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尹璁为了能够离开他,不惜跟自己虚与委蛇,让自己对他放松警惕。一边可怜兮兮地求自己要去东宫上课,结果自己心一软,他就迫不及待地逃离。萧令今天接到萧竞让人送来的信,知道尹璁想瞒着他逃跑的时候,其实想了很多,也想直接去东宫将人逮回来关住,不管尹璁再怎么哭着求他,都不会再放尹璁出去。
但他最后还是不忍心那么快打碎尹璁的希望,而是让尹璁先高兴一场,再让尹璁彻底失望。虽然他清楚这样做远比直接将尹璁抓回来还要更让尹璁绝望,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想到尹璁醒来之时就是尹璁更怨恨他的时候,萧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尹璁的脑袋上摸了摸,自言自语道:“朕多希望你能睡久一些,这样就不会跟朕吵架,闹着要离开了。”
尹璁似乎被他摸头摸得舒服了,忍不住动了动脑袋蹭蹭他的手掌心。这是尹璁的习惯使然,即使他已经单方面跟乾德帝决裂了,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还存在着,驱使着没有意识时的他亲近乾德帝。
萧令被他蹭得晃了晃神,半晌才苦笑道:“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承光殿的宫人等到夜幕降临,才终于等回承光殿的两位主人。见到乾德帝沐浴着夜色,抱着小公子回来,他们虽然知道些什么,但什么也不敢说,生怕触及到上位者的雷区,会把自己炸得尸骨不存,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默默地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
荣华见乾德帝终于抱着小公子回来,欣慰不已地凑上去问道:“陛下,您终于回来了,要传膳吗,还是先泡个热水澡?”
萧令抱着尹璁进了殿里,要往内殿走,听到荣华问他,他才想起来自己没用晚膳,尹璁自然也是没有的,就吩咐道:“让御膳房熬点粥,做几个开胃的小菜送过来吧,热水也先准备着,一会还要给小公子洗漱。”
荣华得了吩咐,马上让人去办了,又跟进内殿,鞍前马后地伺候。
萧令将尹璁放上龙床,等尹璁躺下了,才发现尹璁怀里紧紧揣着样东西,一看是叶婉用来给他装点心的布兜,里面还鼓鼓的,应该是今早装进去的点心,看样子没怎么吃到。
看到尹璁这么紧张这袋点心,连睡觉都要抱着,萧令猜估计是尹璁想着这是他逃跑路上唯一的口粮,所以才这么重视吧。
萧令的心一时又酸又软的,抬起手给尹璁撩了撩凌乱的发丝,叹气道:“你个小东西,距离京城最近的那座城起码两天的路程,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哪里够吃?幸好朕把你带了回来,不然你就要饿死在路上了。”
若是尹璁还醒着,听到这话,一定会龇牙咧嘴地反驳他。可惜尹璁这会还在睡觉,就没有办法回应他,所以萧令自欺欺人地当做尹璁默认了他的话,就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荣华不知这半天时间里,陛下跟小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看小公子愿意睡在陛下怀里,被陛下抱着回来,陛下现在又难得笑了,想来应该是关系有所缓和了吧。
可惜他还没高兴多久,就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乾德帝粉饰太平出来的假象,等小公子醒来后,就恢复了残垣断壁的原样。
尹璁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想起自己睡着前正被太子掩护着逃跑,所以醒来的一瞬间,就想看看自己现在到哪里了。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以至于头都有些晕乎乎的,视线也有些模糊,睁开眼只看到明黄色的一片,不过因为太子的马车内部也是明黄色的,他就一时没有认出他现在并非在太子的马车里,而是在承光殿的龙床上。
直到他突然想起来要问太子现在是什么时候,走到哪了,转身找太子的时候,发现太子并不在他身边,他慌乱之中才注意到自己现在在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也就是乾德帝那张巨大的龙床上。
尹璁心里一惊,惊慌失措地撩开床帐,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光着脚哒哒哒地跑了出去,打开了内殿的门。
外头正是他熟悉的承光殿,尹璁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颓然得差点要站不稳,只能用几根手指紧紧地抓着门框,不至于让自己倒下。
他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承光殿里其他人的注意,殿里地位低一些的宫人见小公子生着好大气的样子,都不敢出声,只能偷偷示意荣总管小公子醒了。荣华是乾德帝跟前的大红人,平时胆子也大,这会儿也只能靠他来哄小公子了。
荣华一看小公子这样子,就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虽然不知道下午陛下跟小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小公子这个样子,比起昨晚可要难搞多了。荣华想到一会小公子又要跟陛下吵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为了缓和两位主子之间的关系,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跟小公子搭话。
他小跑到小公子面前,一张脸笑得跟菊花似的,谄媚地问道:“小公子,您终于睡醒了,睡了这么久您肯定饿了,快随奴才去餐厅用晚膳吧。”
尹璁虽然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非常恼怒,但他还记得这跟荣华无关,荣华也只是乾德帝跟前身不由己的奴才罢了。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乾德帝的错,所以他并没有冲荣华发脾气,而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他人呢?”
