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太妃娘娘被先皇关在冷宫里,二十几年没人关心过她,她都坚持着活下来了,熬到现在当了太妃。杨充容要是能像太妃娘娘一样坚强地活下去,要是哪天她有悔过自新的心了,还是能被放出来的呀。”
萧令抚着他的背,对他说:“可能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没有要悔过的意思,执念太深,舍不得放过自己,所以才寻了短见吧。”
尹璁觉得非常不解,仰起头问乾德帝:“可是,荣华富贵和权力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没有了它们,就连活下去都不想了吗?”
萧令温声地跟他解释道:“有些人生来就喜欢玩弄权术,醉心富贵的生活,当他们失去了权力和富贵,他们就会失去活着的希望,从而寻短见。这样的人往往自私自利,没有感情,不值得人同情,所以璁儿不用把她放在心上。”
尹璁惋惜道:“可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她怎么狠心结束自己的性命,那样多痛苦啊。有的人想要活下来都不行,她却轻易地结束自己的性命,这太不应该了。”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想到娘亲生了重病,都还坚强地活在世间,直到最后撑不下去了才抱憾离开人世。娘亲死的时候一定是很不甘心,很想活下来等他回家的。他多希望娘亲能活下来,却没有办法让娘亲活下来,而杨充容却这样轻易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想到杨充容惨烈的死状,尹璁又忍不住打了个颤,萧令知道他还没有从杨充容的死里走出来,便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好了,璁儿不要想了,人各有命,你就算再可惜杨充容,她也不会领你的情的,还是忘了这件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尹璁钻进了他的怀里,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萧令就安慰他说:“不怕,有朕在呢,朕会保护璁儿的。”
尹璁听了他这话,才稍微安心了一些,抱着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尹璁明显还是有些害怕,连觉都睡不好,几乎刚感觉到乾德帝要起床了,他就跟着爬了起来,顶着朦胧睡眼紧紧抓着乾德帝的衣服不愿意他离开。
萧令也知昨日发生的时候对尹璁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冲击太大,他那几个比尹璁大上一些孩子,因为被保护得很好,虽然长在充满尔虞我诈的宫中,但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甚至听说过宫里死人。而尹璁却误打误撞看到了,会害怕也是正常的。萧令心疼他,又坐回床上安抚他一番,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尹璁害怕得不敢离开他,自己一个人待在承光殿里,即使承光殿里还有很多宫人伺候。
眼看着离上朝的时间越来越近,尹璁却反常地黏着自己不给走。萧令知道他是被吓惨了,所以也不怪他,更不会抛下他,于是大手一挥做了决定,抱尹璁去上朝。
要是换成别的朝代,帝王要抱着宠妃上朝,也许帝王身边的宫人会极力劝阻。但是到了乾德帝这里,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荣华是小公子的头号拥护者,乾德帝因为心疼小公子而带小公子去上朝,在他看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当然,乾德帝也不可能真的把尹璁带到朝阳殿的龙椅上听政,虽然尹璁也不是没坐过朝阳殿上那把龙椅,让他听政也无可厚非。他担心的是朝廷那么多官员,万一吓到尹璁就不好了,所以就把他安置在朝阳殿后面供皇帝休息的暖阁里,这里可以听到朝阳殿上的说话声,尹璁待在这里就不会害怕了。
朝阳殿象征着皇权,沉淀了千百年来每位帝王的威严,文武百官又是正气凛然,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地方,没有任何妖魔鬼怪邪崇可以造次。尹璁听着外头乾德帝跟臣子们的对话,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
乾德帝下朝回来,尹璁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脚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着。待走到他跟前,就对他伸出手,可怜兮兮地说道:“要抱抱。”
萧令心中一软,弯腰将他举起来抱在怀里,摸着他服帖在后背的长发哄道:“让璁儿久等了。”
尹璁依恋地蹭着他的侧脸,乖巧地问道:“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呀?可不可以继续带上我?”
萧令说他还要去御书房看奏折,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去。尹璁根本离不开他,听他问自己的时候,就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萧令就把他抱去了御书房。
虽然已经下朝了,但也有大臣有事要在朝下跟乾德帝商议的,这个时候大臣们往往会到御书房找乾德帝。
今天他们来御书房,通报之后进去,就看到殿中间被个少年给占据了。殿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了张毯子,那少年就坐在上面,身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都要比得上他们家中年幼的孩子玩的东西了,看得他们一个两个目瞪口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御书房变成了供孩童玩耍的地方。
他们就愣愣地看着毯子上兀自玩着东西的少年,直到殿正上方传来上位者警告的咳嗽声,他们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他们是有事来面圣的,忙绕过那张毯子,站在殿两侧对乾德帝行礼。
经过少年身边的时候,那些臣子下意识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眼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陛下身边那个很受宠的小公子吗?
反应过来这个少年是谁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惊讶,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小公子,他们印象中的小公子可不是这样的。之前春猎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到过小公子骑马射箭的风姿,那叫个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还有之前永康公主出降,陛下在朝阳殿大宴群臣时,小公子就被陛下带着,一起走上朝阳殿的龙椅坐下,矜持又高贵的样子。哪里像现在这样,跟个孩童似的坐在地上玩玩具呢?
