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少年游 第55章

萧景衍也只是笑:“没吵架,父皇还说我辅政辛苦,赏了好些东西呢。”

“真的?”

“真的,都在云岚那呢。小言要去看看吗?”

哄走了言君玉,那边云岚来了,淡淡道:“听说圣上动怒了?”

“不过是被劝烦了。”萧景衍笑道:“御史上了一堆奏章,还没看完,我又力劝了几句,所以火了,药也不肯喝了。”

云岚只是摇摇头,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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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七日,是践别宴的日子。

庆德帝强撑着病体,也出席了,大周如今是太平盛世,数年没有灾荒,国库富足得很,所以只管金山银海地铺张起来,宴席弄得是鲜花锦簇,烈火烹油,说不尽的热闹奢侈,因为是践别宴,所以各国使节都到齐了,自然是以五胡为首,在庆德帝左手边摆下长席,太子带着百官在右侧作陪,宴席一直从中午进行到了晚上,表演了无数歌舞,总算唱起戏来。

先是宫中的班子,左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戏,歌颂太平之类的,嘈杂不堪,听得人厌烦,好不容易下去了,又上来一个班子,却不见人出来,只听见丝竹之声,清越悠扬,意境悠远,让人顿时就心静了下来。

“这就是这次召进宫的南戏班子之一。”一个年轻的礼部官员凑到容皓旁边解释道:“一共有三个,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他笑容满面,生得俊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却已经穿着三品的孔雀官服,又和容皓勾肩搭背,看来也是王侯公子一流。

“要不怎么说你们事办得漂亮呢。”容皓也笑着道。

原来这场戏唱的不是别的,正是东周列国的故事,叫做赵氏孤儿,十分曲折离奇,言君玉都看进去了,只听见那礼部官员又道:“这班子最擅长的原不是这个,但是排第二的是唱伍子胥的,正好压轴,最末的又有一段卧薪尝胆,有个美人正好扮西施的……”

言君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问道:“排第二的是郦解元的班子吗?”

那礼部官员原也会钻营,见了他的模样和年纪,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那位“言小侯爷”了,有意亲昵,所以笑道:“什么郦解元,不过是个江南书生罢了,比他有才的多着呢。远的不说,你们东宫就有人能把他比下去,这位容小爷当年……”

容皓笑着灌他酒:“好汉不提当年勇,小爷用不着你来吹嘘。”

正笑闹间,戏却已经唱完了,戏子一同上来谢恩,宫中向来赏赐丰厚,早有许多小太监用箩装了许多吉祥图案的金银锭子,听见上面一声赏,只管漫洒下去,如同下了一阵暴雨一般,只听得见满台钱响,实在热闹。

说话间第二个班子也上来了,先是扮出战争场面,两队人打来打去,不过是些花架子,只见一队人逃走了,言君玉正思忖这两队人的服装怎么不太像春秋时的服饰,忽然听见一声极苍凉浑厚的声音,似箫非箫,似琴非琴,只觉得心里寒意顿生。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容皓,惊讶地发现容皓脸色忽然白了下来。

“是胡笳。”

“胡笳十八拍不是这声音呀。”言君玉想起前些天宴席上听过的曲目。

容皓苍白着脸道:“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用琴声仿胡笳所作,是琴曲,声音自然不一样了。”

“不是说唱《伍子胥》吗?怎么忽然唱起蔡文姬来了。”言君玉不解。

那边敖霁冷笑道:“要真是蔡文姬倒好了。”

言君玉见他们脸色都变了,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再往台上看,原来人物已经上台了,是个极美的女子,只是眉眼间有点熟悉,不是那天郦玉带他看的两个少年中那个阴柔的又是谁。

他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只见他扮作女子,妆容明艳,眉目哀愁,身上披着朱红大氅,怀抱琵琶,头上戴着貂鼠卧兔儿,正是他见过的四美屏风上的王昭君的样子。

而那个英气少年,则扮成了青年将军,披坚执锐,后面还跟着一队士兵,原来这一出戏不是什么伍子胥,更不是蔡文姬,而是昭君出塞。

这还罢了,只听得那昭君行至台中,对着百官哀哀唱道:“怀抱琵琶出汉宫,西风飒飒走胡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在妇人。”

宴席上一时间静得连针落地都听得见,言君玉只觉得眼前发黑,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敢盯住太子的背,他的脊背漂亮而修长,没有分毫动摇。这一瞬间,似乎周围的天地都在无声崩塌,一片死寂的混乱中,只有这个人是安稳如山的。

正在他以为这已经是最恐怖的时候,只听见那台上的昭君转过身来,又对着庆德帝唱道:“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言君玉忍不住瞟了一眼庆德帝,只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旁边内侍连忙服侍,连声叫:“陛下”,他却只是一摆手,冷声道:“赏!”

金银锭子又扔下来,下雨一般,言君玉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皇宫里做事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总是表面要体面,就算《伍子胥》变成了《昭君出塞》,也不能让外人看出分毫。胳膊折了,也得往袖子里藏。

言君玉还想再看,袖子却被扯了一下,是容皓。

“走。”

“去哪?”

“还能去哪,抓人哪。郦道永换了皇上点的戏,演了个《昭君出塞》,指桑骂槐,灭九族都是轻的。接待五胡使节是咱们东宫的事,咱们不去抓人,还等着散场了皇上下令吗?”容皓低声教训道。

言君玉一看,那边敖霁和羽燕然早已经带着侍卫出去了,只能匆匆跟上。

第71章 丘壑为什么还要去力劝圣上

宜春宫仍是老样子,那棵梨树上累累的果子落了一地,在黑暗中发出黏腻的果香味,言君玉跟着容皓跟敖霁,两侧侍卫都穿着雁翎服,佩着腰刀,一声也不闻,只听见整齐的脚步声。只看见羽林卫灯笼里的光。

他虽然不读书,也知道那两首诗的意思,是极尖锐极冒犯的质问,比所有的御史奏章都来得锋利刻薄,却也骂得痛快,郦道永写出这样的戏,就是奔着庆德帝来的。

这出戏的后果,也一定很惨烈。

快逃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催促道,很为这个素未谋面的解元揪心。

尽管他也知道郦道永已经无处可逃,没有通行令牌,出宫都难,况且如今太平盛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去呢?

眼看着已经到了宜春宫的门口,宫门虚掩着,敖霁一个眼神,侍卫直接踹开大门,鱼贯而入。言君玉跟在他后面,也被挟裹着进去了。

许多年后,他仍然记得这一幕。

并不大的宜春宫里,灯火通明,空无一人,所有的门全部洞开着,从庭院一直到正厅,全部亮如白昼。正厅门口,摆着一把椅子,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安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意外地年轻,言君玉刚刚从宴席上过来,见了满席朱紫锦衣的重臣。然而他穿着一身白色布衣,却比言君玉见过的所有文臣,都更有治国平天下的气势。他身形清瘦,身后也空无一人,但是他往那一坐,便仿佛身后已有千军万马一般,气势惊人。

第一才子郦道永,名不虚传。

“摆什么空城计。”容皓冷笑道:“给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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