荣华见小公子这样称呼乾德帝,连个尊称都没有了,就直呼他他他的,只觉得心惊胆战,支支吾吾道:“陛下、陛下他在餐厅用膳呢,小公子也去吧?”
尹璁得到了回答后,就绕过他往餐厅去了。荣华见状,一时不知小公子是听话去用膳了,还是去找乾德帝算账的,连忙跟在后面过去,随时准备好了劝架。
因为生气,尹璁走得非常急,去到餐厅前,他粗暴地撩开珠帘走了进去,完全不管后面珠帘撞得哗啦啦地响。那声音在安静的承光殿里显得特别突兀,每一声都让人觉得是催命符,宫人们更加不敢出声了,整个承光殿风雨欲来。
好在荣华随后就跟了进去,手忙脚乱地将被小公子拨得到处乱晃的珠帘稳住,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跑进去,生怕自己弄出一点声响来,成为两位主子之间一触即发的战火的□□。
萧令听到尹璁故意弄出来的恼人声响也没有一点反应,而是很淡定地吃了两口菜,细嚼慢咽地吞下去后,才佯装知道尹璁醒来了那样,回过头对站在两步开外的尹璁招了招手,笑着说:“璁儿睡醒了,快来用膳吧。”
他这个样子,好像尹璁是赖床到现在才醒来那样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宠溺。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不定以为他跟尹璁还恩爱着,两人仿佛没有吵过架呢。
只有尹璁知道他在惺惺作态,明明是他把自己抓回来的,却表现得这么无辜的样子,装模作样给谁看呢?
乾德帝越是这样平静,就越说明尹璁的一切计划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才没有生气,没有质问尹璁为什么要逃。因为尹璁能逃出去,估计真的跟他之前说的那样,是他默许了,尹璁才能出得了宫门。
尹璁也反应过来这一点了,所以看到乾德帝此时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才会更加气愤。他用力地跺着脚朝乾德帝走了过去,低下头居高临下地质问乾德帝道:“为什么我回到了承光殿?”
萧令也不介意他这样无理,配合他微微仰头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跟大人闹别扭的小孩那样,轻笑着应道:“什么为什么的,天黑了,你回在家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尹璁见乾德帝居然还好意思说承光殿是他的家,都要被乾德帝的厚脸皮气笑了,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我家?没有自由,还要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的地方,也配称得上是家?”
萧令见他又要钻牛角尖了,皱了皱眉头,伸出手要拉他过去顺毛,说:“璁儿,别闹了,快过来用膳吧。”
“我不!”
尹璁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恶狠狠道:“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又回来了,太子呢?我明明已经跟太子出宫了。”
萧令见他执意要跟自己吵架,还敢在自己面前提起他让太子私自带他逃出宫的事,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沉下脸说:“你还敢跟朕提这事?”
尹璁破罐子破摔地应道:“为什么不敢,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萧令笑了起来,残酷地跟他列举起他的罪名来:“没有经过允许,擅自出宫,是欺君犯上,藐视宫规,怂恿太子出宫,罪加一等。”
尹璁脸色一白,咬着下唇硬撑道:“我既不是在宫里当值,又不是宫里的主子,宫规管不到我身上!”
萧令竟然还赞同地点了点头,说:“你要这么说也没错,所以朕并没有治你的罪,而是罚了擅自出宫离开京城的太子而已。”
尹璁一听太子被罚,就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太子,虽然他并不清楚他跟太子是怎么被乾德帝发现,乾德帝又是怎么将他们抓回来的,但是他知道是他害了太子。如果不是他求太子带他出宫,那太子就不会离开皇宫,出京城去,也就不会被乾德帝惩罚了。
想到太子因为他而受罚,尹璁又后悔又惭愧,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还是乾德帝。如果乾德帝不关着他,他就不会求太子带他出去,现在太子被罚,也跟乾德帝脱不掉关系。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尹璁看向乾德帝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咬牙切齿地质问他道:“你把太子哥哥怎么了!”
萧令施施然地应道:“太子违背宫规,非同小可,自然不能轻罚,不然宫里人人都效仿太子,将宫规视为无物了。朕罚他禁足东宫面壁思过,直到朕气消了、或者你主动认错为止。”
尹璁听了这话,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乾德帝居然要他主动认错,他何错之有?难道不是乾德帝先不信任他,派人监视他,还将他瞒在鼓里,把他当成傻子耍在先吗?乾德帝有什么脸面要他先认错,他想离开牢笼有什么错?
他恨恨道:“我没有错,我不会认错的,你死心吧!”
萧令无所谓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无妨,反正太子又不是因为朕才受罚。”
尹璁的脸又因为这句话白了几分,他一边对不起太子,想为太子求情,但一边又觉得自己没错,不能跟乾德帝低头,导致他陷入两难的境地。这让他意识到,只要他还继续留在乾德帝身边,那乾德帝还会有很多理由让他不好过,今天是用太子威胁他,明天就会用其他什么人来威胁他,他会一直受限于乾德帝,最后不得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