不由得他们多想,上位者已经对他们发出了警告,他们只好收回放在小公子身上好奇的目光,毕恭毕敬地走到御前汇报他们的工作。只是等上位者答复的时候,又忍不住走神去想小公子的事,也许,这才是陛下跟小公子私下里相处的模式?
也是,小公子年纪毕竟还小,才十几岁的孩子,即使有着无与伦比的圣宠和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爱玩是他的天性,哪里能要求他像皇后那般稳重和端庄呢?
这样想着,他们也就释怀了,也懒得计较乾德帝把宠爱的小东西带来御书房这种办公的地方来的事情了。这好歹是陛下的私人时间,陛下想带个小东西在身边解闷也是情有可原。何况这小东西还挺知情知趣,并没有在陛下办公的时候献媚邀宠,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玩自己的东西罢了。他们大可以将小公子当做御书房里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摆饰,毕竟小公子长得可不是一般的好看。
而乾德帝似乎不太喜欢他们这些臣子待在御书房里太久,等他们汇报完了事情,就将他们打发走了,好像他们的存在,打扰到了他跟小公子相处的时光一样。
大臣们出了承光殿后,确定这里乾德帝听不到他们说话之后,才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陛下今天怎么把小公子带过来了,平时都不见小公子的。”
“可能是陛下今天来了兴致,才召小公子过来伴驾吧。”
“可是小公子看着也没有要伴驾的意思啊,就一直坐在地上玩自己的,连句话都不跟陛下说。”
“难不成是陛下强制让小公子过来陪他办公的,其实小公子并不乐意过来?”
“啊这,这就……恕老夫实在想象不出来,陛下粘人的样子……”
不仅是一个大臣想象不出来乾德帝黏着小公子不放的样子,其他大臣也同样不敢想象。他们给乾德帝当了二十来年的臣子,从未见过陛下宠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更别说让他们想象陛下粘着谁的样子了。在小公子没有出现在乾德帝身边之前,乾德帝一副没有大公无私没有七情六欲的模样,谁能想到乾德帝会有今天呢?
送他们出来的赵公公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就在后头笑眯眯地出声道:“其实各位大人都误会了。”
大臣们冷不丁听到皇帝近侍的声音,被吓出了一背的冷汗,想起来自己还在天子脚下,却敢在这里妄议陛下的私事,不禁讪讪地噤了声,对赵公公陪着笑。
赵公公却不把他们刚才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也没有要跟乾德帝告状的意思,而是跟他们解释道:“其实今日陛下带小公子来御书房,并没有别的意思,而是宫里出了点事,吓着了小公子,陛下不放心小公子自己待在寝殿,才将小公子带来御书房办公。”
大臣们见赵公公非但没责怪他们,还主动跟他们提起陛下跟小公子的情况,就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追问道:“哦,还请赵公公指点一二,宫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赵公公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杨充容和杨侍官昨天畏罪自杀了,尸首来不及处理,冲撞到了小公子,小公子人小胆不全,回去就被吓病了,陛下为此十分生气。”
大臣们听了这话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宫里要是死个宫女太监或是低阶的嫔妃什么的,只要跟他们没有血亲关系,他们是不会在意的。但是杨充容好歹是正二品的九嫔,就算她因为娘家犯事被剥夺了封号打入了冷宫,但她没多久就死了,陛下怎么说也要体谅她伺候过自己,让礼部操办她的丧事,择日葬入帝陵才对啊。怎么会让她死的悄无声息的,也没有惊动到礼部,更别说将杨充容葬进帝陵了。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乾德帝对杨充容死后还不安生,吓到小公子这事耿耿于怀,所以迁怒杨充容,才将她的尸体草草处理掉,而不是风光葬入帝陵吧。
既然乾德帝是这样的态度,那他们也不敢去说乾德帝的不是,生怕触及乾德帝的逆鳞,回头还把自己的官帽给丢了,于是都很默契地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们心里还是有些唏嘘的,陛下居然会因为小公子,而对自己的嫔妃无情无义到这种地步。杨充容好歹也在宫里服侍了他几年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他再怎么讨厌杨充容,也要在人死后做做样子吧?
赵公公见他们一个两个都唏嘘不已,笑了笑没跟他们说下去。他们要是知道在杨充容自尽后,乾德帝因为杨侍官或无心或有意说的几句话,就将杨侍官给处死了,他们就不会在这里感叹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了。
杨充容和杨侍官又不是乾德帝正儿八经娶的正妻,不过是臣子们送进去取悦他的妾侍罢了。更何况还是戴罪之身,要杀要剐全凭上位者的喜好,又有什么资格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那可是皇后娘娘和小公子才配得上说的。
等大臣们走后,早就玩累了的尹璁终于敢过去继续黏着乾德帝了。刚才有大臣在,即使他想念乾德帝的怀抱了,也不能当着大臣的面黏黏糊糊地要乾德帝抱,才一直忍到现在。
萧令眼角瞥见他磨磨蹭蹭地往自己这边过来了,都不用看他在哪,直接长臂一伸,就准确地把人揽到了身边,抱着他问道:“怎么了璁儿?”
尹璁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揉着眼睛说:“我好困呀。”
萧令就把他抱到身上,让他面对面趴在自己怀里,一手揽着他的身体,拍拍他的背哄道:“璁儿先在朕怀里睡一会儿吧,等朕把这些奏折看完了,再带你回寝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