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监离别
转眼又过了四五天,言老夫人变卖了一处田产,又当了些首饰,总算凑够了八百两银子,又亏得李嬷嬷上下疏通,偏偏今年这伴读名额贵得很,一个竟然要上千两银子,有价无市,正在担忧之际,只听说宫里有位有权有势的公公,在递钱的名单里见到了言君玉的名字,只说是熟人,竟然破格把他选了上去,不由得言侯府喜出望外起来。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正是进宫的日子,这天,言君玉不到卯时就被叫了起来,穿了新衣服,去言老夫人那里磕了头,吃了早饭,宫里接人的马车就来了,言老夫人直把他送到门口,依依不舍。
“……在宫里可千万小心,别乱逛乱吃东西,千万别和人打架,要是倒春寒,叫鸣鹿照看你穿衣服,遇到不晓事的人,躲开就是,别死犟着,宫里的人可不会心软……”言老夫人拄着拐杖,嘱咐个不停。
言君玉只觉得她这些话跟平素教的“行侠仗义”全然不同,但是见老祖母伤心,只能点头答应。
几个跟他的小厮,他最喜欢的原是一个叫“阿孺”的,因为阿孺玩骑马打仗的游戏最厉害,但是进宫只能带一个小厮,言老夫人非让他带鸣鹿去,他也只能算了。
眼看着时间都要过了,言老夫人还嘱咐个不停,宫里来的太监可不耐烦了,催促了几句,把个言小侯爷哄上了车,熹微晨光中,马车朝着皇宫飞奔而去。
言良玉本来是不觉得伤心的,但是趴在马车窗口,看着身后的侯府越变越小,还能隐约看见言老夫人和小厮们站在门口,不由得有点心酸起来。他性格向来洒脱豁达,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离别的伤感。
马车在京城主道上飞驰着,很快绕到朱雀道上,只见整条道上灯火通明,一家家府邸门口都停着无数车马,衣着华贵的仆佣们进进出出,把东西往车上搬。
“这是什么?”他由不得好奇问道。
“小侯爷还不知道吧,”车里太监尖声道:“今天是伴读入宫的日子,这条街就是大名鼎鼎的朱雀街,街上都是高官贵胄,都是由自己家的车送进宫里的,也就小侯爷你家,还要宫里来接。偏偏又住得远……”
他这话说得尖刻,其实宫里来接才是规矩,但是这些高官子弟都是车马轻裘惯了的,还嫌宫里的马车不够华丽方便,都是自己家几辆车送进去的,所以久而久之,宫里的马车反而成了摆设了。
他这话一说,鸣鹿连忙掏出一小锭银子,递给他道:“劳烦公公了,一点辛苦费,公公留着喝茶吧。”
俗话说得好,太监见了银子,就如同蚊子见了血。顿时这太监脸上就露出笑容来,亲亲热热地道:“小侯爷破费了,咱家也知道,小侯爷在宫里也是有后台的,不然二祖宗也不会特意把小侯爷的履历放在第一个了。”
这太监只管啰啰嗦嗦说个不停,鸣鹿偷眼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发现他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连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爷,你看,这又是哪家?养的好马……”
第4章 得罪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
此刻马车正经过一家府邸,门楼异常阔大,明晃晃灯笼照得亮如白昼,门上匾额,金字辉煌,写着“雍府”两个大字,显然也是有公子入宫伴读的,光是箱笼就装了几车,最漂亮的是一匹枣红马,身长丈余,高大挺拔,浑身皮毛闪闪发亮,又强壮又潇洒。
言良玉探出头去看,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这家的小主人却不如马漂亮,大概是溺爱惯了,胖乎乎的,穿着绸缎,正在仆人帮助下往马背上爬,爬了两下没爬上,正生气呢,只见一辆灰扑扑马车过来,里面探出个少年的头来,叫了一声“好”,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呢,气得大怒道:“哪里来的混蛋小子。”
雍府的马车把路都堵了,驾车的小太监原是放慢速度经过的,所以言良玉就把他这句话听了个满的,他也其实心地良善,脾气不坏,也不生气,笑道:“我又没说你,我夸你的马呢!”
那小公子会过意来,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道:“那也不准夸,这是我的马,不准你叫好!”
