教他写名字时情不自禁写下自己名字的那张废纸。这上面写有皇帝的名讳,宫人们收拾的时候也不敢乱动,就一直放在原处,乾德帝没想到这会儿阴差阳错地被尹璁翻到了,还跑来问自己这是什么字。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老天爷让他亲口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尹璁。乾德帝也不憋着了,抱着尹璁指着纸上面他的名字跟尹璁说:“这是朕的名字,这是萧字,是朕的姓,这是令字,是朕的名,璁儿要记住了。”
尹璁完全不知道这就是乾德帝的名字,被乾德帝说出来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惶恐。他虽然只是个小百姓,但也知道皇帝的名字是不能随便说的。突然就被乾德帝告知了他的名字,尹璁慌得不行,害怕自己知道太多,要被拉出去砍头。
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从来没在书中见过这两个字了,一定是乾德帝继位之后,编书的官员为了避乾德帝的名讳,就把书里跟乾德帝名字有关的字都替换成了其他字,所以他才没在书里看到过,自然也就不认得这两个字了。
乾德帝见自己的名字把尹璁吓成这样,就笑着安慰他说:“璁儿莫怕,朕不怪你。朕之前还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的名字郑重地告诉你呢,只是一直都没空,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被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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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就干脆直接跟你说了。璁儿是朕喜欢的人,知道朕的名字是应该的,不用有顾虑。”
尹璁被吓得不轻,脑子都混沌起来,下意识就问道:“那、那皇后娘娘和后妃们也知道陛下的名字吗?”
问完才觉得自己问得不妥,尹璁惶惶不安地低下头等乾德帝的发落。
乾德帝却把他这个反应当做吃醋的正常反应,心情很好地给他解释道:“只有皇后知道,其他妃子不知道,现在又多了个璁儿,仅此而已。”
乾德帝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尹璁,他在自己心目中位比皇后了。没想到尹璁的小脑袋瓜想的却是他跟皇后娘娘竟然有同等待遇,觉得自己跟皇后娘娘更加亲近了。
幸好乾德帝不会读心术,要是被乾德帝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估计要被他气得呕血。
乾德帝像个想被恋人关注的愣头青,嘴唇贴着尹璁的耳朵,不停地问道:“璁儿觉得朕的名字好听吗?”
尹璁不敢把他的名字念出来,只能在心里默念几遍,念着念着就觉得顺口了,点点头说:“好听,比璁儿的名字好听。”
乾德帝便满意了,吻着他的脸,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璁儿的名字也好听,璁儿,璁儿……”
尹璁被乾德帝低沉的声音喊得脸都热了,被他吃了好多下豆腐,才想起来把人推开,正色道:“陛下,你该继续写字啦!”
乾德帝这才揉揉他的脑袋,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接着写自己的福字。
日子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进入小年夜,就意味着新年快到了。这会儿宫里的年味已经很足,各宫都挂好了红灯笼,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到红红火火的一片。
临近年关,各地进贡了不少珍贵布匹进宫,乾德帝又让制衣局给尹璁做了几套新衣服。因尹璁还在孝期,不能穿大红色,只能用素色布料,在款式上多做功夫来弥补。
小年夜那天,一早宫里就忙碌起来,各宫的妃子齐聚栖凤宫,协助皇后张罗小年夜饭。家宴由皇后负责主持,尹昭仪和胡昭容主协助,其他妃子一同帮忙。小年夜家宴的菜由御膳房和栖凤宫厨房来负责,各宫妃子也需亲手或者让自己的小厨房做些小菜小点,将宴席摆满。
尹昭仪进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肩负如此重任,天没亮就起床梳妆打扮去栖凤宫报道,在栖凤宫的姑姑的指导下做这做那。以前有沐贵妃在,沐贵妃为了能得到乾德帝的称赞,这些活都是她一个人包揽,把后妃们表现的机会都抢走。
后妃们觉得反正乾德帝也不会注意到她们,就懒得跟沐贵妃争,尹昭仪也是如此想的,懒得弄自己一身脏,一般就是露个面就去歇着了。
她那个时候看沐贵妃做这些事,觉得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就站在边上指挥宫女太监什么东西要放哪里,菜要怎么摆,哪个位置坐哪个人放什么样的碗筷等等,做得不紧不慢优哉游哉的。但是轮到自己,才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每一样物品的摆放都是很有讲究的。
而且这一站就要从早晨站到夜里开宴,没有完成宴席之前连抽身都不能,吃饭喝水如厕都是匆匆忙忙的,耽误一点时间,皇后身边的姑姑就会大声叱骂偷懒的妃子。尹昭仪从小养尊处优,哪里这么累过,做不好还要被老宫女骂。
皇后身边的宫女一个个都是厉害角色,哪个她都不敢顶嘴,生怕报到皇后面前,给皇后留下她偷奸耍滑没有能力管理后宫的印象,与晋升四妃无缘,只能强颜欢笑地撑着做下去。
跟她勉强的样子不同,胡昭容做起这些琐碎事情来非常利索。为了方便干活,她都没穿戴繁杂的服饰,只穿了一件窄袖襦裙,身上套件短袄,长发盘在脑后,珠簪步摇也没戴,非常简朴,如果不仔细看,她跟宫女简直没什么两样,甚至还纡尊降贵地做一些本该是宫女做的脏活累活,没有一点抱怨。
见尹昭仪忙不过来,或者遇到不会做的事情束手无策时,她还主动过去揽下尹昭仪的工作,还很嘴甜地跟尹昭仪说:“这些活儿姐姐怕是没做过,还是让妹妹来代劳吧,姐姐若是累了,就到边上休息一会,要是姑姑问起来,妹妹就说姐姐身体不适,姐姐不用担心被责备。”
尹昭仪自然是累了的,她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种活计,若不是要表现给皇后看,她早就甩手不干了。既然胡昭容主动提出帮忙,那她肯定是欣然接受的,去休息之前还不忘了虚情假意地关心胡昭容一番,说:“姐姐身体确实不如妹妹了,才站了小半天,腰板都要酸了。不过妹妹也别太累,你前段时间才刚受了伤,还是要好好休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