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这道理。”言君玉十分执着:“但你也有你的难题啊。”
当初在养心殿的那一番暗流涌动,始终刻在他心头上,那是他过去十五年人生从未遇到过的气氛,蒙昧隐晦,但是本能地知道恐怖,所以记忆尤深。
羽燕然的受主帅掣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的,可以和朋友大叫大嚷地抱怨。但养心殿那短短的一段交谈,背后是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阴霾。那像是这金碧辉煌的皇宫背后最深重的阴影,是言君玉这个年纪理解不了,也不敢去触碰的东西。
萧景衍明白了他的暗示。
他笑了起来:“这世上的道理,就是越好的东西,越多人争抢。你想要做多大的事,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不是吗?”
“我以后想当将军,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吗?”言君玉忍不住问。
“你不用。”
“为什么啊?”
“因为我在这里啊。”萧景衍笑着告诉他。
第47章 交易换得邻家种树书
言君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我以后给你当将军,替你扫平边疆。”
“好啊。”
萧景衍笑着答应道。
言君玉却不好意思了,他自己也知道这交易有点不太公平,因为他本来就是要当将军的,这承诺有点顺水人情的意思。但是萧景衍却是储君,未来的天子,他这个承诺其实是很重的。自己是占了大便宜,看萧景衍还笑眯眯地没有戳穿自己,不由得就有点讪讪的,没话找话道:“殿下在看什么书?”
萧景衍把书封面扬了一扬,是本《五胡习俗志》,言君玉顿时认了出来。
“你看这个?我从御书房也找到一本,带回来了,敖霁不准我看,说是闲书,抢走了……”他十分不爽地抱怨。
“哦,原来是你。”萧景衍笑起来:“我说谁在书上涂了那么多页。”
言君玉的脸刷的红了,他其实是看太子给书做注解,所以自己也学着弄,但是写不出蝇头小楷,所以乱写一通,看起来像有人故意涂掉书一样。
萧景衍这么说,他当然不好意思解释了,只能转移话题道:“这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吗?胡人真的吃人吗?”
“平常倒不至于吃人,打起仗来难说,拿俘虏做军粮古已有之,唐时黄巢就干过,不只是胡人。不过胡人一直觊觎中原却是实话。”
萧景衍语气平静,说的却是最残忍的话。
“那我们要准备打仗吗?”
“那就要看事态如何发展了。”萧景衍淡淡道。
他闲散时常有这种神态,慵懒而漫不经心,偏偏说的又是举国轻重的大事,这状态让言君玉觉得十分矛盾,却又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那种坐在厅堂里玩耍,听着大人们聊着军国大事的感觉又回来了。但是这次不同,这次仿佛站在深渊边缘,凝视着权力本身。言君玉本能地被这感觉吸引,他毕竟是王侯后裔,对战场对权力的热切,是写在他血液里的,何况他才十五岁。
而萧景衍仍然懒洋洋靠在睡榻上,素锦衮龙袍上银绣辉煌,他的姿态这样随意,仿佛无论你问什么,都会得到答案。
“春闱的试卷中,有人写了这个,叫《降夷论》。”他极聪明地斟酌着措辞,问道:“但是谌文说《平戎策》格局更大,为什么呢?”
他现在不像鹿了,更像是狼,或者是虎,还是幼崽,却有机会成长为猛兽,看似笨拙的试探后面,藏着日后成为百兽之王的架势。
萧景衍笑了起来。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典故用得不错。”
言君玉皱起了眉头:“也许不是因为典故呢?”
“那是因为什么?”萧景衍反问。
他的眼睛仍然是山岚般的浅灰色,却弯起来,无人知道那山岚中藏着千军万马。
言君玉在这样的眼神中犹豫了一下。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平戎策》比《降夷论》的格局大,是因为这个‘戎’指的是西戎,对吗?写这篇文章的人,已经知道西戎才是我们大周最大的威胁了,所以他格局大,对不对?”
萧景衍笑了起来。
“真聪明。”他夸奖言君玉:“小言是怎么猜到的呢?”
“羽燕然和敖霁去探过招待五胡使节的使馆,他们对西戎王子评价很高,很忌惮他。”言君玉忍不住问道:“容皓说敖霁去烟花巷,我才不信。”
萧景衍忍不住大笑起来。
“那你可错了,他们是真的去了烟花巷。”
言君玉顿时瞪大了眼睛,还要再问,萧景衍已经重新举起书,继续看了下去。他没有办法,在旁边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去烟花巷跟西戎有什么关系,只能又把字帖搬出来,认认真真地临起字来。
萧景衍从书页间悄悄抬起头来,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言君玉临字帖的样子笨拙而认真,看着让人好笑。
这皇宫中聪明的孩子很多,聪明而心地如此赤诚的,却太少见,所以敖霁一眼就看出来,把他收到羽翼下,耐心呵护,生怕被自己哄走。
因为越是赤诚的人,掉入权力场中,越容易被撕碎。
就像言君玉永远也猜不到,《平戎策》的格局之所以大,不是因为看出了西戎才是大周的未来之敌,而是因为那个典故。
萧景衍没有骗他。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邻家种树书”。写这句词的人,是南宋的词人辛弃疾,世人多传颂他的词作,却无人提起,他曾经著有《美芹十论》、《九议》,都是论战之书。却因为朝廷主和,被弹劾落职,退隐乡间,壮志难酬,一世不得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