言良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没意思,真小气。”竟然又缩回去了。
雍嘉年被他气得直跳脚,恨不能追上去打他一顿,还好仆人眼尖,劝道“这人应该也是进宫做伴读的,少爷进了宫再收拾他也不迟”。
雍嘉年原是当朝丞相雍瀚海的幼子,上面还有个哥哥,现做着太子伴读,本来对入宫这事满腹牢骚,磨磨蹭蹭,结果被言良玉这几句话一激,也不拖延了,一心要马上进宫去报仇,仆人见了,都在心里念佛。
却说这言良玉,惹了事自己还不知道,舒舒服服进了宫,大周朝的惯例,未成年皇子都是放在生母膝下教养,免得像前朝一样母子分离,所以难免骄纵些,都卯时了,皇子们还没起床,他们这些待选的伴读就都放在皇子平时看书的慎思殿里,等着皇子过来。
言良玉算是来得早的,殿里只有两个少年,和他年纪相仿,看起来家境也都不甚富贵,但又有不同,如那太监所言,言良玉原是被人“提携”的,破格选了上去。这两个少年,却是实打实读书读得好,好到一定程度,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监们实在瞒不住了,只能把他们的名字留着,所以才被选上来的。
又是败落的王侯子弟,又天资聪颖,可想而知,家里是寄托了多大的期望的。所以这两个少年,都老实得跟木头人似的,十分拘谨,一句话不肯多说。言良玉这样热情的性格,也只问出他们俩的名字,一个叫做“谭思远”,一个叫做“谌文”,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言良玉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对着两个木头般的同龄人,只觉得无趣,看这慎思殿虽然金碧辉煌,繁华无比,也没什么好玩的,等得无聊,在殿里转了两圈,又记着祖母的话,不敢出去逛,只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头人来,拿刀削着玩。
他爱听传奇故事,最喜欢隋唐,可惜零花钱少,所以迟迟买不起心意阁那一套隋唐十八将的泥人,干脆自己雕,如今正雕秦琼,已经雕出个模子来了。
他埋头雕木头人,聚精会神,无暇顾及周围,连殿里人越来越多也没发现,伴读们都陆陆续续到了,那雍嘉年正满殿找他呢,谁想到他正在角落里雕木头,周围的人虽看见他,也只觉得他一身红袍太乡气,偷偷笑他,谁管他。
雕了一会儿,又进来个白胡子老头,点了名字,把每个人该跟哪个皇子都分配好了,言良玉听见自己跟的好像是“七皇子”,后面讲的那些道理,什么“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他根本听不懂,干脆埋头雕木头。
正雕到秦琼的双锏时,只听到旁边有人冷冷道:“你在干什么!”
他吓了一跳,险些割到手,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穿着一身漂亮的紫色锦袍,长得很俊美,神色阴骘地看着自己,他后面还跟着几个随从,旁边胖乎乎的那个,不是雍府前那个爬不上马的小胖子又是谁。
第5章 皇子海棠结果子关你什么事
“我,我在雕秦琼。”他还没回过神来,懵懂地想把木头人递给这少年:“你要看吗?”
那少年眉头一皱,早有身后随从直接伸手打落他的木头人:“大胆!手持利器面对七皇子,还不跪下。”
“七皇子?”言良玉反应过来:“你是七皇子,那我就是你的伴读了。”
那个是七皇子的紫袍少年仍然是一副阴郁的表情。
“段长福疯了,给我找来这么蠢的伴读。”他一副嫌弃的样子,把言良玉打量了一番,转身就走了。言良玉见其他人都跟上了,也默默地把木头人收起来,跟了上去。
雍嘉年见他被骂,高兴得很,朝他做了个鬼脸。
其实言良玉非但不蠢,其实还挺机灵的,长得也好看,他像他母亲,皮肤白净,就算天天到处跑也晒不黑,五官也漂亮,笑起来眼弯弯的,脾气也好,天真正直,很少有人会真心讨厌他。言老夫人怕他受欺负,特意给他做了身新袍子,大红色的圆领袍,虽然俗了点,看起来是很乖的。
但他倒霉就倒霉在,偏偏分到了七皇子的宫里。大周皇姓是姓萧,七皇子名叫萧栩,生母早逝,自幼放在皇后宫里教养的,皇帝宠爱,皇后也是一味疼爱,反而把他惯得性格十分乖戾,毫无同理心,眼里除了自己亲近的人外,把别人一概不当人看,连一些不受宠的皇子他也看不惯,动辄叫人滚开。
其实按言君玉的功课,是万万选不上当皇子伴读的——看正经选上的那几个就知道,都是天资勤奋缺一不可的,言老夫人的八百两银子也不过杯水车薪,真正导致他被选上的,是一个人。
这就要从言君玉那天在桃花林打的纨绔子弟说起了,他打的那个冯小衙内的父亲,就是户部侍郎冯佑,背后的靠山,是宫里的一位公公,就是小太监说的“二祖宗”,七皇子骂的“段长福”,冯佑认了段公公做干爹,冯小衙内被他打了后,回家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冯佑连忙进宫告诉了干爹,又送了几千两银子,段长福原本就是个贪财的,又睚眦必报,顿时把言君玉这名字记住了,正好选伴读,看见了这名字,就把他分到了七皇子名下。
七皇子脾气古怪,又刻薄寡恩,去年就有个小伴读因为不听话,被七皇子一脚踹断了肋骨,皇帝宠爱他,也不过罚他闭门思过三天罢了。空出这个名额,就给言君玉补上了。
段长福是想借七皇子的手,让言君玉吃点苦头,再找个机会好好算计他,把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言小侯爷教训一顿。
果然,言君玉一见七皇子,就被骂了一顿,又有雍嘉年在旁边煽风点火——雍嘉年是常进宫玩耍的,又有个姑姑在宫里当着贵妃,和七皇子有交情在,两相夹击下,七皇子对这愣头愣脑的小伴读第一印象就差得不行。
言君玉却不知道这其中厉害,他对于伴读的想法,大概还停留在三国演义里主公和武将的关系,一心要让七皇子知道他多会玩打仗游戏,以后把他派到边疆去,建功立业。
他并不知道,宫中如今已有太子,其余皇子,不过是当作富贵闲人培养罢了,伴读与其说是家臣,不如说是玩伴,最要紧是听话乖巧,知情识趣,他却对这些一概不懂。
七皇子住在皇后的长春宫中,自有一个小院子,他也分到一个小间,这宫里精致是精致,地方却太小了点,院子里的海棠已经开残了,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吃完饭,好奇地站在树下打量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